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后这几日一直守在乾清宫,曹勋进来时,她就坐在龙床边上,扭头看到阔别十日的兄长,曹太后眼里顿时落下泪来,哽咽道:“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曹勋加快脚步走过来,一手安抚地搭在妹妹肩膀,一边焦急地看向龙床。
龙床上的小皇帝闭着眼睛,曾经微胖的脸蛋瘦了下去,肤色蜡黄。
曹勋不由地抓紧了妹妹的肩膀,抓得曹太后都疼了,他才反应过来一样,松手垂在一侧,转瞬又握成了拳。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有恨也有疼:“不是说已经转危为安了?怎么气色如此不好?”
曹太后的眼泪更多了:“当天喝过汤药后确实瞧着还好,没想到晚上就起了高热,太医给开了药,镇下去一两个时辰便又重新烧起来,反反复复,腹部的伤口也不见好,太医说,说,再这样下去,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啊,她的儿子才十三岁,书都没读完,亲也未成,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
曹太后无法接受!
曹勋试着去握外甥搭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小手,快要碰到时,他忽然背转过去,走开了几步。
曹太后知道哥哥肯定也十分难受,没有急着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曹勋重新转过来,问:“查出来了吗,究竟是何人要谋害皇上?”
曹太后摇摇头,红着眼眶道:“审问了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只审出小顺子与宫女青桃有私情,当日陪在皇上身边的万公公等人都拷打过了,全都咬定他们没有参与其中,可我不信,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一个无根的太监,怎么可能会因为私情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曹勋听了,脸上露出一种让曹太后都感到陌生畏惧的戾气:“好,我亲自去趟锦衣卫。”
说完,也不等曹太后回应,曹勋大步离去。
他这一去,二更天的时候才回来,显然沐浴过了,换了一套官服。
曹太后却注意到,哥哥只是洗了身上,头发还带着风尘,离得近了,她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
曹勋没有察觉她的打量,目光沉沉地看着依然昏睡的小皇帝,沉默片刻,对曹太后道:“万公公禁不住拷打,死了,临死之前都咬定事先不知情。杨栋比他骨头硬,还吊着一口气,剩下的都是一样的口供。”
曹太后愣住了。
曹勋终于看了她一眼,艰难道:“或许,之前我们应该对皇上更严厉一些。”
曹太后忽然以手捂面。
所以,儿子真的只是死于暴虐,死于一个卑贱的太监的报复?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不该一直纵容儿子任性的。
曹太后哭了很久,直到曹勋发现小皇帝的脸又红了起来,伸手一摸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守在外面随时待命的几位太医立即被叫了进来。
乾兴帝熬过了今晚,然而第二天他的情况更差了,汤药都是被曹勋掰着下巴强喂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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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曹勋依然陪着曹太后守在乾兴帝的寝殿。
夜深人静,他忽然对曹太后道:“娘娘,该考虑要让皇上传位给谁了。”
曹太后先是怔住,随即哭着摇起头来,牙齿咬着嘴唇,好不可怜。
曹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同样眼窝深陷的他看着曹太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皇上这样,妹妹不想,我也不想,可外面那些大臣已经在暗中商议该迎接哪位藩王进京了,妹妹真要等皇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再临时做打算吗?”
曹太后不想,可她更不想儿子死去!
她扑到哥哥怀里,又哭又打。
曹勋等她发泄够了,哭声停了,才问:“安王或黎王,妹妹属意谁?”
曹太后哪个都不属意。
曹勋也不催,松开她回到床边,捞起小皇帝的手贴在脸上。
曹太后魂不守舍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一边落泪一边问:“哥哥想选谁?”
曹勋只看着昏睡的小皇帝,声音理智近似无情:“我知道妹妹不喜黎王,但他身上毕竟流着我们曹家的血,妹妹主动将皇位传他,他继位后也会念着这份恩情,会敬着你。换成安王,他或许会表面敬你,却一定会打压曹家。”
不用他说,曹太后也明白这个道理。
无论哪个王爷继位,她太后的地位都不会动摇,有孝字压着,他们都得客客气气。
可安王会打压兵权在握的曹家,哥哥弟弟仕途不顺,她在朝堂上就彻底没有任何依靠了。
黎王呢,他为了名声也会宽待母族。
“就听哥哥的。”
“既然做了决断,便事不宜迟,免得节外生枝。”
翌日早上,曹太后把内阁大臣、六部尚书都叫了过来,因为有的大学士同时担着尚书的职位,一共是夏进八人。
在曹勋的陪同下,曹太后握着儿子的手,看着夏进八人道:“方才皇上醒了一会儿,他,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要把皇位传给黎王,诸位觉得皇上此举可妥?”
