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玉垂眸看她。良久,他问:“你救他,是因他帮过你?”
虞沛点点头。
烛玉:“再无其他?”
“还能有什么?”虞沛稍顿,“许还因为他人不错。”
烛玉侧身,取过剑提在手中。
“那阵法在何处,我去毁了。毁了阵法,便走。”
“诶,等等,我——”
“啊——!!!”没等虞沛说完,隔壁就传来一阵破嗓尖叫,几欲掀翻屋顶。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走走廊,往左数第三间客房里就跑出一人。
是客栈的店小二。
他几乎是爬出来的,持续不断地骇叫着,嘴巴就没合拢过。连奔带跑间,他的头巾也甩掉在了地上。
这会儿还早,天际才翻起鱼肚白,不少住客都睡得正熟。经他这么几嗓子大叫,一二层陆续有人出来,站在走廊里,睁着双惺忪睡眼探头往外看。
有反应快又性子躁的,指着他便骂:“那混小子,瞎叫唤什么呢!还要不要房钱了!”脾气软点儿的,便笑着打趣:“小二,这才什么时辰,学着公鸡打鸣也太早了不是?”
那店小二却是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往楼下跑,腿都软得发颤,也不怕摔着。
他边跑边失声叫道:“妖……是妖!妖杀人了!!”
这一声出来,笑骂皆止,整间客栈顿时安静下来。
唯有被他推开的房门还弹撞在墙上,发出吱呀闷响。
离那间房最近的几个住户,呆滞片刻,然后满眼惧色地朝后退了几步。
“你说什么?什、什么杀人?!”
店小二却像是被吓傻了,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跑得像有豺狼在身后追着似的。
虞沛斜过视线。
在那店小二推开门的瞬间,便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腥气散出。
她朝那间房走去。
那店小二提到了“妖”,但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妖息。
确切来说,整间客栈除了几个修士,其他都是不通修为的百姓。
烛玉随在她身旁,说:“昨夜里没有什么异样,也无妖魔闯进。”
虞沛颔首:“除了沈师兄的房间,我在客栈外也设了禁制,但现在禁制没有任何反应。”
话落,她刚好走至房门前,也终于弄清了那腥臭味的来源——
房内的床榻上,竟摊着张人皮!
那人皮扁平,不住有脓黄的水从中流出,洇透了大半被褥,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地面聚成一小滩脓水。
人皮残破不堪,可套在皮外的衣衫却完好无损。
是件玄黑袍子,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玄武图纹。
陡然看见那张人皮,虞沛拧紧眉,倏地移开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目光移回了房内。
她环视一周,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后道:“房里有御术诀的残留痕迹,应是打斗时留下的。”
烛玉:“房内没有妖息。”
有人从楼下探出脑袋,声音发抖地问:“那两位道长,楼上真死人了?”
烛玉正要应声,就被虞沛拉至了身后。
虞沛挡在他前面,顺手带上门,又在门口布下结界。
烛玉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禁制没被破坏,说明并无邪魔出入。
杀了这房中人的凶手,极有可能就在客栈内。若在此时惊扰了众人,那人定会趁乱逃跑。
恰在此时,店老板急忙赶来。
他步履匆匆,等走到了大堂中间,才稍作喘息,拱手笑眯眯道:“诸位抱歉,我家店小二昏了脑袋,惊扰了各位贵客。”
有人怒目骂道:“店家,什么叫昏了脑袋,你快让他说清楚,楼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店家擦去额上热汗,语气平和:“诸位先别急,先等我去瞧瞧。各位贵客有什么想吃想用的,随意吩咐便是,今日饭钱全都免了。”
他态度诚恳,勉强平息了躁动。可还有不少人含惊带惧地站在原地,不住朝楼上张望。
店家快步上楼,先是借着门缝看了眼里面的状况。
瞧见那张人皮后,他顿往后退了几步,最后想着楼下还有不少人看着他,才勉强站稳。
他抬起煞白的脸,看向虞沛和烛玉——他这客栈在池隐城的东街,往西走几里便是天域学宫,平时在店内来往的修士不少。故此,他只扫了眼,就辨出他俩的身份。
那着青灰宗服的女修不消说,是御灵宗的杂役弟子。
另一个少年郎瞧着矜贵大气,可也没穿哪门哪派的宗服,更非学宫弟子。但能和杂役走在一起,怕也是个修为低下的纨绔子。
不过两眼,店家就摆明了态度。
他先一拱手,笑得客气,却有赶人的意思:“还请两位仙人先回房歇着,若是急着走,可去账房那儿退钱,分文不收。”
“走?”虞沛疑道,“若房里那人是我俩杀的,你也安心放我们走?”
