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与火一起将云珠烧得晕晕乎乎的,没等她清醒到足以去产生那些让人难受的联想,曹勋已然得手。
“可有不适?”他一动不动地问。
云珠咬唇,诚实地摇摇头,不愧是打了十几年仗的大将军,挑了一个好时机。
曹勋亲了亲小夫人的脸颊,撑起双臂道:“那就好。”
第33章 “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八月十二这日上午,云珠收到了淮安侯夫人的请帖,说明日是侯爷张行简三十三岁的小生辰,邀请云珠夫妻傍晚过去吃席,除了他们,张家还邀请了顾清河夫妻。
曹勋今年才回京,云珠对他的交友情况并不熟悉,还是那次她约顾敏去万华山钓鱼,偶遇曹勋后,顾敏给她讲了曹勋与其父顾清河、淮安侯张行简是至交好友。
所以,侯府主要是邀请曹勋,云珠完全是附带的。
既然是曹勋的好友,云珠就没有花心思琢磨寿礼的事,黄昏曹勋回来,她递了请帖给他:“我想着,你可能会自己准备一份符合淮安侯喜好的寿礼,你要是没精力,那我再叫张总管去库房帮你挑一份。”
曹勋看完帖子,道:“不必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云珠好奇问:“难道你一直记得他的生辰?”
曹勋看过来:“是,有何稀奇吗?”
云珠没回,端起茶碗低头喝了一口。
其实她觉得很稀奇!
曹勋在她眼里就是一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半老狐狸,对同父异母的弟弟都只是面子活儿,对她这个少妻也就是表面哄哄,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人能让他真心对待,没想到曹勋居然记得淮安侯张行简的生辰。
云珠还以为,他与张行简二人的所谓至交好友,就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交情,像曹绍与谢琅。
放下茶碗,云珠再看他一眼,试着问:“那你记得阿敏父亲的生辰吗?”
曹勋:“嗯。”
云珠:“那,你岳父的生辰?”
曹勋笑了:“我记得你的。”
云珠瞪了他一眼,两人成亲合过八字,才过去这么久,他记性得多差才能忘?
不过曹勋的回避恰好说明了他的态度,只有顾清河、张行简才是他上心的异姓兄弟,已经变成岳父的昔日“李兄”只是嘴上称兄道弟的交情。
翌日傍晚,曹勋提前两刻钟回府,换过一身常服,带上云珠一起前往淮安侯府张家。
除了几件从公库里挑选的俗礼,曹勋还亲手拿了一个长长的画盒。
云珠:“大家名画?”
曹勋:“如果我在你眼里也算大家的话。”
云珠:“……你还会作画啊。”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碰他放在旁边的画盒,想展开看看。
曹勋握住她的小手,笑道:“马车颠簸,仔细弄坏了,到时候我送不出手。”
云珠嗤道:“不给看就不给看,我还不稀罕呢。”
甩开他的手,她故意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曹勋追上来,将她抱到腿上,捏着她的耳垂哄道:“画艺不精,怕你笑话罢了,倒没有什么不可给你看的。”
云珠歪着头:“不用解释,我已经没有兴趣了,就算你逼着我看我都不会看。”
这就是还在生气,曹勋笑道:“你若不嫌弃,回头我单画一幅给你。”
云珠懒得理他。
再拐一个路口就到了,曹勋看看板着脸的小夫人,提点道:“侯爷身体不好,他若咳嗽或有其他症状,你只当没瞧见,不必大惊小怪。”
云珠冷笑:“怕我失礼,以后你自己来,不用再叫上我。”
她是十八岁,不是八岁,需要他如此?
曹勋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车厢狭窄,他胳膊又长,云珠没能躲开。
私底下怎么置气都好,当马车缓缓停下来,云珠自然而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曹勋见了,放心地下了车。
透过他挑开的帘子,云珠看到了一起迎出来的两对儿夫妻。
站在最前面脸色苍白却俊朗的男子便是侯爷张行简了。
张家并不是京城的老牌勋贵,与自家也没有什么交情,张行简从战场负伤回来后一直都深居简出,云珠几乎都没见过他,周围也很少有人提到这位侯爷。
要说两家唯一的联系,便是张行简的儿子张护也在东宫给太子当伴读。
可惜李显很少说闲话,就算云珠有心打听弟弟与太子、伴读相处的怎么样,李显也缄默不语、守口如瓶。
张行简的妻子姓柳,单名一个静字,容貌秀美,看起来十分温柔。
顾清河及其妻子赵氏是客,站在主人家身后。
云珠由曹勋扶着下了车,站稳后,她笑着对张行简道:“恭贺侯爷生辰,我们竟是来迟了。”
又朝柳静三人一一点头见礼。
月光之下,张行简笑容温柔:“弟妹客气了,小生辰而已,你们能来我们已是蓬荜生辉。”
曹勋:“你这话越发见外了,好了,都不是外人,我们进去吧。”
三个男人走在了前面。
云珠被赵氏、柳静夹在了中间。
赵氏拉起云珠的手笑:“你出阁前与阿敏是姐妹,如今倒与我成了姐妹辈,这叫我如何唤你?”
