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骂的香草很不服气,气呼呼的噘着嘴。「人家是为了姑娘着想,老闷在府里会闷出病的。」
「你又不是不晓得这阵子发生了一些事,怎好让姑娘出门面对那些风言风语。」香草太毛躁了,考虑得不够周详。
「有什么关系,那是别人的错,又非姑娘她……」反正不是第一回 了,还怕人说什么嘴。
「好了,你还懂得尊卑不?」幽草大喝。
香草是个生性好动的人,话多聒噪,喜欢与人比拼、出风头,很怕别人瞧不见她,哪有热闹往哪钻,哪里人最多定能看到她的身影,碎嘴的程度可媲美三姑六婆。
她不像个丫鬟,倒比主子更像个主子,吃得好、穿得好,连像样的首饰也有三、四样,出门在外走在主子前面,完全不当自己是个奴婢,有时还会压自家姑娘一头。
没办法,夏和若的性子太过软弱了,从无自己的主见,人家说两句话便「好好好」的点头,不会说不,说好听点是脾气好、善待下人,实际上是人人可欺,看她好说话,都来占便宜踩个两下。
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大病痊愈,一切都不一样了,夏和若在渐渐改变中,变得强硬。
第2章 神仙教酿酒(2)
「姑娘,您看幽草,她又骂人!她只大奴婢三个月,就总是以姊姊的模样教训人。」香草不高兴的告状,以为夏和若会像以往那般好声好气的维护她,但是……
「香草,你的确没了规矩,幽草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要谨记在心。」夏和若以绣着菊花的手绢拭嘴,在心里已放弃香草这个丫鬟。
她不害人,也不会让人再有机会害她,一次的教训教会她人心易变,她一味地对人好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的饮食起居、生活习性呢?唯有信任的身边人对她知之甚详。
这是一把利剑,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刺向她的胸口。
「姑娘……」香草还想反驳,找回面子。
「够了,别再说了。这些时日确实快闷坏了,我想出府透透气,你先去准备。」该面对的事还是得面对,不能再逃避,重生前的她便是因为畏畏缩缩,才让人有机可趁。
香草只能不情不愿地退下。
「姑娘,您承受得住吗?」幽草一脸忧色。
瘦得小脸只剩巴掌大的夏和若嫣然一笑。「不打紧,再大的风雨也会过去,我总不能老让娘担心。」
夏府中也就娘在意她,两个兄长在嫂嫂进门后已和她渐行渐远,不再是事事依着她的傻哥哥。
「是的,姑娘。」幽草还是不放心地蹙着眉头。
「把我新酿的那坛子酒带上,我们到酒楼看看,也许能把酒卖掉。」她必须强大起来,不让人看轻。
夏和若醒来后一直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无法确认自己是真的重生还是作了一场荒谬大戏,梦中学得的酿酒方法是确有其事或自欺欺人。
因此身子一好转,她立即让人买了一口大缸、几十斤纯净糯米,试着用纯曲制成的酒面来发酵,以「夏爷爷」教过的方式酿制「东江糯米酒」,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酿酒。
一开始她不敢太贪心,只酿一种糯米酒,熟成后迫不及待的勾兑,浅尝了一口,微醺。
如今她打算换种方式,看看新学得的酿酒方式究竟成不成功。
「姑娘要卖酒?」幽草讶异。
「试试呗!能把酒卖掉,我就能攒点私房,日后就算不嫁人也能养活自己。」她打定主意绝不重蹈覆辙。
「姑娘,您不会嫁不出去的……」她只是所遇非人。
「再说吧,不急。」她笑了笑,眼神多了坚毅。
「我的爷呀,您不能再喝了!喝酒伤身,少喝一点,太……老夫人会担心的。您浅酌即可,别又喝醉了,奴才可扛不动您,您这矜贵身子伤不得……」
一名面白无须、声音略显尖锐的年轻男子一开口便连珠炮似的停不下来,喋喋不休,越说越起劲,彷佛要将八辈子的话全说出来,不说他憋着难受。
他站在一旁侍候着,不敢坐下,面上无奈的看着锦衣玉带的主子,心里有着没法说出口的心疼。
「长英呀!你越来越罗嗦了,爷喝口酒你也管,难道要爷整天风流快活才称你的意?」一双绝美的丹凤眼往上一扬,带着几分放荡和邪肆,似笑非笑的勾着嘴。
「爷呀!您别埋汰奴才了,奴才也是为了您好。您春日时喝多了酒,得了风寒,您还记得不?大夫说了少饮为妙,您老是把酒当茶喝,奴才心头不踏实。」他宁愿主子多花点心思在女色上,别二十来岁了还独身一人,见谁都不顺眼。
「小小风寒奈何得了爷?瞧你穷紧张,多喝两口酒不就没事了。」酒是良师益友,一口脾开心悦。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爷……」怎么老不听劝,一意孤行。
