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绍最先想到的是云珠,外甥真这么做了,云珠肯定会无比难受。
曹绍便替李雍父子道:“去年宁国公破了畅园案,天下百姓无不赞他,自他进了锦衣卫,京城一些勋贵豪门都特意约束家中子弟不得仗势欺人,臣以为,留着他继续为朝廷效力更合适。”
乾兴帝很不爱听,可李雍跟父皇的关系不一般,他太着急处置此人,会有不孝的嫌疑。
“行吧,我听舅舅的,不过李耀必须调走,真的,他长得那么壮,绷着脸往我面前一站,我每次都要担心他会朝我动手。”
曹绍也不好连续两次违逆外甥的意思,想了想,道:“那就调他去金吾前卫?”
御前卫、金吾前卫都属于皇帝亲军,平级调动既能让李耀离外甥远一点,又保留了他的官职级别。
乾兴帝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小舅替李耀考虑得这么周全,莫非还把他当大舅子不成?”
曹绍脸色大变,最后无奈道:“臣曾几次与李耀切磋,次次都败在他手下,所以替皇上惜才。”
乾兴帝的心思已经偏了,凑近他道:“小舅跟我说实话,你真的已经放下大舅母了吗?”
曹绍举起手里的书:“非礼勿言。”
这倒也是亲舅甥才有的亲昵。
乾兴帝放过了小舅舅,等曹绍一走,他就派人去都督府宣大舅舅了。
曹勋很快便来了御书房。
乾兴帝没再提李雍,只表达了对李耀的嫌弃。
曹勋思索片刻,笑道:“巧了,江西抚州这两年山匪猖狂屡屡扰民,抚州卫出兵都迟迟没能剿灭,皇上可派李耀前去剿匪,若他也不能收缴那帮山匪,皇上正好以无能为名贬他的官。”
乾兴帝:“若他成了?”
曹勋低头看面前的外甥,提点道:“成了,再继续派他去其他地方剿匪,直到他受挫为止。”
乾兴帝大喜:“果然还是舅舅高明,宁国公只会纸上谈兵,李耀大概也是徒有其表,真的连一群山匪都对付不了,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回京。”
曹勋笑容温雅,并未邀功,关心问:“李耀走后,皇上准备让谁接替他的职位?”
乾兴帝:“听说忠勤伯世子潘茂才武艺不俗,舅舅觉得他如何?”
曹勋:“曹家与潘家是姻亲,可惜我久不居京城,对潘世子了解不多,不如皇上从御前卫里挑一人与他比试一番?他赢了,把御前卫交给他臣也能安心,毕竟御前卫直接负责皇上的周全,容不得任何差池。”
乾兴帝深以为然。
择日不如撞日,他当即把潘茂才召进宫了,又随意从门外的御前侍卫里面挑了一个,叫两人在殿外比试拳脚。
潘茂才身高八尺,看身形确实像个厉害的,可惜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少时练武连蹲马步都坚持不了,只学了一些花拳绣腿糊弄人。
被选中的御前侍卫都没想到潘茂才这么不中用,才用了七成力的一拳,竟把人打得捂着胸口摔倒在地。
潘茂才丢了大脸,心虚地看向小皇帝。
乾兴帝笑了,很好很好,外祖母对他真是好啊,什么歪瓜裂枣都敢往他这里送!
第58章 “九州都被你收复回来了,哪有那么容易累坏。”
来自外祖母的欺骗让乾兴帝火冒三丈,同时他也意识到,就凭潘茂才这点功夫,怎么可能抓得住一个手拿菜刀犯过三条人命的逃犯?
换个时候,乾兴帝根本不会在意潘茂才,既然是亲戚,让他当个七品武官白领俸禄也没关系,但今天潘茂才与潘氏一起得罪他了,乾兴帝就不肯轻易放过,曹勋才回都督府,乾兴帝便从锦衣卫叫来一位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沈阔,让他去东城兵马司查“潘茂才捉拿逃犯立功案”的真相。
看着沈阔,乾兴帝笑着鼓励道:“办好这个案子,朕有赏。”
沈阔双眼发亮,朗声道:“臣遵旨!”
