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点了点葛问蕊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接道:“而你,什么也不是。”
葛问蕊闻言胸口起伏着,又很快自我调节完,脸上倒是没失态,“我说过,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司嘉觉得怪不得葛问蕊成绩能好,就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定力,确实厉害,但感慨归感慨,她兴致缺缺地撂下一句随便你,撞过葛问蕊的肩膀往教学楼走。
-
初春也总该有一场峭寒的。
司嘉站在报告厅后台,手里捏着等会要用的发言稿,那张薄纸和发丝都被穿堂风吹着,即使肩身被一束阳光斜照着,还是觉得冷,后悔今天出门没多穿一件。
“原来你在这儿。”
她闻声回头。
贺遇青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一身正装,比前两面见要更帅点,手里拎着的奶茶袋因为风吹轻微晃动,发出窸窣的轻响,到这会儿才发觉他挺高的,把她身前的光遮了大半。
看到他,有些意外,但转念又觉得合理,今天的年级大会刚好也是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学校特意请了几个高等学府的优秀学生来进行动员和演讲。
贺遇青是北江大学的,当然有资格来。
司嘉一时没给反应,贺遇青就笑笑解释道:“我在前面没找到你,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你要上台发言。”
顿了顿他感叹一句:“看来你成绩还挺好的。”
周围有进进出出的打量目光,想要窥探眼下司嘉和这个学长是什么关系,但贺遇青不在意,司嘉就更没当回事,她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是我男朋友帮我补上来的。”
“就是之前在海边那个吗?”
司嘉没否认地点头,贺遇青又问:“那他人呢?”
“出国了。”说完,司嘉抬眼看贺遇青,“你找我有事?”
贺遇青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扬起右手,“顺路给你带了奶茶,还热着。”
司嘉朝包装袋瞥一眼,“抹茶葡提?”
“你之前ins有发过,我猜你喜欢喝。”
说者有心,但听者却没那么领情,司嘉淡笑了下:“我不渴,你喝吧。”
“我喝过了,”贺遇青也没收手,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司嘉微不可闻地叹气,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可直到贺遇青走后,司嘉都没再去动那杯奶茶,更没拆开来喝,杯身凝满了冷热交差的水珠,最后一点一点冷却。旁边有还算熟的女生见状问她刚刚那是谁,她就看一眼贺遇青离开的方向,平静地回答:“一个朋友。”
下午三点半,报告厅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高三学生和学校领导,LED屏上是红底金字的励志语,司嘉等有发言流程的被安排在了中间第二排,换做以前这种活动,她能窝在后面一觉打发,现在不得不坐这么前,她有点气。
前面就是年级主任,正和副校长聊着天,司嘉盯着他光秃秃的后脑勺,脑补了一下冬天他要是不戴帽子的场景,把自己逗乐了,转瞬又被身旁的动静压住。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贺遇青放椅坐下,偏头看她。
司嘉唇角的弧度收住,回他一句没事,然后就这档口,大会正式开始了,她扭头看向台上,而贺遇青又盯着她的侧脸两秒,才慢慢收回视线。
纵然有再多不服气,但成绩实打实地展示在公屏上,司嘉作为迷途知返里最上道的那个,进步之星当之无愧,到这种场合她也没怯,稿子读得流畅,就跟念检讨一样,但当下心境不同了,最后说完的时候,她没急着撤退,扫了眼台下,先和葛问蕊对上一眼,然后她移开,紧接着和贺遇青视线交汇,他眼里有光,有她,正为她鼓着掌。
可透过满眼是她的贺遇青,她却好像看见了陈迟颂。
她见过他身陷热闹人群,却又只看向她的炙热目光,她都能想象到如果陈迟颂此刻在台下,是怎样一副吊儿郎当的坐姿,翘着腿,靠着椅背,肘关节搭着两边扶手,他一定是对她笑着的,又混又帅。
很想他。
大会结束的时候司嘉跟着队伍正要回班,被贺遇青叫住。他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她面前,把手里一张便利贴递给她,司嘉低头看,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最后三个月的备考,如果你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如果需要我帮你补课,也尽管提,不用怕麻烦我,就当是……我报恩吧。”
说完贺遇青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转身走了。
当晚临睡前,司嘉从书包里拿出这张字条,卧室里不算亮的光线照着,另一只手点开微信,却没有在添加好友那一栏输入,而是手指划过通讯录,最后停在陈迟颂的微信上。
