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虞沛就失去了兴趣。
她抬起脑袋,在跳动的烛影里对上那双凤眸。
“尾……巴……”她慢吞吞道。
烛玉拿指腹擦净她唇角的淡金龙血,摇头:“不行。”
虞沛一个劲儿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烛玉低头——白天里高束的马尾散开,披在身后,这使他少了些平日的张扬,多了些温色。
“上回就说了,那是最后一次。”
虞沛不大高兴地蹙起眉。
然后断断续续道:“耳……朵……”
“也不行——上次不也说了么,是最后一回。”烛玉回拒得更快,他挑眉道,“何况我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儿了,岂容得随意作弄。”
虞沛的怒容越发明显。
她别开视线,不再看他。
僵持片刻,还是烛玉先开了口。
“你倒是惯会想着法子耍弄我。”他抿了下唇,“这回依你,不过当真是最后一次了。”
虞沛将脑袋别得更过,还是不看他。
“两样都让你玩,随你多久。”烛玉低声哄她,“别气,好不好?”
话落,他瞧见她那半掩在发丝下的耳尖动了下。
她偏回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似在考验他的诚心似的。
在那样直勾勾的打量下,烛玉渐觉耳朵泛烫。
她平常对这些就有兴趣,不过不大表露出来。如今意识不清,倒是实诚许多。
他有意摆出正经面容,又强调一遍:“这是最后一回了。”
虞沛没应。
他也不指望她能答出什么话,开始将灵力有意引向发顶。
不多时,便有一对跟鹿茸差不多的龙角顶开乌黑发丝,出现在头上。
他的龙角已不像幼时那样柔软,可也还没完全长好。颜色偏浅偏白,不似其他龙族那般坚硬,还覆着层浅浅、柔软的茸毛,摸着像极短毛的猫。
随着龙角长出,他的侧颈也渐生出一片淡金色的波浪细线,掩在发下。
虞沛看见,平静的眼里泛起一点光亮,伸手就要碰。
烛玉在半空捉住了她的手。
“最后一回。”他再三强调,反倒像是跟自己说的。
虞沛挣开他的手,像对待幼犬那样,轻抚了下龙角。
因着不够坚硬,他的龙角比耳朵还要敏感。微弱的痒落在角上,就跟羽毛阵阵拂过似的。
烛玉呼吸顿乱,身子跟着一抖,龙角上浅浅的茸毛炸起,显得蓬松了些。
虞沛的注意力全在毛茸茸的角上。她还模模糊糊地记得一团毛茸茸,好像比这圆些、胖些。
不过也有相同之处。
毛烘烘的,还喜欢炸毛。
痒意逐渐转为切实的触摸揉弄,烛玉屏住气息,烫红从颈子一直蔓延到了耳上。
“沛——嗯……沛沛,”他不受控地低哼出声,面上薄红更甚。终于,他耐不住地握住她的腕,嗓音作哑,“不可以。”
虞沛垂下眼帘。
他的眼瞳泛出金芒,像天际太阳那般漂亮,不过又沾了些水色。
湿漉漉的太阳。
虞沛稍稍弯了下眼睛,又捏揉了下那毛茸茸的龙角。
果见他身形发颤,呼吸压抑不住地急乱。
她前几次便发现了。
那小狗似的角跟开关一样,捏一捏,他就会变成被风吹的草叶子。
乱抖。
可好玩儿。
还有鳞片。
虞沛移过目光,落在他颈上。
那些布在侧颈的淡金曲线,此刻正如扇贝,随着他的呼吸翕合着。
而被她咬出的伤,像极水面上的粼粼涟漪。
她挨近那些翕合的龙鳞,又一咬。
没使出之前那般大的劲儿,可也不轻。
过度的酥麻从鳞片泛开,径直窜向腰眼。烛玉瞳仁一缩,圈着腰的手倏地收紧。
与此同时,他的双腿消失不见,换之以一条浅金龙尾,重重压在榻边。尾巴尖儿拖在地上,不算安分地摆动着。
此时,外面传来阵脚步声,又在他门前停下。
“烛道友?”是闻云鹤的声音。
烛玉停住,抬起汗涔涔的面庞:“何事。”
“噢……就是听见你屋里有声响,所以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无事。”烛玉应道,“弄掉了些东西。”
“这般么。”对相熟的人,闻云鹤常是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那我就先走了。”
飞槎上布了结界,便是夜里也暖得很。但空气不畅,不免闷热。虞沛坐在尾巴上,浑身都觉凉快。
她一手搭住尾巴,去捉布在脊上的松软尾须。
掌心陷进尾须,软而蓬松,她不由得攥紧。
烛玉感觉自己像面团似的,被她随意揉搓着,指尖落在哪儿,便引起令他战栗不止的快意。
他强忍着那酥麻,看向门口映着的小小烛火。
闻云鹤与他离得远,不该听见这里的响动才是。
故此,他多问了句:“起得这般早,你要去哪儿?”
