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斋的珠钗头面花样多且精巧好看,极受彧都贵女们的青睐,听说宫里的宸妃娘娘出嫁之前都在明玉斋里定过大量的首饰。”
后半句素晴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却勾起了乐秧几分兴趣。
她之前看梅月窈的素净的打扮,还以为她目下无尘,享仙风玉露长大的。
“那我们也去瞧瞧。”
明玉斋门口停了不少小巧精致的马车,观上面小厮的打扮,就知道里面进去的不是平头老百姓。
她们一进去,乐秧就被里头珠光宝气的奢靡样迷了眼,来往的貌美女子们缀满翠羽明珠,芳馨馥馥,有相熟的好姐妹互相笑闹,恍如误入了仙子们游玩的地方。
“郡主来我们明玉斋真是蓬荜生辉,有何吩咐,小的都可以给您找到。”
一个穿着干练气度不凡的中年女子走上前来,冲她和煦的笑。
乐秧有些好奇,随口问道:“你如何认出本郡主的?”
那中年女子笑道:“早就听闻当今宝珠郡主姿色无双,郡主气势不凡,小的也不敢走眼不是,加之郡主头上这跟碧玉琉璃簪是从我们斋里出去的,小的就记着些。”
抬手轻抚上头顶的发簪,她都不知道素晴从库里随手给她挑选的簪子就是明玉斋里出来的,她还是好奇:“本郡主见你们明玉斋生意不差,你一个管事,怎么会记住所有簪子的去向?”
“郡主有所不知,这跟碧玉琉璃簪很是独特,上面的花样是斋里的老师傅雕琢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一支,所以小的才会记住。”
乐秧了然地点点头,并未追问下去,素晴却是上前一步贴在她耳边道:“郡主,这跟簪子是郡主从宫里带出来的妆奁里的。”
她从未来过明玉斋,宫里赏赐的珠钗都有皇家工匠的标记,这跟碧玉琉璃簪应当是薛放买的,这管事因着之前彧都的传言,估计猜测出来薛放是买来送她的。
虽说与薛放分开了,但关于她用着薛放以前送的东西,乐秧并不觉得不好,既是送了她,那东西就是她的,戴自己的东西能有什么不好?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张,郡主叫我张娘子即可。”
“张娘子不必管我,本郡主只是闲来无事逛逛。”
打发走张娘子后,乐秧跟素晴饶有兴致在明玉斋里逛起来,周遭那些乐秧不认识的贵女纷纷小心瞧她,方才她与张娘子的对话,并未让这些人听了去。
“这是谁?生的这般好模样,我可从未在彧都里见过。”
“不清楚。”
“应当是随着新帝从北境迁来的吧。”
乐秧路过之处,那些眼神都如影随形,稀碎的声音也跟着,她上到二楼,在琳琅满目的珠钗中,却听得一阵喧哗声。
“冯芝兰不买,我们还不能买了不成?”
“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那你倒是拿钱买啊!”
“你——”
“没钱上明玉斋作甚,小家子气派真是晦气。”
乐秧绕过纱幔,便看见了忿然作色的冯芝兰,她跟前站着一身利落暗红骑装、腰间缠了皮鞭神采飞扬的女子,冯芝兰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把那倨傲的女子给撕个粉碎。
那倨傲的女子不肯放过冯芝兰,在一众贵女跟前嘲讽:“你们冯府是从龙有功,你府上官职最高三品翰林学士,在彧都,你冯芝兰想跟我宋翩然争,你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乐秧对现下的时局也不是一无所知的状态,沉思了会儿,当即猜出了这位宋翩然的身份。
镇国大将军府上的五小姐,祖祖辈辈都是马背上立下的功劳,在镇南军中威望极高,她的大哥还任前朝的节度使镇守南蛮,新朝后仍旧保留了职位。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芝兰可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
跟在冯芝兰身后的一粉衣女子愤愤开口,替冯芝兰打抱不平,闻言,冯芝兰面色稍霁,那站在宋翩然身后的贵女们开始踌躇。
有女子小声规劝,近日父兄都与她们讲过,少得罪那些新臣子女,局面稍缓后,她们开始走动也都避着那些人,可偏偏在这里碰上了,还偏偏碰上了冯芝兰。
宋翩然昂着头,没打算妥协:“我自是用不上,可赵妹妹喜欢,为何要让旁人夺了去,虽是她冯芝兰先看上,却并未买下,我们有钱为何要让?”
