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梅越哭越觉得上头, 她觉得那海鲜焖饭的味道离她越来越近了,几乎要将她包围住……这种感觉太不真切了, 就算思想情绪再上头, 谢小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
这肯定不是她幻闻了,而是真有人在炖海鲜!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开门出了卧室,循着味儿就在站在了许枝鹊的门前。
谢小梅陷入二度恍惚之中,她记得许枝鹊说她是源城人啊, 许枝鹊怎么会有海鲜吃?
可是从门缝里飘出来的味道不会骗人!
谢小梅无比得确定,海鲜味就是从许枝鹊住的宿舍里飘出来的。
犹豫了三秒钟,谢小梅感觉自己再犹豫下去就是对五脏庙的不尊重了,脊背一挺, 就敲响了许枝鹊的屋门。
许枝鹊同谢小梅的关系还行, 不算近也不算远,感情不算深厚但也没什么矛盾, 面子上绝对过得去。
这会儿见谢小梅敲门, 许枝鹊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外面, 见就谢小梅一个,松了口气,问,“什么事儿?”
谢小梅有些不好意思,她抓着衣角问,“我闻到海鲜的味儿了……是不是你在屋子里做海鲜吃啊!”
许枝鹊的目光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谢小梅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不会白吃的,我家里就是沿海城市的,从小一直都吃海鲜,我特别爱吃。可是来了北大荒之后,一口海鲜都吃不上了,馋得我实在不行。你这海鲜是从哪儿弄的,能不能匀我一些?我可以拿钱和拿票同你换!你放心,我不白吃你的东西!”
许枝鹊把身子一侧,将谢小梅拽了进来,“原来你也爱吃这个啊,那就一块儿吃吧。我姐嫁去了海边,这是她给我寄来的海货。”许枝鹊把许枝云寄来的编织袋口子敞开,拿给谢小梅看。
谢小梅看到晒干的海鲜,就仿佛看到了亲人一般,眼泪和口水一块儿往外涌。
“谢谢你,鹊鹊,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好东西,我不白吃你的。”
谢小梅跑回屋,把自己花钱从村民手中买来的腊肉和腊肠拎来一堆,也没管分量,直接往许枝鹊做饭的砧板上一堆,说,“我用这些肉来和你换海鲜吃!”
许枝鹊有一瞬间的茫然,“小梅,我看你家里对你挺好的,给你那么多钱。既然你这么爱吃海鲜,让你爸妈给你寄来一点呗……就是出点邮费。海里产的东西,应该也贵不到哪儿去吧。”
谢小梅神色一黯,“我……我爸……我爸妈可能忘了。”
她哪里敢和许枝鹊说,她这次是为爱下乡,追着自己的竹马下乡来的。
为了和竹马保持一样的进步思想,她把家里托关系安排好的工作给丢了,还同自家父母闹翻了天……哪能想到,竹马在下乡前夕,突然和罐头厂厂长家闺女看对眼了,不仅喜提一份工作,还喜提结婚证,就她像个傻子一样抛弃了工作来到北大荒。
要不是她妈拦着,她爸剥了她皮的心都有了。
她爱吃海鲜,这是全家人都知道的事儿,可她爸气她气得咬牙切齿,怎么会让给她寄海鲜?不拦着她妈偷偷给她寄钱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谢小梅一想到自家父亲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就吓得打寒颤,她算是把十八辈祖宗的脸都丢干净了,成了老谢家的笑话,连累爸妈也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哪里还敢再和父母提要求?
纵然是写回家的信,她都只敢报喜不报忧,生怕她写一封信哭哭啼啼回去,她爸回一封冷嘲热讽的信过来,说她活该,说她咎由自取。
许枝鹊看谢小梅的表情不自然,十分识趣地不再挖人伤疤,“你爸忘了就忘了,你吃我姐给我寄过来的。我姐给我寄了这么大一兜呢,还都是晒干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要是想吃的话……就拿猪肉来换!”