闻云鹤收回已迈出的一步,应他:“昨天虞师妹说有些话想与我说,我去找她。”
找她?
烛玉扫了眼怀里。
他要找的人,现下正跟条尾巴玩得不亦乐乎。
“现下才过卯时,你去找她做什么。”
天刚蒙蒙亮,能找着什么人。
闻云鹤如实解释:“先前在御灵宗,不到卯时就得起,已不算早了。”
“现下不是在什么御灵——嗯……”烛玉低哼,旋即躬伏了身,脊背如蓄力的弓。
半天没等到回应,闻云鹤疑道:“烛道友,睡回笼觉去了么?”
烛玉抬起潮红的眼,望向作乱的人——
虞沛没能抱起那条龙尾,指腹却托在腹甲上,顺着线条轻轻抚过。
快感如过电般,烛玉将前额抵在她的肩上,低声说:“沛沛——哈……等、等等。”
虞沛抬头:“尾——”
烛玉一把捂住她的嘴,勉强平缓了呼吸,才对闻云鹤道:“现下不是在御灵宗,没那些规矩。你若睡不着,就先找别的事做去。”
经他一提醒,闻云鹤回神:“是我糊涂,方才醒了就想着这事,昏了头了。”
他转身又要走,不过走前顿了步,犹豫道:“烛道友,若是染了风寒,可随时来找我,我这儿有药——听着你嗓子有些哑。”
“有劳。”怕他还要说些什么,烛玉挥灭了身旁烛火,“时辰尚早,我还想休息会儿。”
“要不舒服,是该多休息会儿。那便不搅扰了。”闻云鹤道。
所幸他走得快,烛玉赶在虞沛发火前松开手。
房里陷入一片昏暗,虞沛何物也瞧不清,便松开尾巴,直起腰身靠近他。
气息迫近,烛玉眼也不见眨了。
虞沛一手扶在他的臂弯上,指腹清晰感受到起伏的青筋。
她在暗色中辨着他的面庞,愈离愈近。
直到快要碰着他的唇。
气息交缠,烛玉喉结一滚。
离得太近了。
几乎要挨着她的唇。
意识到这点,他不自觉拢紧了手臂,尾巴也甩来摆去。
可正要俯身时,她却忽往后退去,一脚已经挨着地面。
烛玉明白,她这是快醒了,下意识想回自己的住处。
但他一抬尾巴,直接将她卷回了怀里。
“又要丢我一人,自个儿跑去何处。”他语气作恼,掌心紧贴着她的后颈,使她不得不抬起脑袋,“看着我。”
虞沛盯着那双戾眼,没应声。
烛玉欺近,直至距离与方才一样,不消费力便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也不知你把我当成何物耍了。”他情绪不明道,但最终只稍一仰颈,万分怜惜地吻了下她的发顶。
随后,他躬低身,将她抱进怀里。
“等尾巴没了,我再送你回去。”
第54章
◎“开个玩笑,闻师兄可别当真。”◎
上午, 虞沛在甲板一角找着了闻云鹤和姜鸢。
他俩一人望天、一人看地,耳根子已红到快要烧起来了,却谁也不出声儿。
虞沛上前唤了声, 二人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下松缓过来。
闻云鹤最先开口:“虞师妹,你昨日里说有话要讲, 不知是何事?”
姜鸢显然不知道此事, 怔了怔,道:“那我便先走了, 你们聊。”
虞沛忙拦她:“不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姜师姐在这儿,也能顺便帮帮忙。”
“我?”姜鸢的神情中露有疑色,“我能帮上什么忙?”
虞沛算是看出来了。
姜鸢瞧着冷漠,实则不光是个社恐, 还常作一副自馁模样。
无论什么事儿,不管做不做, 都要先习惯性地怀疑自己。
能行吗?
帮得上什么忙?
确定可以吗?
虞沛从怀中取出一本诀书:“姜师姐不也修的是医者道吗,我前两天翻着一条木灵诀,觉得很神奇,但又想不明白,所以才来问问。”
“木灵诀?”姜鸢下意识说, “若是木灵诀, 大师兄或许能帮你——早在认识师父前,他就已经熟背诀书了。”
闻云鹤也跟着点头:“大师兄要靠谱得多。”
“沈师兄的伤还没完全好, 不便打扰他。”虞沛翻开诀书, 指着其中一条诀词, “就是这个——”
两人看向她所指之处。
片刻, 闻云鹤抬起苍白的脸, 冲她乐呵呵道:“这是孟章第三诀,也称‘氐诀’,效果和第五诀‘心诀’一样,都是拿来治疗伤口的治愈术。”
见他如此了解这诀法,虞沛觉得有戏,便追问:“闻师兄知晓这诀法怎么用吗?——我看这诀书上说,‘氐诀’比‘心诀’厉害得多,见骨的伤口也能很快治好。”
但闻云鹤说:“氐诀是中阶诀法,我暂且只会背诀词。”
不会吗?