乐秧觉得很有道理,那宋翩然嘴里的赵妹妹却说:“翩然,我不要了,既然冯小姐喜欢,便让给她,我再看看别的。”
宋翩然犯了脾气,抱着那珍珠头面不撒手:“你既要,那你就当着我们的面买下,也绝了我们的念想。”
明月斋的珠钗都贵,更不必说这色泽莹润饱满的南海珍珠头面,还缀着几颗难得的粉色珍珠,价格足以平常老百姓活几十年。
冯府给的月银都是有数量的,冯芝兰也从太后跟梅姐姐那里得了不少东西,可那些东西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今日这个头面的钱她还真出不起。
乐秧看着好戏,万万没想到被冯芝兰看了去,她面色一喜,亲热上前:“表姐,你如何也来了?”
不动声色退后两步,没让冯芝兰挨着她,冯芝兰也不介意,转身对宋翩然道:“你急什么,这位可是当今宝珠郡主,我表姐,难不成还能没钱?”
那些贵女们闻言惊疑不定,有人问:“芝兰这真是宝珠郡主?”
冯芝兰傲然:“当然,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那些人便犹犹豫豫给她行礼,乐秧便抬手让她们起来。
乐秧瞧见那宋翩然不情不愿给她行礼,起身后,还梗着脖子问:“郡主,郡主要给冯芝兰买下这东西吗?”
虽不知郡主脾性如何,也不知冯芝兰怎么叫郡主表姐,但郡主要买,她们就得让。
“表姐——”冯芝兰闻言回头甜甜笑着,乐秧也回以同样的微笑,说道:“当然不。”
“听见没有,我表……”
“表姐?”
乐秧在宋翩然愕然的眼神中,淡定地说道:“这位——冯小姐是吧?记得那日宫宴上本郡主说的很清楚,本郡主只有陛下一个舅舅,舅舅还未有子女,本郡主哪里来的表妹?”
“以后还妄慎言!”
随着她最后一字落下,明玉斋里的二楼都响起了细碎的讨论声,不时用鄙夷的眼神盯着冯芝兰。
被当众下了面子,冯芝兰面上青红交加,宋翩然更是火上浇油,阴阳怪气道:“哟,某些人不仅没钱,还喜到处攀亲戚呢!”
“你血口喷人!”
冯芝兰哆哆嗦嗦地看了眼她,不敢骂她,便带着满腔愤怒对着宋翩然骂到。
“那你就掏钱买啊,证明你的实力!”宋翩然不甘示弱道。
看着宋翩然轻轻松松把冯芝兰气的上蹿下跳,乐秧眉梢一扬,对宋翩然由衷地佩服起来。
宋翩然不愧是在军中长大的,嘴皮子就是利索。
冯芝兰受不了奇耻大辱,带着小姐妹跑了,宋翩然扬声道了句好走不送,那些贵女们便痴痴地笑,还有真性情的啐了句:“真该好好搓搓她们的锐气,真以为彧都是她们的了。”
“这几日,少不得夹紧尾巴过。”宋翩然跟着附和两句,又看向了她,态度倒是和善了许多。
乐秧挥挥手:“本郡主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的存在,多少让她们不自在了。
“恭送郡主。”
乐秧颔首转身欲走,宋翩然上前两步:“郡主,我叫宋翩然。”
“我知道。”
带着素晴一路走回郡主府,路过那青布马车时,那禁闭的轿帘被一只修长温润的手掀开,一位青衣男子由着清秀小厮搀扶下车,乐秧脚步微滞,视线飘了过去。
那男子容颜算的上是顶好的,他眉眼清淡,青衣更显素净柔弱,身形羸弱如春日最嫩俏的杨柳,那双澄澈如仙风玉露的眼眸腼腆地打量她,动作却算是谦恭有礼:“草民参见郡主。”
乐秧抬手:“可有何事?”
青衣男子声音朗润,乐秧却从中听出一抹气血不足,鼻间也是闻到淡淡的药香味,这个味道她曾在孟二身上闻见过,乐秧大概猜到了跟前这青衣男子的身份。
果然,青衣男子自爆身份:“草民孟云起,是,是孟御史的长子。”
乐秧“嗯”了声,没说话,见孟云起没动静抬脚就要走,孟云起却是跟在身后急急道:“郡主,近日清漪湖景色甚好,郡主可有时间一同前去?”