谁不想升官呢?
他已经是锦衣卫的第二把手,第一把手李雍显然已经不被小皇帝所喜,只要他能让小皇帝高兴,过阵子李雍一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便是他的。
官场沉浮,上面的人掉下来,却也是底下人往上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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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已经晚了,曹勋猜测明日小皇帝就会下旨调李耀去江西抚州剿匪。
吃过晚饭,徐徐的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曹勋提议去花园里逛逛。
云珠就陪他去了。
去年定国公府的几处池塘里都换种了荷花,此时正值花季,只是随着夜幕即将降临,白中透粉的荷花花瓣也开始缓缓合拢,仿佛美人含羞掩面。
云珠趴在凉亭临水一侧的美人靠上,趁着最后一抹夕阳赏花。
柔和的金色阳光照在她白皙细腻的侧脸,耳边的碎发随着风轻轻地起落。
这样的美人本身就是一道景色。
曹勋等小夫人看够了花,才道:“下午皇上召我进宫,问我该给你哥哥换个什么差事。”
云珠平和的情绪瞬间一沉,换差事肯定只是好听的说法,乾兴帝最想罢了哥哥的官吧?
她看向曹勋:“你怎么说?”
曹勋:“抚州有悍匪,占山为王易守难攻,我提议派你哥哥去剿匪,皇上觉得很好,如无意外,明天应该会降旨,官职应是参将,可调遣抚州府所有兵力。”
云珠垂眸。
江西离京城也够远的,不过弟弟年少远行叫人牵肠挂肚,哥哥已经成家立业,能够独当一面,派出去剿匪其实是一种历练。山匪怎么都比胡人骑兵好打,可能会费些功夫,但不至于动辄重伤丧命。
乾兴帝是个小心眼的,再加上还是个半大孩子,最容易任意妄为,云珠怕的是乾兴帝强安罪名给父兄,如今让哥哥去外地剿匪,离乾兴帝远一点也好,免得天天被乾兴帝视为眼中钉。
她想着事情一言不发,曹勋笑着逗她:“怎么,又要哭了?”
云珠立即瞪了他一眼:“你才动不动就哭。”
曹勋:“显哥儿离京第一晚,你还在偷偷抹眼泪,换成哥哥就不难受了,岂不是厚此薄彼?”
云珠懒得理会他的调侃,她当然也舍不得哥哥,可哥哥那么强壮威武,并不需要她太忧心安危。
她也知道,曹勋这次是帮了哥哥,如果曹勋为了照顾她而打压乾兴帝公报私仇的念头,反而会加深乾兴帝对李家的怨恨,连曹勋也要白白被乾兴帝疏离。
她靠到曹勋身边,低声问:“这次哥哥是躲过去了,等哥哥剿匪立功,皇上怕是要气跳脚。”
曹勋摸摸她的头:“放心,我会提前给你哥哥安排好下一个差事,一次比一次难。”
云珠:“……”
曹勋笑:“你哥哥勇猛无敌,欠缺的就是实战历练。”
云珠咬牙:“随你历练,只是我哥哥要是受了重伤,你休想我再给你好脸色看。”
曹勋:“你这样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哪个武官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受伤?”
云珠:“我不管,谁让你娶了他妹妹做妻子,你做妹婿的,年纪也比他大,就该保证他的周全。”
明明无赖,曹勋偏就喜欢她这模样,将人拉到怀里,捏她的耳朵:“上次在甘州,是我救了岳父,现在我还得努力保证你哥哥的周全,大的小的都要管,回家还要伺候你,你就不怕累坏我?”
