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下去。”薛放不甚在意,作势撩开门帘,乐秧却突兀地捉住了他的手,薛放不解地看向他,乐秧垂眸,薛放也不开口,就这么僵持着,半晌,乐秧才铁青着脸问:“你确定我不会有事?”
什么狗屁舅舅,她都不认识,人家能放过她这个前朝余孽?
莫不是等她下车,就会被守备军一刀捅穿吧?
“薛指挥,为何还不下车?”
就在薛放张口时,马车外面却传来了那道九幽深处传来,仿若催命的阴狠声音。
薛放抚上她的手转换成交握,牵着她的手把她带着出了马车,乐秧低垂着眉眼踩着马凳下马车,清晨萧瑟的风吹拂着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乐秧不由自主地觉得股股寒意袭来。
“陛下,卑职来晚了。”薛放下车微微一躬身,笑着说。
乐秧站了薛放身后,看着一双苍白的大手拍在薛放的肩膀处,她听见那人哈哈大笑地说:“不晚不晚,怀逸来的正好,正正是最好玩儿的时候,你看他们的表情,是不是很滑稽?”
薛放也跟着笑了:“是很滑稽。”
那人揽住了薛放快走几步,身穿的黑色大氅从她眼前划过,却又倒了回来顿在她前面,鸦青色素面直?衣决飘飘,淡淡冷香萦绕在她的鼻尖,乐秧没盯着地上的方砖没抬头。
“怀逸,这就是你去接的,七公主?”
“是。”
那人曲起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冰凉的手指刺的乐秧长睫微颤,她被迫掀起眼皮,却呼吸一窒,这位新帝头束冠玉,容貌丰姿昳丽到了极点,充满冰冷阴郁之气的狐狸眼兴味盎然地盯着她瞧。
“这便是我的外甥?”
“是。”
两人你来我往的答话,倒是让处于风暴眼中的乐秧无所适从,心思百转千回。
既然这位新帝都叫她外甥,那他可能真的跟她有什么关系,毕竟又不是一定有血缘关系才能成为外甥。新帝手指总算拿开,乐秧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
“我既唤过你母亲一声姐姐,那你便是我的外甥了,从此以后便改姓跟我姓戚,你可愿意?”
乐秧闻言愣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母妃事情。
见她愣在原地也不回话,戚容与也不恼,只耐心地盯着她,乐秧回过神,瞥了眼旁边的薛放,虽不自然但很快速地颔首应允,还细致地改了口:“乐秧知道了,舅舅。”
这下轮到了戚容与一愣,随即眉眼舒展,阴郁气都散了几分,越发夺目好看起来。
“不愧是我的外甥!来来来,舅舅带你玩好玩的!”
这位新上任的舅舅擒着她的手,把她拉出了马车遮挡的范围,广场的情形一览无余。乐秧看见了不少熟人衣衫散乱,神情憔悴不堪,还有正前方,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被一剑穿心的太子和疯疯癫癫又哭又嚎的皇后。
说是人间惨状也不足为奇。
血腥气顺着风飘来,乐秧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害怕而本能地痉挛起来。
如若薛放方才骗了她,那她就会是其中一员。
随着戚容与的走进,那群人又哭嚎起来,皇后扑上来嚷嚷着要杀了他,戚容与面色一沉,转瞬间又温柔缱绻跟她说:“外甥女,这疯婆子以前欺负过你吧,舅舅把她赏给你,怎么样?
这时,被圈住的人们才发现面前多了位女子,仔细一瞧,正是那前段日子被当众退了婚的七公主,趴在皇后身边的十六皇子最先认出了她,惊骇道:“七姐,你怎么会与他们一道?”
变故来的太快,他们还被父皇领着祭祖时,叛军就闯了进来,迅速把他们皇族之人驱赶至一处软禁起来,那时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还是十一姐提起了不知所踪的七姐。他们只当七姐运气好,侥幸逃脱。
结果,七姐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还跟叛军混迹在一块儿。
乐秧沉默不语,十六皇子怀疑的眼神在他们之间周旋,恍然大悟后面红耳赤地骂道:“你认贼做父,苟且贪生,简直有辱我们皇族气节!”
