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在哪儿?”
就这么一声,脚步声的主人就察觉到了,快步向这里移动。
“公主,你躲在这里,奴婢去引开他们!”
素晴当机立断拔腿就走,乐秧侧了身子躲在树干后,心惊肉跳,难道真的是她猜错了,真的会有胆大包天的歹徒跑到弘福寺行凶吗?
素晴没跑多远,乐秧就听见孟二咋咋呼呼的声音:
“是七公主她们,找到她们了!”
乐秧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微腥的空气,侧头看见了素晴停住了脚步,她才稍稍探出头来,不远处错落的树干间,一个禁军正站在那里。
看来是救援及时到了,乐秧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站着的身体顷刻委顿于地,素晴忙不迭过来扶她,喜极而泣:“公主我们得救了!”
乐秧被素晴搀扶着走出藏身之地,面上带着血痕的孟二已到了跟前,在看清楚她时却愣怔在了原地。
几缕濡湿散乱的发垂在面上,偶尔滴落几滴雨水顺着白皙细腻的面颊滑下悬挂在尖翘的下巴上,湿漉漉的眼眸下点点晕红,犹如雨后挂着露水的桃花瓣,清冷绝艳,勾的人心驰神往。尖翘下巴上滴落的雨滴,像是滴落在他的手上,孟云程无端觉得手心瘙痒。
“公主,你没事儿吧?”孟二干巴巴地说着,撑开了油纸伞。
“我没事儿。”乐秧恹恹地回复孟二,漫不经心瞥了眼他,不知他在发什么愣。
跟着孟二他们走出林间来到弘福寺的后院。后院已经大变样,院墙已经被禁军围了起来,前面站着裹着干燥衣裳的众人,走进了一看,乐秧瞥了一眼站着梅月窈身边的太子。
跟着孟二出来时,她没问,孟二就已经全部交代完毕了。
原来,就在她带着素晴离开后,歹徒就已经袭至身前,他们被吓得四散逃开,孟二跟郑灏带着人殊死搏斗,却寡不敌众,适逢微服出游的太子殿下带着护卫及时出现,救他们于危难间,还带着他们在林间躲了一阵儿,这才等到了禁军的支援。
“呦,七公主回来啦。”
“不是撇下我们自己走了吗?”
“还好有太子殿下救我们。”
……
乐秧一靠近,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少数人跟着附和奚落她,乐秧没说话,孟二却是火了,蹙着眉瞪向其中一个开口的世家子:“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适才跟歹徒拼搏时,你没躲开?你一男子尚且没有那勇气,却能讥讽娇小女子,这是何种道理?”
“孟二你……”那世家子半晌说不出话,在众人视线中逐渐涨红了脸。
他是躲开了,可他是家中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了得!
在世家子抹不开脸时,一道温和稳重的声音响起:“好啦,七妹妹没事儿就好,云程也收敛些。”
抬眼看去,太子褪下了随从打扮,束了玉冠换了金丝滚边的云锦锻袍,仪表堂堂。乐秧适时惊讶行礼:“太子哥哥如何来了?”
