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三人。
这三人显然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 姿态散漫又随意, 时不时便在古董玉石前停下脚步, 活像是三个好奇宝宝。
昨天值班的店员也对四人印象很深。
他稍稍回想一番,迅速回答:“前面那位先生彬彬有礼,态度和善,不过显然是位新手,完全不了解玉器瓷器。同行还有其余三人,老人家应该是位道士?时不时就说一句贫道,对器物了解颇多,另外是两名年轻男女,穿着打扮都很时髦,对玉器兴趣比较高。”
谢姐:“道士……”
鹿鸣微的目光挪到老人身上,挑了挑眉梢。
她掐指一算,很快得出答案:“的确是他们……这四人对你们没有恶意,应该是来调查张鹤龄的……要是后面有人来询问你,你就如实回答就行。”
谢姐连声应好。
确定没有问题后,她眉眼舒展,引着鹿鸣微到里间休息的同时,还侧首吩咐店员:“将昨天说的那批玉石翡翠送过来。”
不多时,东西全数送上前来。
比起鹿鸣微用的那些品质普通的玉石,眼前的这批玉石的质量好到让鹿鸣微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不但品质好,而且雕琢极佳。
鹿鸣微随手拿起一块羊脂玉雕观音牌,对着灯光细细查看。整个挂件上呈现出好似油脂般光泽,手感细腻温润,灵光更是浓郁厚重,这枚挂件的品质即便放在羊脂玉中也算得上是极品。
鹿鸣微爱不释手,细细抚摸。
坐在一旁的谢姐,仔细观察着鹿鸣微神色的同时,她的手指也在轻轻摩挲着一块玉牌。
这是从鹿鸣微那购买到的。
谢姐经营古董玉石已有数十年,一双慧眼人人称道。当看到鹿鸣微所售卖的玉牌以后,她便知道这绝非凡物。
入手温暖,光泽油润。
明明白天受到那样刺激,晚间却是没有做任何噩梦,甚至睡醒以后都比平日来得清爽舒畅。
要是一人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悬挂玉牌的三人和其家人,都有这样的感受。
谢姐三人早上还讨论过。
他们都觉得这些玉石或许是并不是普通玉石,或是小说电影里常常听说的灵石。
也不知道普通玉石能替代吗?
谢姐内心忐忑,紧张地观察着鹿鸣微的神色变化。
鹿鸣微并不知道谢姐等人的思绪。
她把玩片刻,而后看向其余玉石挂件。
刚刚提到,这枚挂件品质绝佳。
不过鹿鸣微放眼望去,发现满托盘的玉牌挂件品质竟是大差不差,甚至比手上这枚要更好的也不在少数。
鹿鸣微皱了皱鼻子,稍稍有些苦恼。
她拿出另外一枚羊脂玉玉牌,比起刚才那枚的纯澈无暇,这枚玉牌带着点黄艳皮色。明明是一处瑕疵,却在玉雕大师的手中重新绽放光彩,如同绕着花朵翩翩起舞的蝴蝶……就料子并不如前一块,可就这雕刻所给予的艺术感,这块玉牌的价格恐怕要翻倍吧?
还有这一块。
鹿鸣微又拿起另外一块玉雕摆件,与前者类似,枣红色玉皮色泽鲜艳,经由玉雕大师雕琢以后犹如一朵盛放牡丹,不提本身的品质,艺术性就直接拉满。
鹿鸣微越发苦恼,小脸皱成一团。
注意到鹿鸣微神色变化的谢姐骤然一愣。她难掩忐忑,小心翼翼地询问:“鹿大师,是这些玉石的品质还入不了您的眼吗?”
鹿鸣微微微一愣,登时哭笑不得。
她摇了摇头,拿起那块牡丹花摆件:“不,这些品质很好,或者说有些太好了。”
谢姐面露疑惑:“鹿大师何出此言?”
鹿鸣微简单解释道:“我想要的是原料。”
谢姐微微一愣。
注意到她反应的鹿鸣微点了点显然是出自大师之手的玉牌:“这些个艺术价值极高,而我如今的技艺拿去使用,倒是有些可惜了。”
谢姐恍然之余,还有些懊恼。
她想了想:“鹿大师想要原石的话……要不与我一同去楼上的漱玉斋看一看?”
鹿鸣微颔首:“可以。”
谢姐给了店员一个眼色,等出门的时候店员将包装好的几枚玉石送上前来。
鹿鸣微挑了挑眉。
没等她开口拒绝,谢姐便抢先一步:“只是一点心意,还请鹿大师收下吧!”
鹿鸣微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
谢姐瞬间眉开眼笑,高高兴兴引着鹿鸣微往楼上走。
还未走进漱玉斋,鹿鸣微便面露讶色。
没等谢姐询问,店铺里的女孩推门而出,冲着鹿鸣微眉眼弯弯:“微微?”
鹿鸣微:“茹茹?”
赵茹眼里惊奇:“微微,你怎么在这里?咦?谢阿姨?”
