冷汗爬上背脊,声都哆嗦了,“魏家阖府的人......”
忙掩了嘴,不敢想也不敢往下说了,皇帝现在膝下空虚,满朝文武都盼着皇上有龙嗣,做了这事一旦走漏风声,株连魏家阖府的人。
魏楚何尝不是考虑到这一层,她住在娘家,魏家脱不了干系。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迎面走过来太医院院使和几个太医,王院使躬身一礼,恭敬地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魏楚问:“王院使为国舅医治半年,国舅的身体已有起色,不知还要多久方能痊愈?”
王院使道:“回皇后娘娘,国舅的身体里的毒已经清除干净,国舅的身子被剧毒侵蚀已久,身体彻底复原还许调养些时日。”
“具体要多久?”
“回皇后娘娘,大概养到明年开春,如果......”
王院使顿了下。
“王院使有话尽管讲来。”
“皇宫里珍藏着一颗千年人参,如果国舅爷用上,事半功倍,微臣保证年前就能彻底康复。”
千年人参皇宫里只此一颗。
魏楚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甘凤卿痊愈后,她就可以离开了,过了年她就回榆关镇。
在榆关镇偷偷生下孩子,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把孩子抚养长大。天下之大,总有她魏楚容身之处,这几年酒楼开了十几间,生意兴隆,其实她很有钱,两辈子都够用了。
李业答应过她的,去留随她的意,皇帝金口玉言,两人纠缠这些年,李业只是习惯她在身边,不是非她不可,她流落匈奴三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李业不是好好地当他的皇上吗?
没有谁离不开谁,多少生前恩爱,伉俪情深,妻子死后不出一二年续娶,男人能守三年都算对亡妻情深意重,为夫守节的女人比比皆是,念妻终身不娶的男人寥寥无几。
初十不敢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魏楚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踱步,赏雪赏梅,大冷的天,娘娘有这般闲情逸致。
主仆二人在小花园里饶了一圈,又原路绕了回来。
主意已定,魏楚半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下一步就是怎么跟李业提,既不伤他皇帝的尊严,又能全身而退。
她准备过了这个年就走,晚了李业发现她怀孕,就走不成了,即使不食言放她走,她也要生下孩子,留下皇家血脉。
榆关镇是她的退路,先住在榆关镇哥嫂家悄悄生下孩子,然后,海阔天空。
她既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又不用留在皇宫,思及此心情格外地好。
迎面走过来的李业,见对面一抹明亮的身影,在这冰天雪地里,魏楚不施粉黛,面容素净,绚烂的笑容好似破开云层一道阳光照射下来,李业只觉口中涩涩的。
淡定的步履,微微不易察觉的错乱。
魏楚发现了对面的人,收敛唇边的笑意,轻盈地屈膝,“臣妾恭请圣安。”
李业双手扶起她,顺势带入怀中,用鹤敞裹住了魏楚,“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刚下了雪,天寒地冻,跑出来做什么?”
语气里略带责备,又不忍苛责。
低头看魏楚的缎面短靴沾了雪,弯腰小心地抱起她。
魏楚挣了两下 ,小声说;“皇上,白日家里人看见。”
李业垂眸看她,正色地说;“阿楚,你是我妻子,这些年你藏着掖着,想方设法躲避我,生怕跟我扯上关系,甩不掉我。”
魏楚怎么听出这个男人满腹心酸。
又听他委屈地说:“你对别人可不是这样的。”
甘凤卿,黑泽,周邵。
历来孤傲的皇帝,怎么像吃醋拈酸的内宅妇人。
魏楚仰着头,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小心地开口,“皇上,你那里不舒服吗?”
“心口不舒服。”李业深吸一口气,心里堵。
魏楚就要挣扎下地,“皇上心口不舒坦,快传太医。”
皇上身体有痒,心情不好,说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李业把她往怀里紧了紧,“阿楚只要你....好,我没事。”
魏楚关切地说;“皇上是不是国事太操劳了。”
“你还关心朕?”
李业的心熨贴了些。
“朕还以为你没心。”
无端指摘,魏楚唇角抽了抽,提醒自己不能得罪他,求他放了自己 ,万一惹恼了他,事情就不好办了。
怯怯地问:“皇上你吃饭了吗?”
空腹心情不佳,吃点东西大概就变好了。
李业一低头就触到魏楚微卷的长睫,突然有些恍惚,梦里的魏楚一汪水似的大眼睛就这样盯着自己看,那个噩梦,彻底失去魏楚的噩梦,令他心惊胆颤,手臂不由又紧了紧,魏楚不适地动了动。
李业这才知觉,手臂松了松,半晌,低沉声道:“阿楚,对不起!”