云珠忍笑:“九州都被你收复回来了,哪有那么容易累坏。”
曹勋自嘲:“年纪大了,恐怕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
云珠:“这样啊,那这几晚你都去前院睡吧,好好养养精神。”
说着话,她搭在他胸口的手无意地滑落下去。
三十出头的国舅爷,立即就给了小夫人十分精神有力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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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乾兴帝果然把曹勋叫到身边,李耀也叫了过来,再对内阁宣布了要调李耀去抚州剿匪的决定。
他看着站在最中间的顾首辅:“阁老觉得如何?”
顾首辅面露犹豫,斜眼不远处虎背熊腰的孙女婿,道:“抚州匪占据地势,易守难攻,更适合派擅谋之人智取,李耀恐怕难以胜任。”
李耀不爱听了,粗声质问道:“您老的意思,我就是个蠢的?”
顾首辅的犹豫之色变成鄙夷嫌弃:“我的意思是你不擅长谋略,你非要说自己蠢,与我何干?”
李耀声音更大了,人也朝顾首辅走了两步:“我都还没去,您怎么知道我不擅长谋略?难不成您老什么时候学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曹太后皱眉道:“李耀,皇上面前,不得对首辅无礼。”
李耀这才冷哼一声,停下脚步。
乾兴帝忽然发现,李、顾两家虽然联姻了,但这关系也并不和睦,甚至以顾首辅对李耀的态度,李耀回去后极有可能冷落妻子,将怨气发泄在顾首辅的孙女身上。
而且,李耀不擅长谋略才好,他就是要李耀去抚州吃败仗,堂堂宁国公府的世子连山匪都拿不下,脸面尽失比罢官的下场更惨。
于是,乾兴帝反驳了顾首辅,认为李耀堪当此任。
顾首辅苦劝无果,只好同意了。
解决了此事,内阁还有其他事情要禀报,曹勋、李耀先行告退。
乾兴帝扫了两人的背影一眼,他刚刚特意点明是大舅舅举荐的李耀剿匪,李耀不想离京的话要怨怪大舅舅一层,将来剿匪失败被人嘲笑奚落,则又要怨恨大舅舅一次,如此一来,大舅舅与宁国公府的姻亲关系也会浮于表面。
不过,大舅舅都能帮着他打压李家,可见心里也没有太把美人舅母当回事,归根结底,大舅舅都三十出头了,早过了被美人迷惑的年纪,不像小舅舅,到现在还惦记着美人舅母。
可惜他走不开,不然真想跟出去看看李耀会如何对待曹勋。
乾清宫外,李耀刚走远一点,便一掌重重拍在曹勋肩头,板着脸问:“你调我离京,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要跟小皇帝一条心打压他,还是单纯赏识他,故而将剿匪的差事给他?
后者无所谓,要是前者,李耀就要担心这个奸臣妹婿会如何对待妹妹了。
曹勋挪开他的手掌,面无表情道:“为臣者听旨办事,你只管去剿匪,不必想太多。”
说完,曹勋往出宫的方向走了,李耀还要去御前卫交接,与他并不同路。
但曹勋这态度把李耀气了够呛,难免拔高嗓门骂了几句。
附近的宫人见了,心里都有了数。
乾兴帝很快就知道了这一幕,幸灾乐祸地笑了。
曹太后更关心儿子会把御前侍卫指挥的位子给谁,母亲扶植潘家虽然有私心,可换成自家亲戚保护儿子,确实比交给外人放心。儿子这么小,外地诸藩王虎视眈眈,保不准就有谁会派人前来刺杀,到时候什么人都可能被贿赂收买,只有跟着他们母子受惠的自家亲戚才会忠心耿耿绝不叛变。
“李耀走了,正好让你表舅顶替他的位置,皇上觉得如何?”
