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沛不吃他这套:“我只看见你上楼,却未瞧见你进门。”
沈伯屹显然没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过,脸色登时冷了不少。
他瞥向烛玉,忽问:“你与她同行,是什么话都听她?”
烛玉听出他有离间的意思,挑眉笑道:“不好意思了,我向来以她的话为准。”
“好。”沈伯屹稍顿,“但你们同有嫌疑,若要查尸体,便一起进去。”
等店家离开后,三人一道进了那房间。
扑面而来的恶臭令沈伯屹顿了步。
他打开折扇扇了两遭,才勉强拧着眉踏进房门。
虞沛则是还没进门,就被烛玉拉住了。
他递给她一枚丹药,说:“将这屏息丸吃了,以免恶气入体。”
虞沛接过药丸,囫囵吞下。借着余光,她终于瞧清了那尸体的情况。
说是尸体,其实连骨头都化了。一大滩脓水中,唯有身上的学宫弟子服还完好无损。
她没急着上前,而是仔细观察着房内的情况。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窗旁、桌边都有御术诀的灵痕。但痕迹很浅,除却时间因素,很可能是因为死者还没完全结成灵诀,就被杀了。
粗略扫过一圈,虞沛走近了那滩尸水。
“这人确然是学宫弟子。”烛玉拿起一本破旧诀书,粗略翻看,“名唤左锻,修的是御术道,去年刚进学宫。”
虞沛看向尸水旁的沈伯屹,问:“沈道友,你认识这人么?”
沈伯屹眼都没抬:“他适才入学宫,我如何会认得他。”
语气差到离谱。
虞沛不愿再和他待在一块儿,往旁挪了两步。
但就是挪这两步的工夫,她突然瞧见了什么——
被尸水泡透的袖管旁,半藏着一枚小巧玉佩。
那玉佩做工精巧,玉上还嵌着金麒麟,一看便值千金。
而左锻住的是最便宜的偏房,吃穿用度都不算好。
见她久而未动,烛玉放下那本诀书,问:“怎么了?”
沈伯屹也恰好望过来。
“没什么,就是奇怪这房间里只有左锻一个人的灵痕。”说话间,虞沛往前一步,裤脚不着痕迹地掩住那枚玉佩。
沈伯屹移回视线:“若藏得太深,自然不易找见。”
虞沛“嗯”了声,又仔细搜寻几转,最后收集了左锻的一点灵息,才离开房间,转而去翻看客栈的店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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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阅店簿到正午,虞沛抽空上了趟屋顶,好稳固禁制。
刚到一半,烛玉就来了。
“查到什么了吗?”天际隐有乌云攒聚,虞沛心觉闷热,只想快些落场雨,也好解解暑气。
“没有,店簿上登记的客人皆无异常。”
烛玉在她身旁坐下。
思及方才房中的那滩浊臭尸水,还有她拧眉回避的反应,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有意岔开话题。
“现下只拿到这封信,待回了和绛,他会亲自向你道歉。”
道歉?
谁要道歉?
道什么歉?
虞沛不解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信上龙飞凤舞的“歉书”二字上。
“这谁写的啊?”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烛玉:“那人。”
虞沛顿住了,倏地抬头:“你爹?”
“嗯。”烛玉应了,“银阑与我说了,你离开和绛前,那人为难过你。”
所以他为这事还专程找了趟他爹,又让那老古董写了封道歉信?
虞沛简直不敢去想他到底跟他爹说了些什么。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压住笑:“他随口说的两句话,何须较真?况且我早把这事给忘了。”
“并非较真。”烛玉将歉书塞给她,定定道,“何人都欺负不得你,半分也不行。”
第38章
◎也不知道谁才是他爹。◎
虞沛记得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回。
那时龙君为了平底蛟乱, 把烛玉丢来了鲛宫。
过了两三年回来时,他才发现烛玉跟她走在一块儿了。
他当时笑着说两个小娃娃能玩在一起是好事,转眼就在大宴上佯作无意提起了人族的低劣。
那会儿虞沛对烛玉远不似现在这般亲近, 对他的印象还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被龙君暗讽了这么一遭, 心里烦得很, 便打算与烛玉断了来往,两三天没理他。
不承想, 后来那老古董竟亲自来了鲛宫,与她道歉,大大小小的歉礼送了一满屋。等她消了气,烛玉便又像往日那般,拎着个小书箱和满盒糕点来找她, 一言不发地看书。
过了一两年她才知道,老古董给她道歉, 全是烛玉所为——只不过到现在她都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想起这事儿,虞沛莫名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谁才是他爹。
“收下啦。”她接过歉书,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符囊,“这个送你。”
烛玉拿过那大红色的符囊:“你没学过画符。”
“是以前没学过!”