瞥到抱着刀的薛放,十六皇子慷慨激昂地骂着:“薛放,你枉顾我父皇的信任,父皇让你守护彧都,你居然打开城门放入贼子!参与谋逆!”
薛放眉尾一扬,痞气地咧嘴一笑:“您可是冤枉卑职了,卑职职责是守卫禁宫,至于这天下谁来坐,卑职可管不着。”
十六皇子当场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喷溅的鲜血落到了疯癫的皇后面上,她涂着血红蔻丹的手指轻轻一抹放到眼前,又目眦欲裂地喊叫。
堂堂一国之母,变成这般模样,实在令人唏嘘。
感受到戚容与阴郁的目光还停顿在她身上,乐秧就稍微见礼,低声说:“谢舅舅赏。”
被十六皇子一打岔,差点忘了新舅舅的赏赐。
听见她道谢后,戚容与又仰天大笑起来,乐秧也跟着陪笑,等他笑过后,又意兴索然起来,从黑色大氅下伸出苍白的大手,随意吩咐:“今日玩够了,把这群狗东西带下去吧,明日再多找些狗东西来玩。”
一守备军得令,开始把剩下的皇族给驱赶起来往外走,另外的两名守备军则是随意把太子的尸体扔到一边,等会儿会有人来把尸体扔到乱葬岗,徒留了还瘫坐在原地的皇后。
乐秧不解,那壮硕的守备军解释:“公,贵人,陛下说把这疯妇赏给您,您要如何安排?”
“送到淑华宫看管起来。”乐秧思索片刻道。
“是。”
看着那守备军把皇后被拖拽走,乐秧一回身,见她那喜怒无常的新舅舅,脚踩云龙浮雕,稳步走向俯瞰世间风云变化的太和殿,衣摆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天要变了。
乐秧不得不眯着双眼望了眼天,就连薛放走到了她身前都未曾发觉。
“看来你的小命保住了。”薛放还有心情调侃。
乐秧呼出一口浊气,问出了她的疑惑:“怎么没看见我的那位好父皇?”
薛放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还有点忍俊不禁:“昨日他祭祖,听闻叛军入城便没站稳,从高台上摔落下来,当场殒命。”
乐秧愕然,半是感叹半是遗憾:“可惜了,死的这么轻松。”
当年母妃的事情,皇帝知道的肯定最清楚,本来还盘算着问舅舅一个赏赐呢。
“是啊,所以咱们的陛下才会这么生气。”薛放附和了她一句。
乐秧转身盯着薛放,探究地问:“薛怀逸,舅舅为何认识我的母妃?”
“当年陛下曾在彧都暂住,住在你外祖冯家,那时你母妃尚未入宫,陛下也唤过几声姐姐,有几分少时情谊在。”
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乐秧也不细究外祖怎么跟新帝扯上关系了,她着急回淑华宫。
回淑华宫里的宫道上,因为薛放跟在她身后,偶遇那些逮人的守备军见到他们也是远远的绕开,看来是一早就认识薛放了,也不知薛放跟她新舅舅合谋了多久,一点口风都未曾透露给她。
四处散乱的物什,倒塌树木散乱的花盆,一向严肃的禁宫此刻卸下了它高傲的神色,有了几分尴尬破败,不时有躲藏的宫人被守备军搜查出来,伴随着几声尖叫,乐秧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淑华宫。
与她想象中不同,淑华宫门前站着几位禁军,乐秧跨步进院,看见了庭院里不断往偏殿看的素晴。
“公主!”