太子抬抬手,面容严肃:“七妹妹刚受了惊吓,不必多礼。孤也是听说你们外出踏青,也生了心思,结果遇到了这等凶险之事。”
太子说的正义凌然,被救下的大家又感激涕零了一番,太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推辞的说身为一国储君,都是他该做的,也是凑巧了。
“真亏了太子哥哥调来禁军救下弘福寺,不然前殿那些百姓就遭殃了。”乐秧被吓坏了样,面露惊恐。
劫后余生热闹一顿,太子露出尴尬神色,握拳放置口前咳嗽两声:“七妹妹误会了,是薛指挥使进彧都复命时,知晓弘福寺有祸事,这才上山解围的。”
禁军岂能是他能指挥动的,若是旁人问出这个问题,太子都觉得对方是在给他难堪,但七妹妹不知道宫中情况也是正常,不知者无罪。
经过太子解释,乐秧颇为赧然,忙不迭谢罪,太子并未为难。
太子并未跟她多说,随口便让她先去换身衣裳。寻了间空的厢房,乐秧换了件绣石榴花的百迭裙,等到素晴换好衣裳后,拆下她头上的碧玉发簪,拿了一方干燥的帕子擦拭她濡湿的发丝,擦拭到一半,厢房门被敲响。
“七公主,指挥使让大家去前殿集合。”
是十一身边的婆子。
乐秧动作一顿,匆匆应了声,门外的婆子就离开了,素晴担忧地着说:“公主头发还湿着呢,出去岂不吹着冷风,万一将来头疼怎么办。”
“阿嚏——”
素晴话音刚落,乐秧就觉得鼻间发痒,不自主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无碍,总不好阻碍禁军查案。”
话虽如此,出门前乐秧又加了件褙子,便跟太子他们一同集合行至大殿。
大殿里,香客们挤在一起,惊恐中带着好奇地看着大殿外的红莲广场。
广场最中央,一禁军撑着的绸缎伞下,那恶贯满盈的禁军指挥使薛放正姿态懒散的倚靠在小叶檀木的圈椅上。绵绵雨幕下,他眉眼低垂,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擦着刀鞘上的蝴蝶图腾,一身暗红的骑装在黑压压的禁军身前,好似青黛色的画轴里上错的颜色。
至于禁军为何站在雨幕里,乐秧听旁人道,原是禁军的刀粘过血,僧人们守在大殿门口不让他们进,禁军也没有强求,
因着太子不方便暴露自己的身份,薛放就没起身行礼,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桃花眸里的情绪深沉。
“薛指挥,大家都淋了雨,再待久些身体就受不了了,有事还是早点说吧。”太子站在他们身前,冲着薛放喊,顿时收获了旁边拥挤着的香客们异样的眼光。
那指挥使耷拉着的眉眼偶尔抬眼打量他们,似笑非笑的神情,冷不丁看见,简直比身后雕刻夸张的佛像还要吓人。面前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居然敢催促那阎王!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那薛放微微一侧头,露出冷硬的下颌线,那撑伞禁军便朗声说:“歹徒一事,禁军已经查明原因,系是流匪逃窜至此,禁军已经清剿完毕,大家都可以先行离开了。”
听到这消息,受到惊吓的香客们顿时欢天喜地起来,既然禁军都说事情解决了,又无人伤亡,有的人也不管下着雨了,当即就要走,还有那壮着胆子跟薛放道谢的,薛放都眉眼带笑的回应了。
乐秧瞧见了,不由得多看了薛放几眼,猜测着薛放在打着什么关子。
走着走着,就剩他们一行人,薛放起身到屋檐外微微一躬身,便直起身:“殿下。”
太子沉稳地点点头,夸赞道:“薛指挥来的非常及时,多亏了你啊!否则也不知道那群丧心病狂的歹徒会做出何事!”
“也是巧,我们刚到那群歹徒就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安排好的呢,不过还好追的快,让卑职逮到几只老鼠。”
太子神色一僵,又缓过来,略显干涩地说:“是吗?那就好。”
闻言,乐秧又看了几眼太子,明显觉得他反应不太对劲,不过大殿大门敞开,有冷风灌进来,乐秧拢紧了衣衫,素晴见状站在了她身边替她挡风。
薛放的视线移到了人后的她身上,唇角意味不明地勾起:“呦,七公主也在,可真是让人好找啊。”尾音拉长,摆明了觉得她躲藏这个行为很好笑,像是在嘲讽她贪生怕死一般。
乐秧内里给薛放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闹了个大红脸,乖巧答道:“谢指挥使关心。”
乐秧的窘迫薛放看够了,便饶有兴趣地看向她身侧不容忽视的孟二,触及他脸上的伤时,惊讶地询问:“呀,孟二公子这小脸是怎么回事儿?莫不是真的让姑娘保护你了不曾?”