云珠也头疼。
柳静笑道:“云珠,我们就直接唤你的名字了,你唤我们夫人、姐姐都行。”
云珠决定单独与她们相处时都随着曹勋这边叫:“赵姐姐、柳姐姐。”
赵氏:“这声音可真甜,喊得我们都年轻了十来岁。”
云珠垂眸笑。
这时,一阵轻风吹过来,柳静身上的衣裙顺着风贴向身上,勾勒出腹部还不算特别明显的圆润弧度。
云珠抬头。
柳静见她注意到了,看眼前面的丈夫,轻声道:“四月里诊出的喜脉,快五个月了。”
云珠由衷道:“恭喜姐姐了。”
柳静眼里全是慈母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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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月光皎皎,侯府的小寿宴摆在了花园里的一处水榭。
八扇绢面的屏风将水榭分隔成两处,男女客分开而坐。
相比云珠三女的柔声细语,男人们那边的声音就大多了,云珠第一次听见曹勋也会发出那般开怀的笑声。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错觉,屏风对面那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跟哥哥与曹绍、谢琅坐在一起也差不多。
就在宴席吃到一半的时候,张行简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柳静以不符合她孕妇身份的速度站了起来,快步绕过屏风,熟练地替丈夫顺背。
张行简咳了很久,咳得云珠的心都跟着一惊一惊的,这一听就不是普通的身体不好。
她忧心地看向赵氏。
赵氏深深地叹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张行简的咳嗽被压下去后,拒绝了两位好友劝他马上回房休息的提议,坚持继续畅谈赏月。
柳静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
云珠不了解内情,不好草率开口,赵氏低声对柳静道:“等会儿我推脱不舒服,早点散了吧。”
柳静摇摇头,露出一个让观者为她难过的复杂笑容:“算了,也许明年就没有这个机会了,他高兴就随他去吧。”
云珠心中一惊,张行简竟然病到了这个地步?
柳静并没有消沉太久,很快就又恢复了轻松神色,劝两位同伴:“来,咱们继续赏月。”
云珠看向半空。
八月十三的月亮,美是美,终究还是少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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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侯府的寿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张行简带着妻子,将两对儿夫妻送到门外。
顾清河已经彻底醉了,完全由赵氏扶着,曹勋酒量虽好,但他今晚放开了喝的,也喝了实打实的八成醉。
张行简对赵氏、云珠道:“都怪我一直灌他们,还望嫂子、弟妹莫要生气。”
友人喝酒,他以茶代酒。
赵氏:“哪里的话,你们快进去休息吧,我们也走了。”
曹勋还能扶云珠上车,云珠上去了,他转过来,醉意朦胧地对张行简道:“明年,明年再来为你庆生。”
张行简含笑应道:“一言为定。”
曹勋这才上了车。
车夫听主子们坐稳了,驾车出发。
因为张行简的病,云珠也没有心情继续与曹勋置气,等马车开出这条巷子,她低声问道:“侯爷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勋靠在一侧,闭着眼睛,就在云珠以为他已经醉得睡过去时,曹勋好像才反应过来,睁开眼睛看看她,问:“你没听说过?”
云珠摇头。
曹勋:“那就算了。”
云珠:“可我听柳姐姐的意思,侯爷可能,可能等不到下一个生辰了?”
曹勋摆手:“不会,御医说过,休养好了还有三四年。”
他醉醺醺的,但关系到张行简的寿命,他那话必然不是酒后胡话。
三四年也只是比一年好了一点点而已。
云珠最先想到的是柳静,难受道:“柳姐姐才怀了身孕,真到了那一天,她与孩子也太可怜了。”
曹勋因为醉意而四处晃动的视线忽地一定。
他慢慢看向旁边的小夫人:“她与孩子可怜?”
最该可怜的难道不是行简?
云珠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惋惜道:“是啊,柳姐姐还那么年轻,孩子……”
曹勋冷声打断她:“年轻守寡就叫可怜了?你又怎知那孩子不是她自己求来的?”
他声音冷,脸色也不好看。
云珠只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又如何,你朝我发什么脾气?”难道她同情一对儿即将失去至亲的母子还同情错了?