虞沛强调。
在鲛宫的时候,她把所有时间都扑在了灵术和体术上, 其他东西则学得少。
烛玉:“御灵宗教的?”
“对。”虞沛两腿一伸, 双手懒懒散散地反撑在屋檐上,“杂役院虽然事多, 可也会教些东西——这算是我学的第一道符, 先前不是答应你了嘛, 就算离开和绛,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做了这么一个, 就送你啦。”
烛玉摩挲着那小符囊。
这袋子挑得用心,一针一线绵密精细。
按理说,他当高兴才是。
无论是收到这符囊,还是被她视作挚友。
每一样都是独一份的,唯他拥有。
但并不。
他有过把她当朋友的时候,所以再清楚不过,眼下埋在心底的感情比那更复杂,更沉重。蒙了层模糊不清的纱,叫他无从开口,也捉摸不透。
也正是这陌生的情愫,催生出了与欢欣截然相反的情绪。
他俩相伴长大,几乎填满了彼此过往的每一隅。
她念出第一道灵诀时,他就在她身旁。
第一次伤人,是拿他做了靶子。
偷跑出去磕着碰着了,会抱着他的胳膊让他保密,别告诉她的父兄。
他头回开口说话,念了“沛沛”二字,只叫她听见。
是她帮他挑了表字,除她外,他眼中也容不进别人。
每一次外出游历、除魔,皆是他俩相伴而行,谁都插足不得。
……
桩桩件件都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出了变故。
她瞒着他离开鲛宫,拜入御灵宗,学了她从未接触过的符。
是因为“宿盏”吗?
瞒着他们,没直接去学宫,费尽周折绕去御灵宗,俱是因为他?
烛玉心中已有答案,可到底不甘心。
他垂下眼帘:“沛沛,我从不知道,你对画符也有兴趣。”
虞沛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实话实说:“挺好玩儿的,听说去学宫也要学。”
“嗯。”烛玉顿了片刻,“你先前说对那邪物的心脏好奇,所以才去了云涟山。如今既然觉得它无甚乐趣,缘何还要留在御灵宗。”
许是因为他提起宿盏,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小殿下,这几天互动值一点都没涨!”
虞沛:你觉得我现在有时间撸小狗吗?
系统沉思片刻:“掳走毛团子的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虞沛:……要真掳走了,尺殊肯定会把我拉入暗杀黑名单的。
【检测到近期互动值涨幅缓慢,系统将为您发布攻略辅助任务——与宿盏共眠。】
虞沛:?
等等,和谁共眠?
跟宿盏干嘛?
系统:【请宿主在十二个时辰内,完成与宿盏共眠的任务,期间可以获得双倍互动值。】
虞沛:我虽然没能看完这本小说,但我敢确定任何一本书的大反派都绝对!绝对不可能开发出陪//睡服务!
系统:【倒计时开启,请宿主尽力完成任务~】
虞沛低叹。
幸好还有复影镜,至少能让攻略任务没那么离谱。
她久而未言,张口便作叹息。
烛玉听见,只当她不愿提起此事,道:“若不想说,便不提这事了。”
“不是。”虞沛歪过脑袋看他,“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讲,也并非有意瞒着你。但等时候到了,我一定告诉你。”
烛玉抿紧唇。
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
她与“宿盏”结亲的时候吗。
但想了又想,他终应道:“好。”
“要试试这张符吗?”虞沛戳了下符囊,“把袋子扯开一点就行,应该能用个四五次。”
烛玉照做。
他扯开袋口,遂有凉风从袋中刮出,吹得他袍角翻飞。
“风符?”
“对,‘千里快哉风’。”
虞沛被吹得发丝散乱,仿佛也成了阵来去自由的风。
她的眉眼间多了些浅笑,语气轻快。
“怎么样?杂役院的师父说我学得最快,也画得最好。”
说话间,她的脑袋微微昂着,骄纵又傲气,像天际灼目的太阳。
烛玉呼吸一滞。
乱跳的心催促着他挪开视线,可他连眼睫都不曾眨动。
他下意识唤了声:“沛沛……”
“怎么了?”