许枝鹊可没说让谢小梅想吃就过来白吃,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姐给她寄海鲜过来,这得费多少力气?得先下海去捞,还得再细细地晒干……她姐那个旱鸭-子,可是豁出命来才有胆子下海的吧!
许枝云哪里知道,自己去找学生家长买的海鲜,在她妹看来,就变成了自己豁出命来才有的好东西……她要是知道了,能笑三年。
龙山岛上的人吃海鲜也不全都是自己下海去捞,平时偶尔去赶下海,主要还是靠渔民们出海捕鱼。
因为这一锅海鲜焖饭,许枝鹊和谢小梅的关系飞速拉近,门外站着的孟炊却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北风吹在孟炊的身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破了洞的布,风一吹就咧咧作响,空气中回荡着的都是嘲笑她的声音。
听着屋子里的欢歌笑语,孟炊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她为了维持自己的面子,和这些兜里不拮据的人都闹了个不好看,这些人都觉得她傻她蠢,还说她假惺惺,结果变成了她虽然团结了一群兜里拮据的人,可什么都没有帮到她,反倒是需要她经常接济。
不想出钱接济其他人的女知青都已经花钱搬到了教师宿舍来,住在知青点的女知青就只剩下舍不得出钱买粮食打算硬扛的。
身为住在知青点里唯一一个买了粮食的人,孟炊哪能真的每次做好饭都自己吃,任由那么多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也不管?这个人分一碗米汤,那个人分半个窝窝头,吃到最后,她自己都吃不饱。
这次来教师宿舍找许枝鹊,孟炊就是想来找许枝鹊谈谈心,诉一诉心里的苦,顺带着问问许枝鹊,能不能接济知青点一些粮食。
她没想到的是,许枝鹊和谢小梅居然连肉都吃上了。
同样是在北大荒插队,怎么就有人顿顿吃饱饭还能吃得上肉,她就得吃糠咽菜还吃不饱?
孟炊心里头一次萌发出了也来教师宿舍这边住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经萌生,就像是北大荒那草甸子里生长着的无穷无尽的野草,想除都除不掉了。
孟炊敲响了许枝鹊的家门。
许枝鹊开门一看,“炊姐?你怎么来了?”自打她搬到教师宿舍后,孟炊还是头一次过来呢!
孟炊面带尴尬地笑着,“鹊鹊啊,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在这边住的舒坦不?”
还没等许枝鹊说什么,谢小梅已经放下碗开始阴阳怪气了,“肯定没有家里舒坦,但也比在知青点住着舒服十倍八倍的。怎么,孟大姐是想劝枝鹊回去?回去干什么?那走风漏气的知青点,我都担心睡一觉起来给我中风了!”
孟炊:“……”
许枝鹊也看着孟炊,等孟炊继续说下文。
孟炊解释说,“我喊你们回去干什么?知青点整天乌烟瘴气的,回去不是遭罪吗?我是想问问,你们要是在这边住的舒服,我就也找村委会租一间搬过来了。知青点住着……哎!”
她这饱含深意的一声‘哎’,让许枝鹊和谢小梅都面面相觑。
谢小梅立马就收起了自己阴阳怪气的嘴脸,问,“孟大姐,知青点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了吗?快说一说,让我听了也开心开心。”
孟炊:“……”
许枝鹊满脸关心地问孟炊,“炊姐,知青点上发生什么事儿了?”她心里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把孟炊这菩萨一样的老好人给逼得想要逃离知青点?