八人互相看看,又低声商议一番,最后,夏进神色沉痛道:“皇上年少无后,按照老祖宗兄终弟及的规矩,确实可传位给先帝的其他子嗣。安王年长,却有腿疾在身,黎王文武双全,乃皇位的不二人选,皇上英明,臣等并无异议。”
曹太后闭上眼睛,流着泪道:“好,拟旨吧。”
没人看见,奄奄一息的乾兴帝微微动了几下手指。
他都听见了,他不甘心!
可惜,他连这句话都没有力气说了。
第80章 “陪我躺一会儿。”
二月初六,内阁遵乾兴帝的口谕拟定了传位诏书。
当晚亥时,年仅十三岁的乾兴帝病逝于曹太后怀中。
宫中一片哭泣之声,曹太后沉浸在丧子的剧痛中,无心其他,好在昨日拟完诏书后大臣们便未雨绸缪地与曹太后商量好了派谁去贵州迎立新帝之事。
曹太后派出了两位太监,一个是慈宁宫的大太监,一个是元庆帝曾经重用的一位老太监。
内阁里面,首辅夏进要辅政不能远行,安排了次辅柳吉前往。
礼部尚书任经义是必然要去的。
大国舅曹勋要镇守京城,小国舅曹绍奉命去迎外甥。
使团的最后一位成员留给了京城的勋贵,而宁国公李雍是包括曹太后在内的众人心中的不二人选。
使团身上的担子非常重,除了要去贵州黎王府传达乾兴帝的遗诏,更要护送新帝平安回京,帝位更替的重要关头,谁敢保证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在半路刺杀新帝?
那么,当宁国公的儿子李显陪在新帝身边伴读时,又有谁会比宁国公对新帝更忠心?所有人都相信,宁国公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会坚持将新帝接回京城。
刻不容缓,这头乾兴帝刚咽气,李雍等使团成员哭跪一夜之后,天未亮便带上提前从京卫里抽调好的五千精兵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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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兴帝停棺在奉天殿,曹勋继续在宫里守灵三晚后,才因身体疲惫险些昏倒,被曹太后劝说着坐马车回了定国公府。
云珠上午才进宫哭过灵,今日不需要再去了,得知曹勋回府了,云珠心中只有一片复杂。
这几日进宫去哭灵的时候,云珠也见过曹勋几次,都是他陪在曹太后身边,两人最多对个眼神,没机会说什么话。
云珠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问他小昏君的死是不是他安排的?
别说曹勋了,就是云珠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只要能瞒住,她连父母都不会透露半点消息,事前不说,事后也不会说,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才好,否则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败露的危险。
有些秘密,心里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非要问出来。
小昏君死了,她不用再面对小昏君的觊觎,黎王登基的话,娘家大概也会继续受到重用。
这样看起来,曹勋帮了她也帮了李家一个大忙。
可云珠不信曹勋完全是为了保护她才去谋杀小昏君的,不信自己在他心里有那么重要。
他为的更多的,应该是他自己。
曹勋早就跟她透露过,等他在朝堂的根基稳了,他自有办法“说服”小昏君做个明君,事实就是曹勋野心勃勃地要做个权臣。既然他要做权臣,小昏君必然要屈服他的权势之下,结果呢,小昏君才刚刚十三岁,就敢觊觎曹勋的妻子了,甚至为了这份觊觎不惜派曹勋去福建抗倭。
别看曹勋已经握有兵权,这个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只要曹勋去了福建,只要小昏君生出长期霸占云珠的贪心,那么小昏君不让曹勋回京,曹勋就不能擅自回来,除非大动干戈地用其他手段逼迫小昏君妥协。
这就相当于小昏君先朝曹勋露出了爪牙,明晃晃地告诉曹勋,他昏起来连亲舅舅都要对付。
一山不容二虎,小昏君不肯听曹勋的话,那就别怪曹勋要先下手为强。
云珠只是无意中成了一个引子,加速了小昏君与曹勋的反目成仇。
如果小昏君没有觊觎她,云珠相信曹勋会继续留着小昏君的性命,直到小昏君为了其他事要与曹勋对着干为止。也许那时候小昏君已经留下了子嗣,那么小昏君一死,曹勋扶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继续做他权势滔天的大国舅,这比改立他另一个已经懂事的外甥王爷回京省事多了。
明白归明白,现在两人仍是夫妻,曹勋久别回府,云珠就得去接一下。
她带着连翘来到前院时,阿九刚扶着曹勋走到廊檐下。
此时的曹勋,因为多日的少眠变得憔悴无比,眼周青黑,下巴上胡茬细密凌乱。
他偏头看了过来。
云珠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她不得不承认,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已经开始怕他了。
不光光是因为他敢谋杀皇帝且成功了,也因为云珠知道,曹勋肯定猜到了她之前的打算,譬如她可能会为了家人而妥协去委身小昏君。
尽管云珠有诸多无奈才做出了这种选择,也不可能厚颜无耻地奢望曹勋作为夫君来理解她。
云珠也不需要他的理解,他多生气多恨她都是人之常情,只要一切尘埃落定后曹勋愿意放她走就行了。
阿九将曹勋扶到次间的榻上就先出去了,要吩咐水房备水。
云珠站在榻前,抬眸时见曹勋正盯着她看,云珠别开眼,问:“这几日你都没睡好,也没怎么吃东西吧,是先休息一会儿,才是让厨房做点吃食送过来?”