你们?
店家险没笑出声。
那人就剩了张皮,能是这俩来历不明的修士杀的?
难不成是各拿一截细竹子,插进那死者的眼窟窿里,生把人的血肉给吸干了么?
他压下轻蔑,又笑:“仙长多虑了,只是您二位皆为正派子弟,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虞沛:“……”
这人的心真是比天大。
作者有话说:
想问问大家平时看那啥都是在哪儿呀?fw,破,大眼,还是啥?
第37章
◎“何人都欺负不得你,半分也不行。”◎
虞沛耐心解释:“这房间里还残存着些许灵痕, 只有尽快收集了,才好找到行凶的人。”
店家没动,笑得客气:“不知仙长出自哪处仙家?”
虞沛不解:“这和收集灵痕有什么干系?”
她虽是灵修, 但穿书后就一直生活在鲛族,与人族没有来往, 对人界的习俗规矩也不了解。
“是这样, ”店家搓了把手,“我瞧仙长似是御灵宗的杂役弟子, 若贸然插手,恐会祸及己身。”
他语气和蔼,长得也算慈和,虞沛当真以为他是在关心他俩,摆手解释:“没事, 御灵宗的杂役院也教了不少降妖除魔的法子——况且杀人的连魔都算不上。”
魔都算不上?
魔都算不上还能把那人弄得只剩一张皮?
瞧那死者的打扮,可还是天域学宫的弟子。要不是什么大妖大魔, 他怎可能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就死得这么惨。
店家暗笑,到底是刚入仙门的小弟子,说好听点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不好听, 那就是本事没学得几样, 倒先养了心气。
他藏起心思道:“这妖魔早些年就出来害过人,会有人来解决此事, 无需仙长操劳。”
虞沛正色道:“以前就杀过人, 现在又出来了?可不应该啊, 我见您这客栈连道驱魔符都没有。”
店家:“……”
内涵他不长记性是吧?
他笑意稍淡:“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谁还会记挂在心上——总之, 这里有人处理,还请两位先回房去。”
他作势要推他们,不等动身,就听见楼下有人唤道:“等等。”
虞沛循声望去。
不知从哪儿走出了一清瘦男子。
那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纪,长发经木簪半挽。他的脸色白到有些病态,拾阶而上时,搭在扶手上的手细瘦如枯枝,就连那俊美无俦的脸都因病气脱了几分相。
“哎呀,沈少爷。”店家躬低了身,笑着迎上前,“可巧,正要去贵府请您,您就来了。”
那沈少爷的神情说不上好坏:“路过这儿,听外面人说客栈里闹了妖魔,便进来看看。”
“没错。”店家忙不迭点头,一改方才拐弯抹角的态度,尽量说得详细,“沈少爷,死的应是天域学宫的弟子——我看他身上穿了学宫的弟子服——人就在这房间里,您瞧,尸体都没叫人动过。”
他推开了房门。
沈少爷粗略看了眼房里的情形。
许是腥臭太过刺鼻,他抬起折扇掩鼻,眉作轻拧。
“合上吧——死了多久了?”他问。
“应是昨夜。”店家应道,“昨儿个天刚黑,我打走廊里过,还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沈少爷问:“他与谁?”
“这就不清楚了。”店家说,“您也清楚,这池隐里神神鬼鬼多了去了,咱们老百姓夜里出门都怕,哪敢细听别人说话啊。要不是昨天喝多酒了内急,我也不会出来。”
“嗯。”沈少爷问,“没人看见行凶的是谁吗?”
“没。”店家连连摇头,迟疑片刻才道,“不过,看那妖魔的杀人手法,倒是和二十多年前那起案子一模一样。”
沈少爷扫他一眼。
店家立马赔笑:“诶,怎么可能呢!那妖魔早被沈老太爷封住了,哪可能再出来作乱,我也是被吓糊涂了。”
沈少爷又将视线一移。
到此时,他才看向一旁的虞沛和烛玉。
“他们是?”
“哦,就是两个住户。”店家没将他俩放在心上。
虞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终于明白了。
这老板刚刚根本就不是关心她和烛玉,而是在看人下菜碟。
在他俩面前遮遮掩掩,什么也不愿说,对这位“少爷”就尽数相告。
而这位“沈少爷”,八九不离十就是沈仲屿的大哥,沈家嫡子沈伯屹。
不过……
想到昨天才暴揍了他爹一顿,杀了十好几沈家侍卫,又顺带“拐走”了他弟弟,虞沛倏地低下脑袋,躲过他的打量。
所幸沈伯屹没怎么注意到她。
他很快就移开视线,吩咐道:“这事我来查,你先清走客栈的人。”
店家愣了:“客栈所有人?”