孟炊抹了一把辛酸泪,嘴一扁,哭声说来就来,“哎……我想着大家都是下乡来的苦命人,应该互帮互助,互相扶持,可她们不这么想!整个知青点上,住着6个女知青,全部都不打算买粮食,就靠我做好饭之后接济,我赌气有一回没做饭,大家都躺在炕上不动弹,我感觉就像是住进了停尸房……”
许枝鹊心里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事儿,这也是她当初不管孟炊怎么挽留都要跑出来单独租房子的原因。
有人脸皮厚,就是不买粮食不捡柴火,还能真让这人饿着冻着?谁心软,谁倒霉。
孟炊这会儿才尝到了苦果,她哭得压抑低沉。
谢小梅都被孟炊给哭得动容了,她拼命地给许枝鹊打眼色,见许枝鹊面对她的暗示还无动于衷,只能出声问,“鹊鹊,这可该咋办?”
许枝鹊道:“能咋办?该咋办就咋办呗。炊姐觉得她能帮得了那些知青,那就继续留在知青点做好人,可她要是觉得自己没力量帮人了,那就搬出来,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我猜炊姐心里肯定是有想法了,总不能炊姐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帮不了那另外五个,就让我们接济粮食和柴火帮吧,大家都是下乡来的,谁富裕呢?我吃的东西还得我姐从大老远给我寄过来接济呢。”
孟炊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她问许枝鹊,“可要是真把她们几个给饿死了咋办?”
许枝鹊端起饭碗来继续扒饭,“我管这些干什么?哪天不死人?就算她们真饿死了,那也不是我让她们给饿死的,通知知青点,让知青点给她们的家里人打电话,赶紧过来收尸呗。一不是生我的人,二不是我生的人,我管她们死活干什么?”
孟炊被许枝鹊这话噎得好半天缓不过来,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鹊鹊,你的心真硬,真冷漠。”
许枝鹊展颜一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不过啊,我的心再硬,能有外面的冰冻得硬?我再冷漠,能有外面的北风吹着冷?”
“我屋子里暖和,是我在冰天雪地里捡柴火烧热的,那柴火是我一根一根捡来的。她们躺在知青点的炕上就有你烧火,我要是躺在床上,估计睡一觉就冻硬了,醒不来了。”
第56章 小菜一碟
◎有一种母爱,叫做你-妈觉得你冷。◎
许枝鹊捡起堆在墙角的柴火来, 一根一根往炉膛里添着,灶火印在她的脸庞上,显得她的眼神格外的明亮。
谢小梅也出神地看着许枝鹊,看了半晌后突然问, “鹊鹊, 你是不是胖了?”
许枝鹊:“……”谢小梅你会不会说话?
谢小梅依旧在问,“鹊鹊, 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关上门偷吃好东西?我记得你刚来知青点的时候不胖啊, 现在看着脸都圆了。”
许枝鹊没好气地说,“乡下能有什么好吃的?我天生就是易胖的体质, 最近没怎么运动,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 能不胖吗?”
“哦, 也是。”谢小梅捏了捏自己的腰,“我也感觉我的小肚子好像出来了。”
在板凳上坐着的孟炊起身, 她心里做了决定,“鹊鹊,我也想通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就比你们稍微大一点,可我也没亏欠谁。我自己都吃不饱,不能再给她们当丫鬟一样使唤了。她们不想买粮食就饿着吧,不想捡柴火就冻着吧,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我这就去找村支书, 我也要租间教师宿舍来住!”
送孟炊出了门,目送孟炊走了几十米后, 许枝鹊直接闪身回了屋子, 她搓着手端起饭碗来, 同谢小梅说,“赶紧吃,不然饭都要凉了。”
谢小梅露出已经吃空的碗来给许枝鹊看,“我已经吃完了……你说孟炊整这么一出,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真忍心把那五朵娇花给丢下不管?”
许枝鹊一边扒饭一边同谢小梅说,“管她呢……她要是舍不得丢下五朵娇花不管,那就只能自己跟着受苦了。人啊……不能一直心软,我姐就是个典型教材,她就是因为心软,所以背负了太多。我妈都没给我寄什么东西过来呢,我姐就已经给我寄了这么大一包过来了。心软的人,总是委屈了自己,快活了别人。太傻了,我才不要做心软的人,老娘我心硬如铁。”
谢小梅无语,“才来北大荒几天啊,你就把这边的脏话学会了,还老娘……你先生个孩子再老娘吧。”
遥远的源城,李雪梅才把做好的被褥给许枝云寄出去,就站在邮局门口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她一脸紧绷地数着,“一个,两个,两个!”