素晴也看到了她,撇下身后的宫人们就神情慌张地过来拉她,又瞥见她身后的薛放,顿时脚步一顿。
叛军闯进宫时,惊慌失措的宫人们不少想要逃的,素晴也不例外,只不过她逃跑前,还记得去找熟睡中的七公主,去寝殿里才发现七公主不见了。
再之后,就得知了宫门早就被锁上,他们逃不出去,几位淑华宫的宫人躲在她身后让她拿个主意,素晴并不愚忠,宫里的贵人们不能活,但他们这些下人就不一样了。
虽说会损伤一些,但古往今来的列子,最下层的宫人活下来的不少,只不过会吃些苦罢了。
如果叛军想要侮辱宫人,那素晴也准备好了短匕首,就看自己的选择,宫人们躲躲闪闪的也不拿,素晴也不催。
结果叛军没等来,等来了几位禁军守在他们宫门前,那些凶神恶煞的叛军竟真没骚扰淑华宫,他们战战兢兢的猜测着,今日几位守备军还送来了奄奄一息的皇后!
这让他们更加的忐忑,现在还等来了失踪的七公主,带来了跟叛军里应外合的禁军指挥使薛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第12章
乐秧没多说,只是问:“皇后呢?”
素晴不明所以,但还是指了指偏殿:“叛,他们送到偏殿去了。”
轻微颔首,乐秧迈开腿往偏殿走去。她母妃的事情,在这个宫里最清楚的莫过于好像疯癫的皇后和身亡的皇帝。
她推门进去,里面守着两个守备军,见他们进去后,得到她的示意后就主动行礼退出掩上门。
素晴在淑华宫里没闲着,里里外外打扫的很好,就连未曾住人的偏殿都干干净净,不落一丝灰尘,地则是上躺着疯癫的皇后。
她进去后也没立即说话,坐在一边静静地望着,薛放就站在她身后百无聊赖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偶尔扯痛了头皮,乐秧便瞪他一眼,薛放便漫不经心笑笑,动作不停,但总归收敛了些。
乐秧又侧身,地上的皇后还双目呆滞地喃喃自语,一会儿叫太子,一会儿又叫皇上有叛军,看样子疯癫的不轻,乐秧轻叹了口气,朱唇微启,半是促狭半是厌烦:“皇后娘娘,乐秧竟不知堂堂皇后学了那低贱戏子的把戏。”
皇后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又因着她突兀出声,呆滞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猝然亮起一抹光,直起身双腿膝行至她身前,满是污泥的手紧紧抓住了她柔嫩的双手。
“孩子,孩子快跑,母后给你挡着!”
“快跑啊,快跑!”
尖锐嘶哑的嗓音,焦急担忧的母亲,倘若外人在场,定要好好感叹一番母女情深,可乐秧不为所动,甚至面上溢出一丝笑意。
“坏人!”
“坏人本宫打死你,你不要靠近她!”
皇后又发现站在乐秧身后的薛放,愤怒恐慌到极致,扭曲了她雍容华贵的面容,她伸手要去捶打薛放,岂料薛放没让她沾染他半分,抬脚很踹向皇后的腹部,皇后被踹至桌角,捂着腹部断断续续的哀嚎。
乐秧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冷了神情:“薛放,这改了姓的禁宫诏狱还归你管吗?”
“当然。”
“改朝换代后,我送你诏狱一份功绩?”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一唱一和着,说着薛放还口吩咐门外的守备军把宫门前的禁军唤过来,等那熟悉的禁军盔甲声想起,好像唤起了皇后对禁军诏狱的映象,她哆嗦着牙齿,呆滞的眼神顷刻间转换成憎恨,怨怼。
“林乐秧,本宫自问没有亏待与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皇后愤怒的指摘她。
“当初应允退婚的你的父皇,本宫也是情非得已!你不要恨错了人!”
皇后粗哑的声音刺的她头疼,乐秧抬起手按压了几下额角,心中燥郁堪堪压下几分,略显不耐:“我想你是弄错了,我只想问你,当初我母妃突发恶疾的事,我母妃当年并未生病对吧?”