她没有删他的微信,却屏蔽了所有和他有关的动态。
只是今晚心底那点痒就快要破土而出。
伸手解除屏蔽,时隔一个月点进他的朋友圈,页面跳转的那几秒,她的心跳跟着快,一下又一下,在静谧的夜里那么清晰,没出息的样子都快变得不像她了。
司嘉往枕头上一倒,长发散开,与此同时陈迟颂的朋友圈彻底显示。
但除了定位变了,里面内容其实没有太多变化,更不像这个年纪想耍帅想钓鱼的男生,他不发自己的照片,寥寥几条带图的都是一些风景,或者小物件,比如之前发过的退烧药,又比如曾拍过的日出。
他都没删,在旁人理解不到的角度,仍保留着她的痕迹。
而最新的那条是一张雨后的夜景照片。
球场的塑胶地面,照明灯斜下一道明暗交界线,地面那摊积水似乎能映出他的脸,若隐若现的,心底那股欲说还休的痒因此更甚,偏偏还有他的半边手臂入镜,流着汗,肌肉线条流畅。
而当看到他手臂上那墨色的人像,想起纹身店老板说过的话时,才真正心如鼓擂。只有小半段,没拍全,但司嘉能认出来,是他当初换做微信头像的那张。
他对她这张侧脸照片还真是情有独钟。
司嘉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就这么长久地看着,指腹抚过,思索自己是不是也该拍张半身照,露锁骨的那种。
可没过两秒,又自我否定,因为要是照片被人往外一传,又该被罚检讨了。
她现在可是好学生,不能重蹈覆辙。
-
短暂被牵动的情绪后,司嘉又没空伤春悲秋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模考充斥着她的生活,做不完的试卷套题,日子流水线地过,起不了任何波澜,唯一在变的只有教室前面那块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期间贺遇青没等到司嘉的好友申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她的微信,反客为主,加上后司嘉才知道那个用着动漫头像的是他,倒是没理由再删他。
偶尔有题目实在不会做,问晁艺柠不靠谱,问尤籽杉是轮回,所以她想放着个大学霸在列表,不用白不用,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没那么疏离了,有时候语音讲不清的,贺遇青就说攒一攒,周末线下教她。
司嘉没拒绝。
他们碰面的地方还是在离北江大学两站地铁的商场,时过境迁,里面的商铺换了一批又一批,进门那家咖啡店倒是还开着,每次司嘉到的时候,桌上都有一杯奶茶,她笑着打趣说在咖啡店里喝奶茶会不会被赶出去,贺遇青就一本正经地回她说不会。
贺遇青讲题逻辑又和陈迟颂、梁京淮都不一样,属于润物细无声型,但成效还是很显著的。
转眼到了春夏换季的时候,气温变化无常,可能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一觉醒来又因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而温度骤降,生病来得猝不及防,司嘉实在熬不住,去医院挂了两瓶水,又请半天假,在家吃完药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临,门被人敲响。
司嘉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门一开,许之窈果然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个保温罐。
她像是受了某些人道主义的托付,在司嘉废寝忘食的这段时间里,隔三差五地上门,给她送的不限于各种补汤,还有饭店里才能吃到的招牌菜,换着花样地来,水果也一样不落,成了光顾她这个家最频繁的人。
司嘉从最初的推脱,到接受,是许之窈说了句:“这份人情轮不到你还。”
她就懂了。
看来有人的人情比她的值钱。
考虑到她发过热,许之窈给她带的是一罐子鸡汤,里面放了枸杞党参,看着就特别补,司嘉刚睡醒,整个人还有点懵,第一口不小心被烫到,许之窈就让她慢慢喝,然后抬手看一眼表,又说有事要先走,司嘉自然没留她,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电梯,才关门回到桌边。
喝完胃里暖了,状态也跟着变好,她就把这两天落下的卷子写了,做完是晚上九点半,低烧后的酸软泛着四肢,她瞥了眼厨台上洗干净的保温罐,想着下楼散一圈步,顺便把东西还给许之窈。
出单元门后迎面的风里已经带了初夏的气息,微燥的,清爽的,头发被吹得扬起,司嘉单手环臂,另一只手拎着保温罐,往二期A栋走。
电梯厢里光线明亮,司嘉靠在轿壁边,看着层数一秒一升,直到停在十七层。
但当走到1705室的门口时,刚抬手敲了一记,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穿透门板,当下就愣住,手放下,转而想去摸手机。
紧接着“咔嗒”一声,门开了。
来人却不是许之窈。
比起跨年那晚在昏暗夜店里见到的一面,此刻灯光乍亮,蒋逢的脸就这么清晰进入司嘉眼里,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上面却印着几道被抓挠过的红痕,新鲜的,无处可藏的,空气里也随着门开,涌出一股淡淡的不言而喻的腥。
然后许之窈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药送来了?”