虞沛又看向姜鸢,问:“姜师姐会氐诀吗?我还没见识过眨眼就能治好伤口的疗伤术,好想看看。”
闻云鹤不会也没事。
要是姜鸢会,说不定还能给他做个示范。
姜鸢瞧出她眼中的期待,心下一动,可最终也摇头道:“往常我受了伤,痊愈的过程伤口疼痒得厉害,也想过用氐诀。不过试了好几回,都失败了。”
闻守庭跟着解释:“中阶诀法得修炼个十年上下才有可能掌握,对我们来说难如登天。”
话音落下,虞沛忽听见身后有人道:“说得对,他要真能学会这套诀法,能让那姓沈的去阎罗殿逛一趟吗?”
这声音听着熟悉,她转身望去,只见闻守庭带了两个小侍,打甲板另一端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他站定在三人面前,倨傲的眼神落在闻云鹤身上:“——闻云鹤,你说是吗?”
但闻云鹤跟听不出他的嘲弄似的,正色道:“大师兄一直在家中养伤,并未去过阎罗殿。”
闻守庭一哽。
?
这人什么毛病。
“真是个傻子。”他讥笑道,“要不是有闻家,你真以为自己能拿到荐书入学宫?如果我是你,与其等到半年后被赶出学宫,还不如尽早从这飞槎上跳下去,也省得到时候丢了颜面。”
闻云鹤还是一副正经模样:“可跳下飞槎会死,届时就不得不去阎罗殿了。”
“你闭嘴!”
“为何?”闻云鹤愣愣道。
闻守庭被他这副正经到有些犯傻的样气到说不出话。
他睨向虞沛和姜鸢,嗤笑:“你两个眼瞎的,竟也能与这样的憨货待在一块儿。”
虞沛被他骂了遭,却不生气。
她只是觉得奇怪。
上回见着闻守庭时,他还怕她怕得不行。
怎么小一月没见,就又恢复成之前的鬼样子了。
姜鸢则是面色冷然,直问:“你这话是何意?”
“听不明白话吗?”闻守庭看了她一眼,眼珠子一转,忽笑,“你们几个既然在讨论诀法,那也加我一个——我和晏迹约好一道去学宫,这会儿他在习练,我正闲得无聊。”
听他提到“晏迹”,虞沛突然懂了。
难怪。
原是找到了靠山。
同沈、闻两家一样,晏家也为名门世家。
但又与前两者不同,晏家是正儿八经的千年望族。
身为本家长子,晏迹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原著对这人的着墨不多,不过先前沈老太爷与他们聊起往事时,提到过他。说是沈思典常拿晏迹和沈伯屹作比。
对沈伯屹来说,晏迹已经不止是别人家的小孩儿了,更是压在他心头的梦魇。
有这样的人在背后做靠山,难怪闻守庭又暴露出了原本面目。
闻云鹤抬着苍白的脸,温和提醒:“堂哥,我们讨论的是医诀。”
“叫谁堂哥?”闻守庭不大高兴地皱起眉,瞥向虞沛,“她走的也不是医修的路子,就能与你们聊医诀。怎的,瞧不起人?”
“并非。”闻云鹤说,“是堂哥你想多了。”
“那不就行了。”
闻守庭朝身后两个小侍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退至一旁。
“我师父死前教过我两招,正愁找不着人切磋——你左一个堂哥右一个堂哥,不得陪我练练么?”
闻云鹤看着还是副好脾气的样子:“可私斗有违学宫规矩。”
“都说了是切磋。况且咱们还没到学宫呢。”
闻守庭折起袖子,抬手掐诀。
“六星六甲前,四时之气备。纳万象,化——”
他修的是化物道,诀法统共就那么一两条。看着简单,实则不易。
随着他念出诀词,逐渐有条巨蟒在半空显形。
那大蟒足有楼阁高,尖牙浊黄,呼出的气息打得人身形踉跄。
闻云鹤终于再难维持平静,他往前一步,护在虞沛和姜鸢身前,敛笑道:“堂哥,你要做什么?此事开不得玩笑。”
化物道修士变出的东西,并非虚假幻象。
换句话说,这巨蟒很有可能身带剧毒。
闻守庭面上带笑:“不过是条大蟒,怕什么。要真受了什么伤,还能帮你试试氐诀的疗——”
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突觉脖子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朝后倒去——有人揪住了他的领子,正把他往后拖。
身形失稳后,那条大蟒也变得若隐若现。
闻守庭一怔,忙往后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