散乱发丝下的皇后明显愣怔,乐秧加重语气:“你知道对不对?”
“淑妃的事情那么久远了,本宫哪里会记得。”皇后避开眼,矢口不认。
乐秧敏锐地捕捉到皇后闪烁其词,手掌无意间捏紧身旁的楠木桌卓沿,指尖用力到泛白:“舅舅既以把你赏赐给我,我就有处置你的权力,虽说舅舅还没玩够,我也不能处死你,但,”她微微一顿,继而补充,“但,令你生不如死的方法很多,你可要考虑好了再说。”
皇后趴在地上沉默半晌,瞥了眼薛放。方才她装傻时,自然看见了薛放跟乐秧暧昧轻佻的举动,虽然她唾弃乐秧放荡不堪,未婚就勾搭男人,可乐秧说的话,薛放若是照做,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
“你保证?”皇后吞吞吐吐地问。
“当然。”
“当年淑妃出事时,陛下急招了本宫前去淑华宫,本宫去时,淑妃已经遭遇不测,陛下说淑妃,”皇后小心翼翼看向她,半吐半露,“说淑妃私通外男被陛下撞见,于是陛下盛怒掐死了淑妃。”
“啪!”
乐秧闻言怒气填胸,猛的拍桌而起厉声质问:“再胡言乱语,你这张嘴就别要了!”
她手指尖都发麻到颤抖。
她母妃自她记事起,就温柔敦厚,待人处事一团和气,从不苛责宫人,那些宫人都赞叹她母妃是顶顶好的主子,那样好的母妃,对那么她好的母妃,怎能轻易被她人污蔑!怎么可能她前脚刚走,后脚就跟外男在宫里私通!
乐秧眼里的狠色骇住了皇后,她倏地看见薛放冷下的神色,身体不禁颤了颤,忙不迭地说:“不是本宫说的,是陛下,陛下还说,妃子偷人,皇帝又杀了人,传出去对皇族无益,让本宫帮忙遮掩,所以才有了淑妃身染恶疾之说。”
“本宫也是不得已啊!”皇后以头抢地地证明自己清白。
“够了!”乐秧拔高声音打断皇后的自言自语,“所以我母妃是被皇帝杀的?”
“对,本宫估摸着,淑妃是被生生掐死的,乐秧啊,你要恨就恨你父皇,不干本宫的事啊!”
听见母妃是被生生掐死,虽早有心里准备,但乐秧还是呼吸一窒,双腿忽的没了力气,就要顺着檀木桌委顿于地,身后的一双大手托住了她,被捞起后,她被迫倚靠在薛放怀里。
“林乐秧,就这么点出息?”薛放不痛不痒地询问她。
乐秧觑了薛放一眼,冷冷更正他的错误:“你忘了,我现在姓戚。”
“哦?”薛放讶然,薄唇微抿,“倒是我的疏忽了。”
乐秧没那闲工夫跟薛放贫嘴,压住澎湃的杀意看向皇后,直到皇后赌咒发誓她知道的就这么多,多的也说不出来后,乐秧才转身出了偏殿。
“乐秧,你救救母后,母后可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乐秧!”
不理会皇后放下身段的请求,乐秧紧绷着脸。
按照皇后的说法,害死还污蔑她母妃的只有她那死去的父皇,经年的仇恨不能手刃仇人,深深的无无力疲软感涌上心头,犹如一股洪流堤坝不堪重负需要泄洪,却只能憋的她心尖尖难受,激得她双目赤红,把想要前来搀扶她的素晴吓得站立原地。
薛放从身后越过她擒起她的手,把她掐进手掌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最后在素晴惊骇的目光中食指交插相握,他淡然提出一个建议:“我命人把他的尸首寻来,有点碎不好摆放齐整。”
乐秧任由他的动作,原地失神片刻,缓缓转动脑袋有些疑惑:“为何去寻他的尸首?”
这下轮到薛放疑惑了,细细摆弄着她的手指:“不是要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