曹勋抿唇,偏过头去。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定国公府。
曹勋不知是醉得慢了反应,还是睡着了,靠在那里没有动。
云珠也没等他,自己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了。
阿九提着灯笼站在车外,等了好一阵也没见自家主子下车,不由地唤了几声。
曹勋被他吵醒,皱皱眉,看向旁边,小夫人已经不在了。
娶个妻子,知冷知热?
曹勋自嘲一笑。
有月光照亮,倒也不是很需要灯笼,曹勋单独走在前面,要拐去后宅的时候,忽然脚步一顿,吩咐阿九:“备水。”
洗去一身酒气,曹勋直接在前院睡了,醉得厉害,几乎沾床就着。
第34章 “酒一醒我就来找你赔不是了。”
淮安侯府。
柳静拧干巾子上的水,走到床边,要帮丈夫擦拭。
张行简握住她的手:“你身子重,就不要再劳累了,我自己来吧。”
柳静:“才五个月,没那么娇气,我都生过一次了,难道还不如你懂?”
张行简拗不过妻子,只得脱了上衣配合。
他今晚虽未喝酒,却沾了些酒气,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可以随意饮酒的时候。
柳静垂着眼,看着丈夫清瘦的身体,擦着擦着,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她还记得那个骑马打自家门口经过的俊秀少年郎,记得新婚夜他喝得大醉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跟她赔罪,记得冬日下雪,他怕她冻了脚,背着她在洁白的雪地里踩出一行行脚印。
许许多多的甜蜜,就这样流水般地过去了。
柳静伏到丈夫背上,用巾子悄悄抹去眼泪。
张行简能感受到妻子的情绪,他故意提起今晚的宴席:“你觉得弟妹性情如何?”
清河好歹有个跟云珠差不多大的女儿,能从女儿口中听说云珠二三事,他与妻子膝下就一个儿子,夫妻俩又不好交际,故而张行简真的不太了解好兄弟的新婚妻子。
但他是关心的,希望曹勋婚后美满。
柳静笑道:“还是小姑娘脾气呢,也不知道平时国舅爷有没有耐性哄着人家。”
婚姻是一扇门,有的姑娘跨进这扇门,会下意识地收起从前的性子,努力模仿长辈们的稳重做派,赵姐姐如此,她也如此,但柳静看得出来,云珠不是周围常见的女子,她的眼神与少女时一般鲜活灵动,带着初开牡丹的朝气蓬勃。
稳重的妻子会照顾丈夫,娇滴滴的小姑娘则需要丈夫多多费心。
提到曹勋,张行简就很熟悉了,回答妻子:“他都娶了,自然是愿意哄着的。”
柳静:“也是,国舅爷一看就是个温柔的人。”
张行简的肩膀抖了两下,柳静疑惑地往前看,就见丈夫以拳抵着唇,想笑又憋着的模样。
柳静又急又恼:“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张行简缓了缓,给妻子解释道:“如果你见过少年时的复山,绝不会夸他温柔,不过是官职越来越高,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率性而为。”去看看官场那些老油条,有几个肯轻易露出真性情的,看到政敌都能笑得如沐春风。
柳静糊涂了:“你先说国舅爷愿意哄着云珠,又说他并非温柔之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张行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喜欢弟妹,自然愿意哄着。”
柳静:“确实,换我是男人,我也会把云珠捧在手心里宠着。”
张行简:“你这话又把复山想得过于肤浅了,他可不是贪色之人,边关虽然清苦,地方官员总有手段寻到一些千娇百媚的美人,隔一阵子便有人想拿美色拉拢复山,复山理都不理,一概拒绝。”
柳静停下动作,想了想,自信道:“我懂了,国舅爷是为了信义娶的云珠,男人重信重诺,只凭这两个字,他也一定会对云珠好。”
张行简觉得今晚的妻子真是可爱,将人拉到前面,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傻,太夫人与绍哥儿失信,与他何干,又不是生母一胞兄弟。复山是最不会委屈自己的,他娶弟妹,必然是弟妹哪里合了他的意、动了他的心。”
信义不过是幌子而已。
柳静想想曹勋、云珠并肩而立的画面,柔声道:“果真如此,那就更好了,又是一桩情投意合的好姻缘。”
说完,她抱住丈夫,亲在他日渐消瘦的肩头:“就像你我。”
她爱他,如果可以,她愿意跟他均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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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
曹勋喝了太多的酒,容易腹胀,半夜去了一次净房,黎明前又去了一次。
到这时,曹勋的酒也彻底醒了。
所有窗户都关着,室内一片黑暗,曹勋坐在床上,回忆昨晚的宴席。
行简又要多个孩子了,做父亲的很高兴,也有遗憾,说什么两个孩子以后都要劳烦他与清河多加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