这下就连跟在身后的素晴都被吓到了,乐秧四下环顾,确认周围除了她一个郡主,没有旁的什么郡主,便道:“孟公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没带恼怒的神色,孟云起却似是被她吓到,退后一步神情惶惶,素淡的眉眼有了生色,瞥见她平淡的神色,鼓起勇气上前两步,懦怯道:“抱,抱歉,我,我只是……”
孟云起这般温吞怯弱的性格,跟他弟弟孟二的性子倒是南辕北辙。
瞥见身后护卫给赵福带的糖葫芦有了微融的痕迹,乐秧有些着急。
赵福最喜这家的糖葫芦,说是卖他那人在他入宫前发了善心给他买了糖葫芦吃,他小口小口地舔着,舍不得吃藏怀里,薄薄的糖衣被捂化了,糊了衣服,他却觉得甜的很,在宫中都时常想念。
所以乐秧这几日出门总是给赵福带,现下她也等不及孟云起吞吞吐吐了,丢下一句还有事儿,就回了府。
这段小插曲,起初并未让乐秧放在心上,直到连续出府几日,那青衣马车依旧停在街角。
“郡主,不然我让人去把他赶走?”素晴问道。
乐秧摇头:“不用,免得被人说郡主府跋扈不讲理。”
除了那日在府中邀请她去同游清漪湖后,他后面都不再上前跟她搭话,只是打着伞静静立在马车前望着她,乐秧没怎么管,太后却是传她去了宫里。
路过永安门时,乐秧瞥见宫门前站着的那副千户申请复杂地睨了眼她,因着薛放的关系,禁军对她的态度是不可能如之前那般了,对此她心知肚明。
到了慈宁殿,还未踏进去,就听得里面冯芝兰的笑声,乐秧便隐隐猜测今日太后叫她过来多半是冯芝兰告状了。
只是乐秧并未想到,她进去时,启元帝也在。
“乐秧来了,快来坐。”启元帝热情地招呼她,乐秧瞥见冯芝兰笑容一僵,便勾了勾唇,走到启元帝身边给太后规矩行礼后,才叫了声舅舅。
启元帝拉着她坐在一旁,笑容可掬:“乐秧怎么常来看母后,也不来看舅舅?”
太后觑了眼启元帝,说道:“皇儿倒是对你这个外甥女惦念的紧,在北境时,哀家怎的没发觉我皇儿也是个重感情的。”
乐秧的手还被启元帝握着,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力道便重了一分,乐秧神情不变,在启元帝开口前,学着以往柔弱的姿态道:“多亏舅舅还惦记着乐秧,不然乐秧现都不知身处何地,乐秧相信舅舅定是在太后娘娘经年的教导下,才会有如今的菩萨心肠。”
启元帝一愣,哑然失笑,太后闻言也是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嗤道:“你倒是嘴皮子利索。”
乐秧受宠若惊:“谢谢太后娘娘夸赞,乐言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当今启元帝上位当天就杀了近百人,血流成河,能当面夸他菩萨心肠的,这不是昧着良心,是良心压根儿没从娘胎里带出来。
启元帝颇为骄傲:“不愧是朕的外甥女。”
乐秧莞尔一笑:“都是舅舅教的好。”
太后叫她进宫的目的,不仅启元帝搅和了,启元帝有政务离开时还带着她一起走了。
回甘露殿时,启元帝并未乘坐轿輦,而是跟她一起走在宫道上,他让刘保宁带人后退了些,乐秧落后他半步,知道启元帝有话对她说,就没有率先开口。
等会儿,启元帝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乐秧装作惶然抬头,似是不明白启元帝在说些什么。
启元帝负手道:“可当真是跟薛放断了?”
乐秧紧紧跟着启元帝,闻言道:“交易确实结束了。”
“哦,什么交易?”启元帝来了点兴趣。
想着也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事情,乐秧斟酌了下措辞,就把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启元帝只是静静地听她讲,乐秧讲的入神,就这么一小会儿没注意到,启元帝带着她走的方向就偏离了回甘露殿的道路,直到在碰见前方带队的薛放,乐秧才了然。
暗叹道,梅月窈跟启元帝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做事谋划如此一致。
“怀逸啊,今日是你值守?”
启元帝走在前方随口寒暄,薛放公事公办地拱手见礼后道:“回陛下,禁军值守确实轮到卑职带队,岂料刚好碰见陛下带着宝珠郡主在这里。”
意思是值守牌子挂禁军大门上呢,你明明是故意的,在这儿装什么呢。
启元帝若有似无的眼神又打量过来了,乐秧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启元帝对视。
“是啊,近日朕外甥女心情不佳,朕就带出来走走,总不能闷在府不是?”无视针锋相对的气氛,启元帝的口吻就像个关心小辈的长辈。
“行了行了,既然怀逸还有事要忙,朕就不跟你多说了,别把朕外甥女给累坏了。”说着,启元帝就缓步过来牵起她的手,心疼地摩挲。
薛放对启元帝的举动也是不以为意,见礼后就带队离开,视线竟是一刻也不曾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