谢姐微愣:“小茹……你们认识?”
赵茹点点头:“微微是我的朋友,咱们也是同一个宿舍的!”
鹿鸣微也没想到这么巧合。
更巧合的是从里面转出来位老人,赫然是先前在下面铺子上见到的那位。老人惊奇地看看谢姐,又看看鹿鸣微:“小谢,还有这位小姑娘,你们怎么有空过来?”
赵茹娇声喊道:“爷爷!”
她挽着鹿鸣微的胳膊往里走,亲密的模样让老人愣了愣。他眯着眼睛打量鹿鸣微,而后忽然想到一件事:“茹茹啊,这位小姑娘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位?”
赵茹满脸骄傲:“没错!”
赵老爷子眉眼间露出一抹惊讶,忍不住细细打量鹿鸣微。
相面、卜算,抓鬼。
难怪会被谢丫头奉为座上宾呐。
赵茹提及的时候,赵老爷子还以为鹿鸣微是孙女同学寻来的大师,又或是孙女的辅导员或者老师,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这个岁数的孩子,居然能有这么大本事?
见多识广的赵老爷子没有怀疑孙女,而是琢磨起鹿鸣微师从何处。不过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哪位有传出收徒的消息,只好抚了抚胡须,笑眯眯地询问道:“小姑娘,你是想看看什么?”
鹿鸣微:“想看一看石料。”
赵老爷子瞬间双目睁大,仔仔细细打量着鹿鸣微:“……看原料?小姑娘你懂这个?”
鹿鸣微:“略懂。”
赵老爷子乐了:“那其他古董器物呢?”
鹿鸣微笑道:“略懂。”
狂妄的口气多少让赵老爷子有点不满。
他背着手,双目直视鹿鸣微。
赵老爷子朗声笑道:“小姑娘,那你说说这里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东西?要是你能猜得出,我就免费……”
没等赵老爷子说话,鹿鸣微偏了偏头:“唔……”,她困惑地反问道:“外面摆着的不都是工艺品吗?”
赵老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茹骄傲地挺起胸膛:“看吧看吧!爷爷您还想骗微微?我都说啦微微超级厉害的!”
在孙女的吐槽声中,赵老爷子回过神来。
他抚了抚胡须,强撑着笑脸:“哼,这只是入门级别的难度。”
赵老爷子一马当前:“来来来,往里走!”
赵茹挽着鹿鸣微,斗志昂扬:“来!微微!走走走!咱们把爷爷打个片甲不留!”
赵老爷子气了个仰倒:“好!”
他一拍大腿,气呼呼地应下了:“比就比!要是能猜得准,我里面的宝贝任你挑选!”
鹿鸣微:“……”
谢姐摇了摇头,也跟着几人往里走去。
要说漱玉斋大堂尽显奢华大气,那内室便是小巧精致的代表。
正面是一桌二椅一条案。
案上放着几样瓷器,灵光烁烁,看来都是老物件。案边各摆着细长花几,两只花瓶里还斜插着两束鲜花,再往边上去是角柜,柜上摆着吐着淡淡檀香的小香炉。
往前走两步,檀香扑面而来。
沁人心扉的温柔香气仿佛能瞬间抚平焦躁,让人情不自禁露出些许笑意。
绕开案后的大插屏,往里走便是一架架多宝格,上面摆满了各色古董物件和玉雕盆景。
再往里走是一整套六件的黄花梨八仙桌椅,以及靠窗边摆放的书案以及座椅,案上整齐放置着笔墨纸砚乃至笔筒笔屏等陈设用物。
乍一看,简直就像是古人的书房。
赵老爷子脚步一停,转身看向鹿鸣微:“小姑娘,你可能猜出这里最贵重的器物是什么?”
鹿鸣微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香炉上。
赵老爷子眼神凝固:“小姑娘知道此物?”
鹿鸣微幽幽看了赵老爷子一眼,又再次将目光挪回香炉上:“这是明代宣德炉。”
“敞口圆唇,颈矮而细,扁鼓腹,色沉而鎏金,通体如婴儿肌肤般细腻光润。”鹿鸣微轻声说着宣德炉的特点,最后还鼓了鼓脸:“没想到赵爷爷还在用它熏香,放在别处不得供起来?”
鹿鸣微望着宣德炉泛起的明亮灵光,心疼地挪开眼睛。且不说宣德炉的市价,像是这么一尊极品宣德炉定然是镇店之宝,绝不会轻易转让的。
赵老爷子背着手:“总得用一用嘛。”
鹿鸣微掠过宣德炉,继续看向室内别处。
嗯,全是真的。
鹿鸣微转了一圈,却没什么特别中意之物。直到走到书桌前,她的视线登时凝固在一支古笔上。
要知道毛笔这东西易损不说更是极难保存,因此留传至今的古笔实属凤毛麟角,更何况眼前这种品相如此好,且历经多年吸纳灵光的。
用它来写符箓,定能事半功倍!
鹿鸣微双目泛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支古笔。她侧首看向赵老爷子:“赵爷爷,这支古笔要多少钱?”