源城这边讲究个一想二骂三感冒,打一个喷嚏代表有人在想念自己,打两个喷嚏代表有人在咒骂自己,打三个喷嚏则是说明自己感冒了。
李雪梅从感觉到那汹涌欲来的喷嚏时就已经紧绷着神经数上了,她希望是一个,这样肯定说明是她的鹊鹊在想她,可偏偏是第二个!
有人在骂她!
会是谁?
首先排除她的鹊鹊,她的鹊鹊是她的贴心小棉袄,怎么可能会骂她?
其次排除大闺女许枝云,那是个没心没肺的,寄一堆东西回来也不说捎个信,根本没时间想她骂她,怕是都快忘了娘家的门朝哪边开了。
那是谁在骂她?
是不是家里那个小讨债鬼?
龙山岛上,下班从子弟学校里往家赶的许枝云也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没有李雪梅那么迷信,下意识地就感觉自己是吹风受凉了,最近的龙山岛上温差太大,中午还稍微暖和一些,早晨和晚上能把人给冻傻了。
“回去得添一件衣裳了。”
许枝云问牵在手里的雷镇,“你冷不?冷的话把线衫给穿上吧。”
雷镇仰着头看她,“妈,我不冷。”
许枝云已经习惯了雷镇这么利索得喊她‘妈’,日久见人心,这孩子已经被她的温柔攻势给磨下来了,如今虽然不是特别粘人,可同她算是熟络得很,早就没有半点生疏了。
“你不冷?”许枝云弯下腰摸了摸雷镇的脖子,入手冰冰凉凉的,她皱眉说,“脖子都凉成这样了,还不觉得冷?妈觉得你挺冷的,把线衫穿上吧,别冻感冒了,还得去卫生队打针。”
有一种母爱,叫做你-妈觉得你冷。
雷镇没有反抗什么,别看他小,他现在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儿了,是知道他的小胳膊拧不过许枝云的大-腿的。
许枝云在家里的家庭地位,那叫一个说一不二。
回到家里,把灶膛一捅,能源引力珠就工作了起来,许枝云根本没添多少干柴,更别说往里面添煤球了,灶膛里就已经烧得很旺了。
许枝云问过山河小精灵这是怎么回事?
山河小精灵解释说这事因为能源引力珠不仅吸收到了光波,还从附近的海底吸收到了大量的天然气,于是就能用能源引力珠模拟出火焰和火光,达到与柴火燃烧差不多的视觉效果,实际上却是不费柴火的,而且放出的热量也比烧柴火多。
许枝云对能源引力珠的直接感受,就是这玩意儿做饭是真的快,之前用柴火烧水的时候,半个小时能烧开一锅水,用这能源引力珠最多只需要十分钟,有时候甚至五六分钟就烧开了,做饭炒菜也比之前快了许多。
如果营区是她管的,她都打算把能源引力珠丢到营区的锅炉房里,提前给供上暖气,省煤省电不说,还能让营房的士兵和家属区的军属们都少受点冻。
许枝云正做着美好幻想呢,雷鸣回来了。
他看许枝云已经给雷镇穿上了线衫,知道许枝云是真把雷镇当成自家孩子来养了,虽然手被冻得青紫,心里却是暖暖的。
“云云,我回来了,今天营区发福利,一人一箱红薯。咱家四箱。”
许枝云傻眼,“不是一人一箱红薯吗?咱家咋四箱呢?”
雷鸣解释说,“我一箱,他爸妈一人一箱,还有你是子弟小学的老师,给人民子弟兵的孩子教课,营区说给你也一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