孟二冷了脸,湿漉漉的眼眸里浮现出点点怒意,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薛放有点隐隐的针对他。乐秧看着,想着孟二好歹帮的就是她,于是叹了口气,赧然解释道:“是孟公子保护我了。”
薛放神情一凝,随即上下打量了番孟云程,孟云程当场就要发作,薛放又爽朗笑出声:“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看来是在下误会孟二公子了,实在对不住了。”
在太子的注视下,孟二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微笑回应没关系。
这一场踏青活动可谓是惊心动魄了,见没他们什么事,他们一行人也要回去了,乐秧跟着十一一起走下青石梯,刚走到马车停放处,十一匆忙迈出几步,粉面含羞:“薛指挥,可是要回宫复命,不若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乐秧依言望了过去,薛放正翻身上马,面对十一的询问,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冷峻的脸庞没有丝毫动容:“卑职要务缠身,恕卑职不能护送。”说完,他调转马头策马疾驰,墨发纷飞,暗红的身影渐渐远去,竟是一眼都没有看向她。
第9章
薛放的离开,让十一面上有几分失望,转身正好跟乐秧视线相撞,于是乐秧又被十一瞪了一眼,气鼓鼓的娇喝道:“看什么看!”
乐秧收敛眼神,见太子跟着梅月窈撑伞走过,乐秧又对太子见礼,免礼后,太子便主动说:“七妹妹,十一妹妹,你们梅姐姐的马车被歹徒毁坏了,又下着雨,便让她跟你们一道乘坐马车吧。”
竹林的一侧,果然有着一辆被砍的乱七八糟的马车,十一自是不介意,还开口邀请了太子:“太子哥哥,你是骑马来的,距回宫还有好一段路程呢,你跟我们一道吧。”
她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同乘马车自然没什么禁忌。
太子思索片刻还是应了。
因着太子跟梅月窈上了马车,素晴也就没有跟上来。薛放虽走了,却留了些禁军护着他们,一路上安安稳稳。也不知是不是淋雨着凉了,乐秧昏昏沉沉的,耳旁是十一跟梅月窈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太子时不时地融入,就这么进了彧都。
马车绕去了首辅府,梅月窈下了马车:“劳烦太子公主相送。”
“顺路的事,以后常来宫里找十一妹妹玩。”太子温和了神色。
梅月窈柔着声音应了,这才转身踏入大门。
入了宫门,太子便跟她们分道扬镳,十一转瞬变了脸色,把她赶下了马车,她便带着素晴顺着宫道走回了淑华宫,素晴赶忙让宫人们烧了热水,暖了热茶,沐浴后换上熏香的月白色的寝衣,乐秧这才缓了过来。
“公主身子弱,又是淋雨吹风的,还受了惊吓,要不奴婢拿了牌子去请医官吧?”
在喜鹊报春绢纱灯的照耀下,她的脸色无论如何算不得上多好,素晴有点担心。
乐瑶思索片刻,应允了素晴的想法。薛放已经回到彧都,随时会安排她出宫,她不可以在没有见到那位老女官之前生病。
女医官来后诊脉,说她有点受凉,煎了服药,乐秧喝了就睡下了,果不其然,夜晚她就发热起来,幸得素晴守在一旁及时发现,折腾了一宿,热度才慢慢降下来,乐秧这才觉得沉重的身体爽利了些。
生了病后,乐秧就在淑华宫老实待着休息了段时间,素晴跟着她说着外面的事情。
弘福寺的事情已经被香客们给传开了,还涉及了一干重臣子女,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把这差事塞到了薛指挥的手上,结果薛指挥混不在意,还时常宿醉在那有名的环翠阁。
。
结果就是,那群被逮住的歹徒被押入禁军诏狱后没多久就自尽了,听说是禁军严刑逼供太狠,歹徒受不了,又更加证实了薛放玉面阎王的身份。之后这件事,随着歹徒的死亡好像不了了之,禁军只是加强了对彧都周围的巡查。
这晚,乐秧又听到了窗外的动静,她神色如常的被素晴伺候着去休息,看着素晴吹灯后去了屋外,窗户就被推开了,一道身影翻了进来,却停顿在窗口,没有动作,乐秧起身撩起层层叠叠的锦缎床幔。
“你在看什么?”乐秧看着伫立在窗前的薛放,有些好奇地压低声音询问。
隔着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她看的不真切,只能看到窗前伫立着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薛放冰凉如水的目光从插有桃花枝的青瓷花瓶移开,关窗后越过屏风,踏着云纹靴缓步出现在她面前,自上而下地望着她,沉声问:“你生病了?”