“自然。”沈伯屹蹙眉,有些不大高兴的意思,“不把人都清走,等着被驱魔符误伤吗?”
店家一脸为难:“沈少爷……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我……”
沈伯屹懒得与他多话,直接从怀中取出几道驱魔符和银两,一并递给他。
“将人清干净。”
他给的银两,足能抵整间客栈好几天的收入。
店家脸上顿有笑意,他乐呵呵接过:“诶,诶,好嘞!我知道了——生意再重要,也得先顾着客人性命不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急匆匆地往前赶,路过虞沛他俩时,顺带抛下一句——
“两位仙长,你们也听见沈少爷的话了,快些走罢。”
虞沛拦住他。
“昨夜的事还没查清,不能放人走。”
不仅如此,沈仲屿昏迷不醒,婵玥仙君还在炼丹,都没法离开。
店家将她上下一扫,眼里多了些轻蔑之色,仿佛在笑她不自量力。
他嗤道:“你刚才没听见?要继续待在这儿,很可能被驱魔符误伤。要出了什么事儿,你担得起责任吗?”
那讥诮的打量顿时挑起了虞沛的火气。
“杀人的多半没走,还在客栈里头。而且——”她看了眼他手中的驱魔符,直言,“你手里的符没用。”
店家飞快蹙眉,但转瞬就舒展开。
“你这小弟子,出门在外别坏了御灵宗的名声。看你年纪小,让你瞎说两句也无妨,但要是耽误除魔大事,小心毁了修行。”
考虑到他不了解符箓,虞沛压着怒火,耐心解释:“他给你的符是镇宅用的辟邪符,至多能驱散些精怪。杀那弟子的魔虽还没成气候,但修为必定不低,这符奈何不了它,反会助长它的戾气,你——”
“行了!”店家颇不耐烦地打断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胡说八道,哪来的黄毛丫——”
话音戛然而止——
一柄银剑破空而横,离他的脖子不过半寸,直指咽喉。
“店家,说话仔细些。”烛玉收剑,笑得朗快,仿若明月。
只是那滞留在半空的剑气,太过凌冽锋利,叫人胆战心惊。
“你、你……”脖子还能感受到寒意,店家被劫后余生的后怕驱使着朝旁退去,慌忙望向沈伯屹,“沈少爷,这……”
沈伯屹冷瞧着他俩,终于开口:“你的师兄就算是御灵宗宗主,也应以百姓安危为重。”
虞沛驳道:“要真以安危为重,就应先找到凶手——你若懂灵术,就应知晓再捱下去,便会错过最好时机。”
店家嗤笑着打断她:“你知道这位爷是谁吗?他可是沈家大少爷,论起捉妖降魔,不得比你清楚百倍?”
虞沛睨他一眼:“你可真有意思,那妖魔杀人难不成和你一样,还要看出身何处,是高是低?”
“你!”
店家被她这几句闹得心烦,余光却瞥见烛玉。
他还没忘记方才那一剑,只得忍下怒火,转过身。
“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们不愿走就算了,我去叫其他人!”
虞沛一步未动。
店家以为她妥协了,但就在这时,客栈四周如下雨一般,降下一圈半透明的圆罩,罩上有水浪流转。
不过一瞬,整间客栈就都被罩在了这半透明的结界中。
店家怔住,回身看向虞沛,恼道:“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说了,今天一个都别想走。”虞沛没个正形地倚在二楼栏杆边,言行皆作骄矜,“掌柜的,你要总拦着不让我查,我就只能另作他想了。”
店家:“你!”
这分明就是在说他和那杀人魔是一伙的!
这时,沉默不言的沈伯屹扫过那圈强化的禁制,突然开口:“不必了。”
店家一愣:“什么?”
“就依她说的办,不必清人。”沈伯屹移回视线,“如今敌暗我明,内部相争起不了任何作用——你方才说有法子找人,要如何找?”
他问得直白,虞沛却是有所隐瞒:“那人应当还在客栈内,依着踪迹去找便是。”
沈伯屹沉思片刻,道:“你设了禁制,那人没法离开。”
“对。”虞沛点头。
她设下的禁制就跟魔息探测器差不多。只要有邪物经过,她就能感知到。
但倘若经过禁制的灵修太多,便会大大削弱禁制的强度。
——这也是不能让客栈内的人全部离开的原因之一。
“你去翻店簿罢,也好弄清每间住户的情况。”沈伯屹很快就做出决断,“我来查尸体。”
虞沛拒绝:“先一起查尸体,再去翻店簿。”
“你不信我?”沈伯屹笑容轻慢,“你亲眼看见我进了客栈,且未受禁制分毫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