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乐秧心里浊气尚未清除,听得薛放建议,豁然开朗一般,眼里不自觉染上点狠厉味道:“那老东西最后会怎么安排?”
“他身份特殊,就算你不鞭尸,最好的结果就是扔乱葬岗遭野兽啃食。”
“最坏的呢?”
“你不会想知道。”
“那就按照这个来。”
“好。”
这番话着实惊世骇俗了点,但对这整天待在诏狱折磨人的薛放而言,确实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从薛放手中挣脱出来,乐秧缓步走向寝殿。
“我有点乏了,想先休息。”
薛放也不打扰她,转身就吩咐手下去把前朝皇帝的尸首给拼起来带进诏狱。
乐秧躺在金丝软帐里,绵软妥帖的棉被未能抚平她心中杂念,一侧头就可看见素晴守在殿外的身影,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又支撑身体坐起,唤了素晴进来。
素晴面上还有些惊疑不定,却并未多花,在听的她的要求后,重复了便:“寻一名叫赵福公公的是吗?”
“对,他以前在浣衣局当差,你跟门口的禁军说就行,他们会把人找来。”乐秧神情恹恹,说完这句话就躺下阖上眼。
素晴躬身出去了,她来到宫门口,阴森可怖的禁军在听见是公主的要求后,什么都没问,直接派人去寻人了,素晴回身看向七公主寝殿方向,暗自感叹,这宫里有太多事,不是她一个奴婢能看懂的。
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乐秧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还是素晴折回点了安神香,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做梦了。
梦见母妃出事那天,她扔掉了手里的纸鸢,不顾身后宫人们的呼喊,跌跌撞撞地跑回淑华宫,结果到了门前,她却慢慢停下脚步产生了临阵脱逃的懦弱想法。
里面发生的事情,皇后已经说了,她无比清晰地知道她在梦中,她现在的选择并不会导致事情的不同,可她依旧害怕,害怕面对,害怕再一次掉进失去母妃的恐慌中。
犹豫着跨进宫门后,母妃却站在院里那棵比她身量长一点的桃花树下,母妃还穿着她最爱的湖蓝宫装,听见动静便缓缓侧身,乐秧慢慢瞧见母妃白皙小巧的下巴,秀挺的鼻和一团模糊的面庞。
“秧秧,又去淘气了?”
母妃含笑的声音响彻在乐秧耳边,尽管看不清母妃的面容,乐秧还是心头激动,她跑上前抱住了母妃的大腿,感受到母妃柔夷的手抚摸在她的头顶,幸福温暖的热流流窜在她的胸膛。
“秧秧玩的开心吗?”
“秧秧一定要好好长大。”
乐秧抬起头刚想说,她有好好长大,却看见母妃脖颈处慢慢出现一大片肿胀的青紫掐痕,犹如黑白无常给将死之人套上的铁链。
“母妃!”
“母妃你怎么了?”
“秧秧以后别再来了。”
只一瞬,抱着的母妃不见了。
“母妃!”
“公主怎么了?”
门外听见动静的素晴急忙进来,见乐秧神情惊恐,素晴如是猜测:“公主可是魇住了?”
乐秧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地盯着的床榻尾处的山水雕刻,身上的寝衣被冒出的汗水浸湿,晕染出一片痕迹,素晴瞧见了,便温声让她先换衣衫,以免着凉。
她终于回神,长睫微闪,侧脸整理了面上神情,再度侧回时已经恢复如初,她起身由着素晴给她换寝衣。
“人找到了吗?”
素晴给她扣着盘花扣子:“已经找到了,正在外间侯着。”
收拾妥当,赵福就被唤进来了殿。他很瘦,从袖管里伸出瘦弱青白的双手撑在地上,躬起身的背脊单薄,声音不似别的太监尖锐刺耳,而是偏向女子的柔细好听:“奴才,奴才见过公主。”
乐秧上前扶起了赵福,见他白净清秀的面庞一如往昔,感叹一句:“阿福,好久不见。”
赵福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很是机灵讨巧,眼眶却慢慢红了,委屈更甚:“小主子,您好久没找过小福子了。”
乐秧也不辩驳,赵福见她沉默,心下胡乱猜测便脱口而出:“可,可是薛指挥要弃了您?”
第14章
现在禁宫的情况一目了然,这天是要变了,那身负皇族血脉的公主,要如何的自处,那薛放会不会放弃公主,谋求富贵?
看赵福气愤填膺,乐秧心知他误会,便解释:“阿福,你误会了,这次是薛放保下了我。”
乐秧如是这般地解释了番,赵福聪慧机灵,很多事情只需要她稍加提示下,赵福便能猜测个大概
“你怎么样?这段日子可过得好?”