烛玉眼皮一颤,倏地回神。
“没什么。”他别开视线,系好袋口,“这符我很喜欢。”
她就知道!
虞沛还想与他聊些画符的事,一声尖叫陡然刺破灰沉沉的天。
“啊——!!!”
天边隐雷滚动,眼前陡然落下豆大的雨珠。
一滴雨水恰好打在额心,虞沛眉心一跳,飞速起身,烛玉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循着尖叫声找去,远远就瞧见客栈二楼的尽头处围了好一拨人。
透过人群缝隙,虞沛看见客栈老板瘫倒在地,使劲儿往角落里缩着。脸色惨白,手里还死死攥着几道辟邪符,掌侧被朱砂染得通红。
有人问他:“店家,你怎么吓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店家却只顾摇头,死死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虞沛跟随他的视线望去,轻拧了眉。
那是沈仲屿的房间。
确定他的气息没什么异样后,她才收回视线。
“店家,你到底看见什么了?”一灵修恼道,“将我们锁在你这客栈里不让出去,房里死了人也不说清楚,现在又装神弄鬼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店家哆哆嗦嗦道:“有……有鬼,不是!不是,是魔!有魔!”
“魔?”
众人皆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不是说你有驱魔符吗?客栈里怎么还会有魔!”
“驱魔符……”店家浑浑噩噩地看向自己的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恐万状地丢开揉得稀巴烂的符纸,“根本没用!这破符根本没用!”
“没用?”离他最近的那修士往前一步,揪起他的衣襟,攥得一手湿濡濡的冷汗,“你把我们困在这儿,如今又说那符没用?掌柜的,信不信我把你这客栈给拆了!”
“我,我……”
张皇失措下,店家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恰巧这时,他看见了人群后的虞沛和烛玉,忙抬手一指。
“是她!是他们两个在这周围布了结界不让你们走的,你们方才也看见了,她还去查了店簿。你们要算账就去找他俩!”
话落,众人皆转过身去。
被道道含惊带怒的视线盯着,虞沛睨了眼畏畏缩缩的店家。
这老奸贼。
吓傻了就把锅往她身上甩是吧。
攥着店家衣襟的绿袍修士松开手,对着虞沛冷声道:“敢问道友有何打算,竟将我等困在这危境里。”
“道友不妨先说清楚,我哪里困着你们了?”虞沛反问。
绿袍修士眯了眯眼:“在客栈四周设下结界——这不是你所为吗?”
“是我。”虞沛面无表情道,“但你也可以走啊。”
绿袍修士怔住。
虞沛侧过身,好心让出道:“现在就可以走,我又没拦着你。”
“你!”那修士恼得咬牙切齿,却偏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确没拦。
但问题是,他们一众修士方才试过了,竟无一人能破开客栈周围的结界。就连合力,也撼动不了那禁制半分。
说白了,就是设下结界的人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根本打不过。
他们也不是不愿走,而是走不了。
他忍住怒火,抱拳道:“道友莫怪,我等并无追究之意,只是如今危机当前,不免心烦意乱——不知道友贵姓?”
“虞。”
“虞道友,在下风律岛,薛从煦。”薛从煦道,“虞道友在四周布下结界,又翻查店簿,不知意欲何为?”
“捉魔。”虞沛扫了眼哆嗦不止的店家,“他不是说看见鬼了吗,要捉的就是他看见的那东西。”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店家。
见这帮人没一个敢与虞沛对峙,店家浑身一抖,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穿着杂役服的女修,才是最惹不起的。
他慌道:“虞……虞仙长,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就是……”
“掌柜的方才说的都是实话,眼下又慌什么。”
虞沛近前,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五大三粗的男人整个儿拎了起来,顺便替他拍了拍胳膊上的灰。
“现在可以说了,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是……是鬼。”
店家忽觉她比魔还吓人,不停揩着脸上的汗,哆嗦道。
“它的脸白得吓人,没、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什么都没有,只、只有嘴。”
“只有嘴?”
店家连连点头,神情愈发惊恐。
“它的脸上,只有一张嘴。”
还有如蛇信子一般细长、猩红的舌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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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只一眼,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