段玉聿凤眸一横,多了轻佻的戏谑。「长英,要是嫌舌头长,爷不介意帮你切了它。」
「爷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怎么就拗得像头牛……」一脸苦色的长英小声的嘀咕着,拿主子没辙。
他打小就跟在爷身边,不敢有一丝疏忽,看着爷从蹒跚走路成长为少年郎,又成为伟岸男子,在腥风血雨中成长茁壮,撑起天地。
可惜高处不胜寒,人站得越高越孤寂,得到的越多也失去越多,爷最后只能成为悬崖上的劲草,任风吹打。
「长英,爷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饮着酒,段玉聿神情自若,低垂的眉眼间藏有一丝锐利。
「奴才查到曾在东兴、中武两县出没过,但是事隔多年,不好找,隐藏太深了。」都一、二十年前的旧帐了,早该翻篇了,偏偏有人记挂在心,不肯就此揭过。
「嗯――?是不好找还是不想找?」段玉聿的声一沉,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如白玉,莹莹发光。
长英干笑。「爷呀!奴才也是不愿您为难,都几年前的旧事了,那一位还揪着不放,他不是存心和您过不去……」
「长英,你的话越来越多了。」不如喝酒来得清心。
「长英愿为爷肝脑涂地,只求您一世长乐。」爷如今的身分多为人顾忌,从古至今此类人难有善终,叫他放不下心。
「一世长乐……」他噙着笑,深幽的双瞳流转着令人迷醉的异彩。「有些事少说的好,若是传到某些人耳中,爷想保你也保不住,奴才的命不如狗。」
长应苦笑。「奴才知道了,奴才不会多嘴。」
此时的时局看似风平浪静,国泰民安,但何时起变化无人得知,毕竟当皇上的多半疑神疑鬼,明明地位稳固,还担心皇位不稳,想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削藩的意图明显。
先帝并非嫡长,为了拉下前太子,斩杀了不少兄弟,踩着血路才登上高位,一扬帝威。
他一上位自是大封功臣,两位有从龙之功的臣子被封为异姓王,享有封地,幸存的兄弟也封了王,依亲疏远近各自封赏,勒令非诏不得入京,只能待在封地上。
自古帝王多疑心,他也怕其他人反了他呀!离得远就少些心思,省得他费心灭了他们。
当时只有一位年幼的王爷留京,也只有他至今都不受「无诏不得入京」这规定约束,他正是先帝同母所出的胞弟,皇上大他十岁,还得恭敬地喊他一声二十四皇叔。
「你可知道东兴县哪里的酒最好喝?」段玉聿高坐在酒楼的二楼,坐姿不正的斜倚窗口,手中的酒要喝不喝的轻晃,似乎手一放,酒杯就会往下掉落,砸到底下的人。
这是他的恶趣味,喜欢看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时不时的滴几滴酒下去,路人纷纷走避。
因为太无聊了,闲着也是闲着,拿人逗乐。
「不就是爷待的『锦春酒楼』,前些年他们的酒还是宫里的贡酒,后来山东出了兰陵美酒才压下去。」酒是好酒,却少了当年的味儿,让人有种未能尽兴的不痛快。
「这也算酒?」段玉聿嫌弃地喝一口、倒一口。
底下的人惊呼连连,有不少人边躲避边仰头往上瞧。
「老东家过世了,接手的少东家没那么用心,不过在东兴县城还算小有名气,不算太差。」和宫里没得比,差强人意,锦春美酒快成绝响。
少东家指的是夏老爷,他的心思大,不但卖自家酿的酒,也进别家的酒,到最后根本懒得酿酒,直接购入他人的酒,祖传的手艺荒废了,把老东家气得一病不起。
而今夏老爷已不理事,将酒楼交给两个儿子打理,生意还不错,与天香楼、一品楼并称为城里三大酒楼。
「这叫不算太差?长英,你喝过马尿没?」这酒越喝越没滋味,如鸡肋一般,酒味不够醇厚。
长英弓着身,右手搭在左手上,往前一倾。「奴才跟着爷是享福的分,琼浆玉液爷看着赏。」
「滑头。」仰着头,段玉聿用酒壶就口,神情惬意。
「爷教训的是,奴才就是个小滑头,给爷逗逗乐。」让爷开心是他的本分,爷的一生太压抑了。
「去,再上壶酒来。」酒越喝越清醒,他怀疑掺了水,否则怎会想醉醉不了,神清目明。
「爷,您真的喝多了,别给自个儿找罪受,适可而止。」他目光一闪,提醒主子别弄坏身子。
段玉聿摇摇酒杯轻笑。「今朝有酒今朝醉,爷要喝酒谁敢拦?还不上酒来……」
「爷,那人走了。」一名玄衣人忽地现身,面无表情的说着。
他一顿,嘴角笑意不减。「不错呀!长本事了,连爷也敢监视。」
「爷,您得提防了。」长英上前提醒。
「爷已经退让一隅,还苦苦相逼,真是没把爷看在眼里,想当年……」他一脚一个,踢得他们屁滚尿流,没人敢吭一声,敢怒不敢言的夹着尾巴走人,谁敢回头多看一眼。
「爷,当年已不复存在了,那时内忧外患还要靠您支撑一时,如今山河秀丽,锦绣如画,谁要拿把屠刀对着自己。」爷做得太多了才受人忌惮,要是他什么也不做,当个游手好闲的纨裤子弟,也不会叫人惦记。
只是玉藏于石中,早晚会发光,是瞒也瞒不住,即使他不想引人注目,仍是光芒大放,直逼紫微星。