曹勋:“先沐浴,洗完你帮我收拾收拾脸,然后再吃东西。”
云珠不由地又瞥了眼他下巴上的胡茬,算起来两人成亲一年半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确实不如清清爽爽的时候好看。
她垂眸道:“我没弄过。”
曹勋:“没关系,我教你,不难。”
此时此刻,云珠根本不敢违背他的意愿:“嗯。”
水房很快送来了水,阿九调好水温,来请主子移步。
曹勋下了榻,对云珠道:“拿一套中衣就行了,今天不用再出门。”
云珠点点头。
曹勋去西边的浴室沐浴了。
云珠走到他的衣橱前,取出一套样式简单的白绫中衣,然后也去了浴室。
曹勋还在浴桶外面搓洗,有屏风挡着,云珠只瞥见一道模糊的伟岸身形。
她没有多看,将中衣挂在一侧的衣架上,就去临窗的榻上坐着了,这里摆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把精致的剃刀,一盒散发着浅淡清香的白色膏状物,像女子用的面脂。
云珠没用过这些,但她见过哥哥是怎么刮胡子的,知道那白膏能让胡茬变得柔软易刮,或许也有些滋润肌肤的效用。别看哥哥是个粗人,到底也是富贵窝里出生的,该用什么母亲都会为哥哥准备最好的,哥哥也说了,用这白膏刮胡子不疼,其他效用他并不在乎。
云珠拿起那剃刀看了看。
这时,浴桶那边传来水声,云珠用余光去看,发现曹勋正坐进去。
云珠心不在焉地反复查看手里的剃刀。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曹勋出来了,擦干水迹,换上雪白色的中衣,头发他自己在屏风后面绞干了,随意用一根金簪束在头顶。
虽然他的脸上还带着连熬几晚的疲惫憔悴,这么一番梳洗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七成风采,宽松舒适的中衣让他的气度变得更加温润平和。
他来到了云珠身边。
云珠闻到了淡淡的檀香,他一直用的都是这种味道的浴露。
曹勋坐到小夫人对面,先往有胡茬的地方抹了白膏,再握着小夫人的手教她剃须的力度,确定她学会了,他才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云珠看着他的脸,心想如果是以前还算恩爱的时候,她是绝不会这么伺候他的,谁让现在形势不同了?
家里马上就要恢复曾经的荣耀了,只要离开曹家,云珠便可以恢复本性,面对谁都理直气壮。
唯独曹勋不行,因为她考虑过要给他戴一顶绿帽,因为他对她的这种考虑心知肚明。
云珠小心翼翼地掌控着手里的剃刀,一开始还有些杂乱念头,慢慢地,看着国舅爷刮完胡茬的地方又恢复了清爽,云珠的眼睛也跟着变得舒服起来。
不知何时,曹勋睁开了眼睛,看见小夫人低着头,神色认真,目光因为专注而清澈无忧,就像她刚嫁过来的时候。
全部都刮好了,云珠这才察觉脖颈有些酸,正准备挺直腰杆缓解一下,忽然对上了曹勋的眼睛。
那种轻松感瞬间消失,云珠率先避开他的视线。
曹勋用旁边备用的温水重新洗了一遍脸。
“国舅爷,夫人,面做好了。”
曹勋闻言,道:“端到东次间。”
外面就有脚步声往东次间去了。
国丧期间,厨房做了一碗素面。
曹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漱过口后,他牵着云珠去了内室。
“陪我躺一会儿。”
曹勋看着旁边的小夫人道,说完似乎掩面打了一个哈欠。
云珠便脱掉外衣,随他坐到床上。
前院卧室只铺了一床锦被,两人都躺好后,曹勋从后面抱住了她。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云珠察觉到了他的兴致。
她身体微僵。
耳畔传来一声有些无奈的轻笑:“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云珠:“国丧……”
说实话,都做过这么久的夫妻了,云珠真不在乎再陪他一次两次甚至一两个月,但国丧期间肯定不行的,万一闹出孩子呢?
曹勋揽紧了她的腰:“知道,亲一会儿。”
云珠只好配合地转了过来。
不想看他憔悴的面容,云珠一直闭着眼睛。
曹勋亲了一会儿她的嘴唇,就在云珠以为他准备睡了的时候,他居然开始解起她中衣的盘扣。
云珠的睫毛颤了颤,呼吸渐渐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