说完,乐秧心疼地打量着赵福,回忆起那日大雪纷飞,她首次遇见赵福。
看见大雪,乐秧淘气,便穿着厚厚的袄子出去玩雪,却在跑动间被雪地里的凸起绊倒,笨重的她倒在雪地里,看见一张被冻得青紫的小脸,把乐秧吓得大叫一声。
那时的赵福还是个小太监,据说孩童时就被卖进了宫,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便跟着带着他的大太监姓赵,取名福。那日他犯了错,被大太监罚跪在雪地里,不多时就撑不住倒在雪地里,逐渐被大雪掩埋,刚好被乐秧给捡回去。
母妃还在,乐秧便央着母妃让赵福到了她身边伺候,再后来,母妃出事赵福被调走,年幼的她能活下来,是因为有赵福偷偷省下口粮给她吃。
两人相依为命长大,再后来她认识了薛放,为了避嫌便跟赵福减少了来往。
“奴才很好,是奴才没能力,让公主受苦了。”赵福勾唇一笑。
“这些事怎么回事儿?”乐秧瞥见了赵福衣服上的脚印。
莫不是被守备军给打了?
赵福把衣袖往下拉了拉,还侧身不让她看身上的脚印,说的轻松:“没,公主别担心,奴才可机灵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宫里那些腌臜事奴才就不说出来污了您耳朵,您只要知道,奴才没吃亏就行!”
见赵福不肯说,乐秧也不勉强,让他去换身干净衣服。
现在的尚食局还不知能用否,乐秧本打算让素晴在小厨房随意做点饭菜饱腹,禁军副千户就送来了七八个紫檀两撞小提盒。
不多时圆桌上就摆满了吃食。都是些精致可口的,乐秧看着也有了些食欲,她等着阿福一起出来吃,阿福却站立在一旁,坚持给她布菜,等她吃的七分饱后站起来,又说谢公主赏赐,这才吃上饭。
外面风云变幻,薛放也不得不忙的脚不沾地,几日都未曾过来,对她差禁军找人一事更是未置一词。
至于淑华宫剩下的宫人们,也开始琢磨他们能好端端待在淑华宫里里背后的原因了。
刚开始他们看见了七公主跟薛指挥勾搭的样子,觉得七公主为求保命,勾搭上了薛指挥,后又在伺候七公主时,听见七公主唤外面那位造反的为舅舅。
懦弱胆小无依无靠的七公主,突然多了位即将皇袍加身的舅舅,这下淑华宫的宫人们把心都揣进了肚子里,觉得自己小命保住了,不会因为曾经伺候过偏殿那位疯后被处理。
于是他们加倍的警醒自己,未来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乐秧并未注意到这状况,她让赵福直接做了她的贴身太监。
现在外面情况不明,但只要她能活着,就要把赵福跟素晴带着一起走。
虽足不出户,但禁军时不时就会过来禀告外间的近况,说着今天舅舅又杀了多少人,又逮了多少朝中大臣进文德殿关着不放,最后尽数妥协。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些大臣便商议着,让舅舅择日登基,看来改朝换代的事情在守备军的铁拳下,顺利地进行着。
事情已经定下,在淑华宫里闷了些时日,偏殿里被吊着一口气的皇后时而疯癫嚎叫,后面堵了嘴,也让乐秧心烦,便领着赵福跟素晴在淑华宫周围逛逛。
来来回回巡视的守备军,路过她们时都退避三舍,尽管如此,乐秧还是没了心情,正准备带着素晴他们回去,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这大名鼎鼎的禁宫也不怎么样嘛!”
“大是大,却还没有北境府别致。”
转瞬间,喧哗声逐渐清晰,一群人从拐角走出来,打头的是个珠光宝气面方如田的男子,后面跟着不少人正在阿谀奉承的人,听口音,并不是彧都人,他们脚踩牛皮靴,腰缠玛瑙革带,在禁宫里言行嚣张,说不定是跟戚容与从北境过来的。
沈岩正被周围人奉承的飘飘欲仙时,倏地瞥见前方女子身姿娉婷容颜秀丽绝俗,顷刻间迷了他的心智。
“姑娘,可是在禁宫迷了路?”沈岩笑的脸上横肉挤堆看不见双眼,搓搓手,急急忙忙地走上前去搭讪,身上的肥肉颤三颤。
这般绝色的女子他没有印象,说明女子家里不是那些北境功臣,这般肤若凝脂定是彧都的水土养出来的,那就是那些倒戈的彧都大臣的家眷。
乐秧不欲搭理,在素晴的遮挡下转身就要回淑华宫,岂料沈岩周围的跟班眼色了得,顿时就明白了沈岩的心思,一行人把他们围了起来,不让他们走。
“小娘子别走嘛。”
“这彧都女子细皮嫩肉的就是比北境好啊!”
“跟咱沈公子好好聊聊嘛。”
那些人一边打量一边笑的不怀好意,赵福跟素晴挡在她的身侧,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杜绝她被他们调戏。
沈岩拨开人群走上面来,还整理了一番衣角:“小娘子别怕,本公子不是坏人,就是想找你问问路。”说着还要来捉乐秧的手,被冷脸的赵福给挡了回去。
“狗奴才,还不快给本公子滚开!”沈岩面色不虞。
“就是就是,沈公子就是想跟你家小姐认识结交一番,也不做别的!”有跟班大笑着附和。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说不得以后会成为戚容与的近臣,还是避嫌的才好,乐秧心思百转千回间,可那沈公子却是不依不饶,再三纠缠她起来,刚好一列守备军过来,为首那人喝声:“何人在宫里喧哗闹事?”