“小病,着凉。”乐秧拨弄着床边的床幔,说的不甚在意。
孩童时,她在淑华宫高烧差点烧糊涂都挺过来了,这点小病,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皇后听闻她病了后,还是赐了好多补药过来。
根本吃不完。
“弘福寺淋得?”薛放蹙着剑眉。
他脸色不好的时候,乐秧却是窥见了几分玉面阎罗的影子,她狡黠地眨眨眼,反问:“不然呢?”
她轻快的调笑的语气,让薛放一愣,他转瞬好像想到了另外一回事儿,竟是发出短促的一声笑来,他掸了掸下摆坐在榻上,腰间坠着的淡青玉佩摇晃着:“怎么去了弘福寺?”
乐秧坐到一边,简要地说:“梅首辅女儿相邀,皇后不容拒绝。”
说完,她跟薛放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些消息,薛放问她:“想到了什么?”
禁军表面上没有查出来事情,但乐秧待在淑华宫养病的几天,却是慢慢的理清楚了一些细枝末节,推测出了一个猜想,现在薛放问她,她便把猜想说出了口:
“那日我就觉得奇怪,那群歹徒闯入弘福寺,手持凶器却并不伤人,只追着我们跑,等我出去时,孟二他们已经被太子带人给救了,但太子侍卫跟歹徒却并没有伤亡,那群歹徒见人就退走了。”
“太子的侍卫就几个,歹徒那么多,还是因为听闻禁军前来,所以撤退?”乐秧看向薛放寻求认证。
薛放微微摇头:“禁军赶到时,人已经撤完了。”
乐秧没说话了,任由薛放温热的手执起她细瘦的手腕,又摸了她腕上的和田玉手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这么聪明,难道还没猜出来?”
长年累月使刀摩擦出来的茧子反复摩擦着她的手心,引起阵阵酥麻感,薛放的手存在感过于强烈,乐秧便起了坏心屈指挠了挠,感觉到薛放的手瑟缩了下,便促狭地说:“太子好计谋,我还当他死心了,原来是想做那英雄救美的美事。”
薛放把手抽回,冷哼了一声,唇角往下一压,眉梢冷厉:“真是养在禁宫里的好太子,这点把戏能骗得过谁?真当梅林的女儿是傻的不曾,还想让我陪他唱戏。”
乐秧一声未吭。
她自从在禁宫里被薛放捡到以后,不仅是她逐渐了解薛放,薛放他对诏狱里的重犯洞若观火,见微知著,当时心智还不成熟的她自然被研究的彻底,很多时候,她只是眨眨眼薛放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这点小把戏自然是逃不过薛放的眼睛,太子跟皇后这一步走的太急,可能他们也没有料到薛放当时正好回彧都复命,也小瞧了梅月窈,轻易地看出他的目的。
外出踏青刚好救他们,谁信啊?
还真当自己真龙下凡,带着几个人就能威吓走那些训练有素的歹徒吗?
薛放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太子这蠢货也促成了好事一桩。”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乐秧便顺着薛放的话问:“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