曹太后笑着问,顺便给儿子分析了一遍厉害。
乾兴帝冷笑:“他是不会背叛,但刺客真来了,他肯定是第一个死掉的,根本保护不了我。”
这时,锦衣卫的沈阔来复命了。
乾兴帝让他当着母后的面说。
原来东城兵马司确实抓到了那个犯下三条人命的逃犯,只是亲手缉拿逃犯的另有其人,姓杨名栋,潘茂才仗势欺人抢了杨栋的功劳而已。东城兵马司指挥又是他的亲爹,帮忙掩饰,杨栋人微言轻不敢与父子俩对着干,这事便没有闹出多大风波,只限于几个人知道,锦衣卫出手一查就查明白了。
曹太后因母族人失了面子,脸色很不好看。
乾兴帝:“叫杨栋进宫,让他跟御前侍卫副指挥切磋,谁赢了谁就是新的指挥。”
身边的太监宫女陪他玩乐,不需要太大出息,侍卫们还是要挑有真本事的才行。
为了让母后心服口服,乾兴帝也把潘茂才叫了进来,可怜的潘茂才昨天才挨了一拳,今日又被扫了一腿,连丢两回人,更惨的是还弄丢了他正七品的官衔,要从普通小卒做起。
其实五城兵马司的小卒也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不然如何负责京城治安,让潘茂才正经去参选都未必选的上,可见乾兴帝还是给这位表舅开了一点后门。
潘茂才在兵马司作威作福惯了,无法接受这种落差,他不敢怨恨曹太后乾兴帝,回家后就把自己母亲忠勤伯夫人怨了一顿,顺便也偷偷骂了帮了倒忙的姑母潘氏:“她不搀和我还好好地做着副指挥,她一搀和什么都没了!”
忠勤伯夫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跑来定国公府跟潘氏打听,顺便诉苦。
潘氏敏锐地抓住了一件事,昨日外孙叫侄子进宫比武时,曹勋也在场!
她咬牙切齿:“肯定是他,故意坏咱们的好事!”
忠勤伯夫人也猜到了,怂恿道:“哪能让他得了圣心,明明绍哥儿才是皇上的亲舅舅。”
潘氏冷笑:“放心吧,绍哥儿就是太君子了,我会提醒他的。”
第59章 “您骑马淋雨的时候,可没笑得这么惬意过。”
云珠特意等到宫里传出哥哥要去剿匪的消息才叫管事备车,神色急切地回了宁国公府。
李耀还没回来,可他明早就得出发,孟氏、顾敏正忙着给他预备行囊。
见到云珠,顾敏先来安慰道:“去抚州剿匪而已,凭世子的本事定能手到擒来,你不用担心。”
她还记得小叔子离京时云珠的眼泪,担心这次云珠又要哭一场。
云珠打量小嫂子的神色道:“嫂子都没哭,我难道还会比嫂子更舍不得哥哥?”
顾敏:“……”
她幽怨地嗔了小姑一眼,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孟氏在旁边瞧着,笑道:“阿敏不用难为情,等下次你妹婿出征了,你也去调戏她。”
云珠:“您这心也偏得太厉害了,是不是娶进门的儿媳妇比亲女儿还招你疼?”
孟氏作势要拧女儿的耳朵。
可见与上次李显离京相比,这次从孟氏到云珠都没有太担心什么,毕竟武官出兵太正常了,以前老国公爷隔两年就要去打次仗,李雍前年也去过一次,勋贵家的男女老少都已经习惯了这场面。
只有顾敏,她表现地轻松,其实心里早就揪成了一团。
李耀快晌午才回来,见妹妹在家,他叫丫鬟们都退下,皱眉问道:“自打先帝驾崩,曹勋待你如何,没有因为皇上对咱们家的态度就欺负你吧?”
孟氏、顾敏都被这话挑起了疑惑,齐齐看向云珠。
云珠反问道:“哥哥知道是他在皇上面前举荐你去剿匪的了?”
李耀:“嗯,皇上宣旨的时候,曹勋与内阁诸位阁老都在。”
顾敏皱眉,云珠则笑了:“别看皇上年少,心里也藏着一把小算盘呢。”
顾敏对丈夫道:“国舅爷如此提议也是为了你好,你性情耿直,一直留在京城,皇上随便下点绊子就能引你冲动犯错,能外放做些实事反倒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