第15章
见守备军过来,乐秧也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跟这些人起冲突了,戚容与阴晴不定,还是小心行事较好。
沈岩见守备军过来,则是挺直了身板,那守备军领队的果然认出了他,态度温和了些许:“原来是沈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家父进宫面圣,我就四处看看。”沈岩昂着头,一副目中无人地说着。
那领队也不在乎,谁让面前的沈岩是北境节度使沈聪之子,那可是为新帝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他没看见旁边的乐秧,会错了沈岩的意图,只当沈岩走错了路,劝解道:“这里是后宫,沈公子要是想要观赏这禁宫景色,属下带公子去御花园里转转?”
沈岩不甚在意挥挥手:“本公子已经见到这禁宫最好的颜色了。”
守备军领队不解,瞥见被团团围住里有女子的衣裙,懂了沈岩的意图,内心暗骂这沈岩居然有胆子在禁宫里寻欢□□,又突的反应过来,女子的身份。
他负责这边巡逻,知道这里住着前朝七公主,跟指挥使薛放关系匪浅,由禁军看护着,这里距离那里不远,这女子恐怕就是那位了。
守备军顿时面色难看,着实为难:“沈公子,这女子身份着实特殊,这……”
话未说完,意思却是很明显了,沈岩倒是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看,这小娘子是个什么身份?”
守备军领队:“是,是前朝七公主。”
他职位低,知道的就这么多,薛指挥的事情不容置喙,他便说了乐秧之前的身份,沈岩顿时便笑了。
“本公子还当是哪家的贵女,是前朝余孽啊,”沈岩胆子更大了起来,“那就更好办了,等父亲空闲,我便把这公主要过来。”眼里下流之色快要溢出。
如果真是哪家贵女,沈岩也不可能真的勉强,他再混账也不会在宫里强占官员家眷,但前朝余孽就不一样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死之前让他玩玩儿也值了。
“仔细一看,这公主身边的小太监长的也是赏心悦目啊!”沈岩的跟班李海听着胆子也跟着大起来。
沈岩听的身旁李海说的话,也跟着看了眼赵福,确实好颜色,知道李海喜好男风,便大手一挥:“不过一个奴才,届时本公子赏给你!”
听得那些人堂而皇之打赵福的注意,乐秧眸子里冷光一闪而过。
人善被人欺,乐秧深知这个道理,她只是不愿惹事,但也并不意味着她就怕了这些人,先不说一个薛放,就足以让他们投鼠忌器,更别论她那个来路不明舅舅是即将即位的新帝,
乐秧径直越过了赵福跟素晴围起的保护圈保护,神情凌然,字字清晰道:“是吗?”
突然的出声,惊醒了她带出来的人,赵福转动了下眼珠子,就大声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家小主子可是新帝的外甥!”
戚容与的威信深深立在他们心中,众人惊疑不定,沈岩更是如遭雷劈,半晌终于缓过来,仔细回想了一番,嗤笑道:“你可莫要胡说,当今陛下可没有旁的姐妹,冒充身份可是大罪!”
“你若不信,那就大可试试。”乐秧也不激烈的辩驳证明,只是不慌不忙地说,眉眼颜色甚好,看的沈岩心痒痒。
沈岩难得用脑子思考了番。面前这小娘子是前朝公主应该没错,领队不至于敢骗他。
那么,既然是前朝余孽,不仅没有关押起来,还奴仆伺候,此后必定有其原因,说不定还真是新帝的外甥女,毕竟他也不是全然了解新帝的私事。
这么一想着,沈岩额角便滴下冷汗。他抬眼看见这位七公主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没了方才那般仙气,倒似冷面女罗刹。
那守备军领队也慌了,他是听说新帝认了个外甥女,却并不知道那外甥女就是跟薛指挥关系暧昧的前朝七公主,他态度一硬,伸手拦着沈岩,公事公办地说:“沈公子,这乃禁宫后宫,虽说还未有贵人们入住,但你也不应该在这里闲逛。”
沈岩还想辩解一番,突的从后面疾行而来几个禁军,他们护在了乐秧面前,那副千户对她抱拳:“贵人,可是遇到了困难?”说着,眼神如鹰隼般扫到了沈岩几人身上。
沈岩几人骤然见到传闻中的禁军,不自禁后退几步。
“禁军大爷好大的威风,幸得关键时刻解救,不然小主子可就让人欺了去!”
乐秧是知道赵福厉害嘴巴的,那副千户听的头更加低了下去,声音惭愧:“卑职让人护送贵人回去,剩下的事卑职解决就好。”
临走前,乐秧轻轻瞥了那要打赵福主意的李海一眼,记住了那尖嘴猴腮的样子才转身离去。
第16章
回到淑华宫,赵福从库房里翻出了青城雪芽沏给她喝。
“小主子,没事儿吧。”赵福心疼地给她捶腿。
乐秧摇摇头:“没事儿,后面薛放应当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