魏楚不知李业心中所想,莫名其妙,其实这是她想说的,不管怎样,从她回来,李业纵容她住在宫外,尊重她的心意,除了添香成亲那晚她喝多了,李业一直忍得很辛苦。
历来女人地位低,以夫为天,夫为妻纲,李业身为一国之君,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前世她只不过是梁王侍妾身份,微不足道,李业对她伤害谈不上,她还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今生她一直想离开李业,李业却对她上了心。
但愿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李业一直把她抱到屋里,放在床上,蹲下给她脱靴子,魏楚受宠若惊,忙说;“我自己来。”
李业继续给她脱掉靴子,大手握住她的双脚,冻得冰凉的脚骤然温暖,魏楚想要把脚抽回来,说;“我不冷了。”
李业把她按在床上躺下,拉上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自己迈步上了床,抱着裹着被子的魏楚。
景秋早燃了炭火盆,屋里很热,不一会魏楚微微见汗了,想趁热打铁,把要走的话说了。
她热得嗓子有点干燥,轻咳了声,觑着李业的脸,说;“皇上,臣妾有个事。”
近在咫尺一张乖巧的小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李业太过了解了,魏楚每当这样有求与他,总是讨好地,李业闭上眼,疲惫地声音说:“朕累了,睡一会。”
魏楚舌尖上滚了几遍要冲口而出话,不甘心地咽了回去。
李业似乎已经睡着了,良久,含含糊糊地说;“除夕封笔,朕过来陪你。”
一句话,提醒魏楚,过年阖家团聚,两人这时候闹分开,阖家都过不好年。
民间重视传统的新年,万民同庆,帝后和百姓同欢。
魏楚心想,等过了年再说吧。
把到嘴边的话改成,“王院使说,甘大哥调养身体需要皇宫珍藏的千年人参。”
李业在魏楚话音刚落就说了个‘好’字。
然后,李业佯作睡了,心下却说,阿楚,朕什么都可以给你。除了江山。
第110章
◎你入了我的眼,还入了我的心◎
魏府里忙碌准备过年, 魏楚看黄历,榆关镇的韩举和孟玉娴有阵子没有捎信来,上次还是四五个月前, 韩举让人送来俩马车东西, 有鸡鸭, 野兔,山野蘑菇,嗮的干菜, 自家下的大酱, 腌制的瓜菜, 都是魏楚爱吃的。
听魏楚念叨, 擦百宝格的初十说;“娘娘总念着榆关镇, 什么时候奴婢也能跟娘娘去榆关镇看看, 奴婢被卖到京城,一路经过不少地方, 可惜当时只顾着害怕,没心思看。”
魏楚问;“你们家穷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初十仔细地擦着剔红仕女婴戏图漆盘, 说;“我爹懒, 家里的田不好好种,家里家外全靠我娘一个人,我爹平常喝酒赌钱, 我娘养鸡下蛋换点银子, 他都拿去打酒,家徒四壁, 只有一床被子, 冬天没有棉衣, 我和弟妹们躺在被子里, 我爹赌输了钱,不顺心,喝多了就骂骂咧咧地打我娘,我们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我吃不饱饭,半夜饿的难受,起来喝一瓢凉水,只有过年时我们家才能敞开了吃一顿,青黄不接米缸见底,上山采野菜,我娘兑包谷面做一大锅,我娘整日长吁短叹,我们就害怕,怕卖了我们。”
魏楚说:“与其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被卖掉,或许有条活路。”
魏楚在榆关镇住几年,榆关镇的人都做点小生意,闲时上山采摘山货,极少有人家穷到这份上。
乡下懒汉,妻儿跟着遭殃。
“娘娘您不知道,被人牙子领走,不少女孩遭遇很惨,遇到主家心善还好,遇见不好的 ,挨打受骂,罚跪不给饭吃。”‘
初十转而又欢喜地说;“奴婢命好,不像我娘,奴婢跟了娘娘,便再也不用挨饿了。”
“我离开京城,你也愿意跟着我吗?”魏楚问。
“奴婢愿意,奴婢愿意一辈子跟着娘娘。”初十笃定地说。
“如果跟着我同样吃不饱饭,忍饥挨饿你也愿意?”
初十摇头,“不会的,奴婢跟着娘娘怎么能挨饿。”
魏楚笑了,“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娘娘不是普通女人,是有本事的人 ,奴婢听景秋姐姐说了,娘娘当年逃难流落到民间,娘娘靠一百两银子起家,开豆腐坊,酒楼......”