段玉聿眉间隐隐抽动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长英,爷心中苦闷,得喝酒解闷。」
「爷,您得找个好一点的借口才能说服奴才,普天之下能让爷皱眉头的人尚未出现。」长英把关,让主子点到为止,他家「老夫人」嘱咐了要看紧些,不让主子随心所欲。
「扫兴。」无酒使人瘦,没得伤心。
长英小心翼翼的收好被扫到一边的酒杯。「爷,出门在外还是留点神,不是奴才不让您喝,而是好酒府里多的是,何必在酒楼喝得醉醺醺的,给人徒增话柄……」
「那人不就是想看爷放荡不羁的样子,爷表现得叫人满意吧!」段玉聿呵呵笑着,一脸不正经。
「爷,人都走了,您可以放下了。」主子的笑让他感到心疼,明明是骁勇善战的将才,却被迫放下长枪短剑,做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看不出神色的段玉聿将目光投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今儿个真热闹,又敲锣、又打鼓的,是谁要迎亲吗?」
长英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听说是莲花节,每年七月中旬必办的节庆,东兴县湖多江面广,百姓以种莲居多,夏采莲花,秋收莲子,冬日里还能挖莲藕卖钱,一举多得。」
一江水养活数万人,有水能种稻养鱼,以农渔为主,莲花田里便有很多鱼种,养上一年不比卖莲子差。
「看来生活挺富裕的,家家安居乐业。」百姓的安康又能到几时?一旦皇上削藩,到时又是遍地烽火,哀嚎不断。
「那也是爷带来的,百姓该对您感恩载德。」要是如西陵王封地,那才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西陵王是先帝的十八弟,谨贵妃所出,当年先帝和太子争位时他也有意争位,却在谨贵妃「暴毙」后突然收手,改和先帝联手扳倒太子,助先帝登基。
而后西陵王受封为一方藩王,讨了一块富饶的土地后便携家带眷出京去,自此未再踏足京城一步。
到了封地,西陵王不改往日的奢靡作风,他强征杂税,收富户、世家孝敬的银两,没有任何作为,任由地方大族恃强凌弱,他只坐收供他吃喝玩乐的献金,从未想过改善百姓们的生活。
因此原本家家有余粮的封地,在西陵王一家子来到后渐渐地一日不如一日,大片土地无人耕作,全收在有钱人手中,农人无地可耕,只能沦为佃农,一年的耕种还不够吃饱。
于是乎,百姓越来越苦,还曾经饿死过人,原本的富地成穷地,再也看不见昔日荣景。
「少说些场面话,若是那些人再不停止折腾,只怕日后便看不着莲花节的盛况。」大家只顾着逃命,颠沛流离。
十六人抬的大轿子一上一下晃动着,从街道的另一头缓缓经过「锦春酒楼」楼下,没有轿身的轿子上坐着容貌娇美的妙龄女子,头上簪着莲花,手里捧着莲花,人若白莲,接受众人的膜拜。
每年的莲花仙子都由世族中选出,被选中的女子为县城里第一美,日后身价水涨船高,为人所追捧,多半嫁得极好。
「有爷在,奴才跟着沾光,年年都有美景如画的莲花节可欣赏,爷的高风亮节……」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长英好话如流水,滔滔不绝。
「得了、得了,少在爷面前鬼扯,爷想踹人了……」段玉聿脚一抬,做势要踹人一脚。
此时,一阵嘈杂声飘进耳中。
「去瞧瞧又是发生什么事,游街的刚过去,若是有人闹事就看着办。」闹烘烘一堆杂音,烦人。
长英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仔细听了一会,然后又把身子缩了回来。「是一群人在说闲话,没闹事。」
「说了什么闲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听闲话打发打发时间。
「他们围着几个姑娘指指点点……」
砰!细微的碰撞响起。
「等等,你有没有闻到酒的香气?」似有若无,清淡有韵,彷佛在鼻间勾缠着,令人难以自持。
「爷,您又馋酒了。」酒楼里没酒味,还能卖酒吗?
「走,下去看看。」段玉聿手一甩,整个空酒壶朝窗外飞去。
第3章 男人威逼强买酒(1)
「看到了没?就是她。」
「就是她呀?也够倒霉了……」
「是呀,这都是第三回 了……」
「第三回 什么?」一旁的人不解的插话。
「被退婚。」
「什么,这个姑娘被退婚三次!」
未免太惨了,一次已经是人间大悲剧了,她还连着三次,这辈子想嫁人是难了,一生无望。
「也不知做了什么缺德事,没一次成的,眼看着就要成老闺女了,她爹娘还不哭死……」
「我看不只哭死,八成愁白了发,想她下半辈子怎么活?总不能赖给兄嫂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