赵老爷子胡须一翘。
不过他还没说话,旁边的赵茹便哎呀一声。她摇了摇头:“微微,你看别的吧?待会我爷爷又要忽悠你了。”
赵老爷子不满意:“我怎么忽悠人了?”
他转身看向鹿鸣微:“小姑娘很有眼光哦?此物价格不算昂贵,不过我只会卖给它的有缘人。”
赵茹撇撇嘴:“瞎说。”
她噘着嘴,小声嘀咕着:“微微,你可别听我爷爷乱说,他就是舍不得。”
赵老爷子的脸挂不住了:“哪有!”
赵茹横眉竖眼:“桂城书画协会的陆老师、赵老师和姚老师来过几回了?您都说不合适……”
赵老爷子抚摸着胡须,不以为然:“就凭他们三个的本事,那还得再过几年……不,十几年吧。”
赵茹气极反笑:“那郭爷爷和周爷爷呢?”
赵老爷子目光游离:“那两老头子比我年纪还大呢,哪里是继承的好人选?不行不行。”
赵茹给老爷子一个大白眼。
她一抬下巴:“哼,那您每回还让他们留下墨宝做什么?老爸都说您就是拿古笔吊着他们呢!”
赵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好大的狗胆,看我回去怎么把那兔崽子削一顿!”
爷孙两个吵成一团,而鹿鸣微则是笑了。
她挽起袖角,自信满满地回问:“赵爷爷,我能试试看吗?”
赵老爷子敛了笑容。
他细细打量鹿鸣微:“当然可以。”
鹿鸣微认真应下:“好。”
赵茹惊呼一声:“等等?微微你还会书法?”
鹿鸣微点点头:“嗯。”
赵茹喃喃着:“怎么这个我也不知道?”
鹿鸣微转了转手腕:“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谢姐找到插话的机会,笑着补充道:“鹿大师每日撰写符箓,想来练习书法是每日必备的。”
赵茹眨巴眨巴眼,哇哦一声。
赵老爷子还是有点不信,惊疑不定地看着鹿鸣微。
眼前的小姑娘才几岁?
目前已知她会相面算命,会抓鬼驱邪,会古董器物……总不能还会书法画技吧?
赵老爷子思绪重重。
鹿鸣微熟练地铺开一张宣纸,又从笔架上选出一支紫毫笔。
鹿鸣微蘸了蘸墨,略略思考后随即提笔而书。
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赵老爷子的眼睛便骤然大睁。
鹿鸣微一气呵成,刷刷刷地写完。
她重新将笔搁回笔架上,而后她抬眸看向赵老爷子:“赵爷爷,您看如何?”
如何?
赵老爷子的呼吸骤然一滞,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纸上的墨迹。
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他又怎么会相信?
虽然连带着落款一共也只有十余个字,但赵老爷子也依然发现其中的机锋,字迹潇洒豪迈,随意自如,竟是与现今各种流派截然不同!
眼前的女孩,不过二十出头!
赵老爷子张大了嘴巴,险些下巴脱臼。久久他回过神来,深深看了鹿鸣微一眼,努力将话语拉回来:“就,就,就……那样,咳咳,还行。”
赵茹杏眼睁得溜圆:“还行?”
赵老爷子没搭理孙女,他难掩激动,热切地送上古笔:“小……鹿……鹿小友,不!鹿大师!您用这鼠须笔试一试?”
正打算为鹿鸣微叫不平的赵茹:……?
就那样,还行,然后鹿小友?鹿大师?爷爷您能不能有点骨气!
赵老爷子没有一点儿骨气。
他巴巴地看着鹿鸣微,哪里还有先前的骄矜傲气。若是有尾巴耳朵的话,怕是现在都得摇成螺旋桨了。
鹿鸣微挑了挑眉:“可以。”
赵老爷子瞬间喜笑颜开,他先将这幅字小心又慎重的搁到一边,准备待会装裱起来,紧接着他又亲自包揽润笔的活计。
所谓润笔,便是用清水将笔毫沾湿,随即将笔倒挂,直至笔锋恢复原有的韧性。
普通的毛笔不经润笔书写,毫毛也会变得脆而易断,更不用说古笔本身。
赵老爷子屏住呼吸,动作小心慎重。
直至古笔毫尖润泽垂顺,他才悄然松了口气:“鹿……鹿大师,您看看?”
鹿鸣微看了一眼:“很好。”
她接过古笔,入手瞬间仿佛听到古笔雀跃的欢呼声。鹿鸣微饱蘸墨汁,轻盈落笔,纯净顺滑的笔锋在纸上润开。
赵老爷子双眼睁大到极点。
他呼吸急促,面庞潮红,一双眼睛是怎么也无法从那几个字上挪开。
鹿鸣微笑道:“赵爷爷觉得如何?”
赵老爷子捧着墨宝,哪里还记得别的。他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好好好好好。”
鹿鸣微又道:“那这笔——”
赵老爷子大手一挥:“送送送,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