当初魏楚一个千金小姐,被抄家,男丁流放,女眷发卖为奴,像初十一样被卖掉,她和另外三个姑娘也是官宦人家的闺阁千金小姐,四个姑娘被送到梁王别院,其中一位姑娘性情刚烈,当场触柱而死,魏楚佩服这位姑娘,贞洁烈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她没想死,想活下去。
剩下的三个姑娘被带走,要卖到烟花之地,她仗着胆子跑过去,央求李业留下自己,她当时很害怕,怕李业拒绝,身子簌簌发抖,扯着李业的衣角,胆怯紧张得都要哭出声了。
过了许多年,细节都淡忘了,唯独这段记忆清晰,她从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卖身为奴等待她未知的厄运,不知当时那里来的勇气,恐惧惊慌,犹如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一根稻草,她知道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能救自己。
前世枉死,她不恨李业,她一个罪臣之女,比奴婢地位还低贱,尊贵无比的梁王把她放在心上,简直白日做梦。
既然她又回来了,无论如何她要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
京城下了一场历年来最大的雪,迎来了除夕,府门前厚厚的积雪,起早的下人们清扫到道两旁,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灯笼,暖红的光,驱散了冬季的严寒。
魏家吃了年夜饭,围坐一起守夜,圆圆在窗台上砸核桃,啪啪啪地响声,合着火盆噼啪蹦出的火花声,一室的欢快喜庆。
魏楚坐在榻上,吃着核桃,圆圆砸了一堆放在她面前桌上,核桃补脑,腹中胎儿需要营养。
这次孕期反应不大 ,曲氏没看出她怀孕了,魏楚瞒着曲氏,怕曲氏知道,父亲就知道了,自己决定离开京城,父亲定然是不答应的,父亲为人守文持正,离经叛道,有违妇德,怎能同意。
先瞒住父亲,先斩后奏,等过了李业这一关,父亲没奈何。
窗外风雪交加,屋内炉火正旺。
忽听得门外小厮的声音,“皇上来了!”
屋里的人都一愣,魏经贤和曲氏忙不迭地整理衣袍,往外疾走迎驾,还没走到门口,大红猩猩毡门帘子一挑,李业迈步走了进来。
魏经贤和曲氏忙匍匐在地,屋里人都跪下,魏经贤诚惶诚恐,“微臣恭迎圣驾,接驾来迟,万望皇上恕罪。”
李业扶起魏经贤,道:“今晚朕不是天子,是魏爱卿的女婿,魏爱卿也不是臣子,是朕的岳父。”
“一家人,岳父岳母不用拘礼。”
皇上虽是这么说,魏经贤和曲氏焉敢怠慢,曲氏问;“皇上用膳了吗?”
“朕喝了点酒,现成的饭菜端来些。”
曲氏忙亲自去厨房安排,魏经贤也跟了去。
魏楚已经穿鞋下地,屈膝,“臣妾恭请圣安。”
李业拉着她的手,说:“地上凉,还是坐榻上吧。”
魏楚坐在铺着羊皮褥子的榻上,笑着说;“正好臣妾也没怎么吃,陪皇上吃。”
李业解开狐裘鹤敞,交给景秋,王宝替李业脱了靴子,丫鬟端来铜盆,服侍李业用热水洗了手,李业擦了手,盘腿坐在榻上。
一会,丫鬟们摆上热酒菜。
魏楚端起酒壶,给李业斟酒,然后,自己斟了一盅酒,刚拿起还没送到嘴边,李业接了过去,“空腹喝酒,回头喝醉了又难受了。”
魏楚看着李业把一盅酒喝了,酒盅也没给她,夹菜放在她碗里,魏楚低头看自己碗里都是荤菜。
听李业说;“你瘦了,多吃点。”
魏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我瘦了吗?”
李业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确定地说:“瘦了。”
根本没瘦,怀孕后开始有点反应,现在没什么反应了,饭量见长,魏楚自己觉得好像都胖了。
李业低头看塌下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正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孩跟魏楚有几分想象,李业问;“你叫什么?”
圆圆滚圆的小身板蹲了下,大大方方地说:“恭请圣安。”
“民女叫魏圆。”
李业夹了一个鸡腿给她,圆圆又蹲了蹲,“谢皇上赏。”
李业笑了,“你妹妹小小年纪挺机灵。”
魏楚摸了摸圆圆的头,宠溺地笑说道:“淘气着呢。”
“看来你小时候也很淘气。”李业道。
魏楚嘻嘻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和二姐魏瑾、三姐魏琦整日上树爬墙,令魏家长辈头疼。
曲氏在外面干着急,小声对陪房崔妈妈说:“圆圆这孩子 ,一眼照顾不到她怎么跑皇上跟前去了。”
陪房崔妈妈说;“夫人别着急,二姑娘讨喜,夫人看里面皇上好像很高兴似的,还给咱们二姑娘一个鸡腿。”
曲氏无奈,“你看她没个吃相 ,平常教导她,全当耳边凤,一句没听进去。”
“姑娘还小呢。”崔妈妈说。
曲氏怕女儿惹皇上不快,招呼一个丫鬟过来,伏耳小声说了几句,丫鬟端茶进去,放下茶盏,出来时,朝魏圆圆使眼色,魏圆圆假装没看见。
这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李业,李业温和地对啃鸡腿的圆圆说:“你喜欢留在这里?”
圆圆点点头,“我喜欢跟姐姐姐夫在一起。”
这句姐夫,李业好像很受用,伸手把她抱到榻上,说:“坐桌上吃,想吃什么自己夹。”
把门外曲氏给急的,小丫头不知轻重还上了炕。
小丫头接下来的话,曲氏吓得魂都飞了,听小丫头说:“皇帝姐夫,你能带我去放炮仗吗?
曲氏的兄长官拜国子监祭酒,平常谨小慎微,魏经贤经过家族巨变,虽然成了皇上岳丈,平常见朝中同僚,谦恭有礼,曲氏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教养出胆子这么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