蒋逢回一句不是,许之窈才往门口来,看见是司嘉,整个人也愣了下。
是司嘉先反应过来,她知道这个点,是她唐突打扰了,所以在许之窈开口说话之前,她把保温罐往门把上一挂,识趣地离开了。
门又砰的一声关。
蒋逢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手肘撑膝,透过那片烟雾看许之窈,而许之窈没往他身上撂一眼,转身就要往浴室走,结果被蒋逢一把拽住手腕,重新按到沙发上,他撑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低头亲她。
许之窈挣扎不开,两人的唇齿狠狠纠缠,直到再次尝到血腥味,蒋逢才撤一点,紧接着脸上被甩了一巴掌,他被打得偏了下头。
“蒋逢你发什么疯?刚刚还没做够吗?”许之窈胸口起伏着,细看能发现她身上没比蒋逢好到哪儿去,满是斑驳青痕。
“我发疯?”蒋逢听笑,以一种额头相抵的姿态看着许之窈,忍着那股把她掐死在自己身下的冲动,呼吸喘着,“许之窈,我他妈的就是对你太好,才会由着你跟别的男人鬼混。”
“你放开我……”
蒋逢置若罔闻,“从你出生我们俩就在一块儿了,以后再想找别人,除非我死。”
许之窈推他的手被他瞬间一握,反剪过头顶,他顺势埋头舔咬,又捏着许之窈的下巴:“叫哥。”
“蒋逢……”
然后所有的话被蒋逢以吻缄唇。
客厅里好不容易凝结的空气重新变得潮腻起来,这一夜注定有人浮浮沉沉,不得安生。
-
后来的日子,许之窈不再常来,她自己后院着火,没空再顾司嘉。司嘉也没心思八卦她和蒋逢的分分合合,天越来越热,窗外的一声声蝉鸣也渐渐响亮。
六月到了。
面对高考的恐惧在这段冗长的战线里,逐渐被消磨,被瓦解,当真正坐进高考考场的时候,司嘉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树梢间的光线被清风打散,温热泄露窗户半边,洒在桌面上,留下碎影,就像她们即将告别的高中时代,与卷面上认真答题的字迹相衬。
这一年的高考仍有考生忘带准考证的新闻出现,但对司嘉来说,一切都顺利。
6月10号,12点30分。
最后一门生物铃响收卷,司嘉算是给自己三年高中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外面阳光正盛,她拿起文具跟着人潮往外走,走过长廊,走过高阶,校门口聚满了等候自己孩子的家长。
孟怀菁没来,司承邺没来,但有个人来了。
一个本该在一万公里外的人。
他就那么站在人群里,穿着件最简约款的黑T,身形高瘦,还是出挑到一眼能看见,周围有不少女孩儿的目光被他勾走,可他不以为意,视线越过燥热的空气,越过将近四个月的日夜,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他怀里还捧着一束玫瑰,娇艳欲滴,红得像血,与此同时刺进司嘉瞳孔的,还有他手臂上那片纹身,线条勾勒着她的侧脸,在白日天光下,一览无余。
周围很快有人发现这段微妙又刺激的关系,窃窃私语渐起,而蹲守在校门口的媒体记者见状,更是立刻把镜头对准两人,至于他们拍了什么,想怎么报道,司嘉已经管不了,她看着陈迟颂一步一步穿过人海朝她走来。
等到面前,司嘉问他怎么回来了。
“毕业快乐。”陈迟颂把花递给她,然后笑道:“回来重新追你一次啊。”
第45章 霓虹
◎活该天生一对◎
十八岁的冬天, 司嘉记得海边,雪花,烟火, 而十八岁的夏天, 司嘉只记得烈阳, 蝉鸣,少年。
就像是大梦一场。
她在原地站了五秒,才接过陈迟颂手里那束玫瑰, 迎着光笑了笑:“好啊。”
而那时周围的快门声已经不绝于耳, 他们成了考场外最引人注目的焦点,有人感叹青春, 有人羡慕爱情, 也有记者认出司嘉了,心头一阵激动, 觉得这个季度KPI稳了,刚想上前做篇独家专访, 结果就看见司嘉头都没回地跟着那男生走了。
司嘉的书包早已到了男生的肩上,她抱着那束鲜红的玫瑰,衬得皮肤近乎透明的白,风拂起她额前的发丝和大腿处的裙摆, 高扎的马尾跟随走动在脑后晃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男生的肩头,在空气中滋生出某种青涩的暧昧, 男生低头对她说了句话, 她没听清, 男生俯身的幅度就更大一点。
两人的鼻尖都快要相抵。
他们只来得及抓拍下这最后一张照片。
车门一关, 耳根变得清净, 空调冷气咝咝吹着,时隔四个月再次见到陈迟颂的心跳也没那么燥了,她偏头看向身旁的人,相较之下他显得特别淡定,手机在掌心转着,不停有消息跳出来,但他都懒得回,只垂眼专注地看着她那张高考准考证。
上面有张一寸大头照,是学校五月份组织拍的,当时就一块蓝布,一台摄像机,设备简陋,四五秒就过个人,只管闭没闭眼,不管拍成什么样。
她伸手想拿:“别看了,很丑。”
陈迟颂没如她愿,反手握住她的手,低笑一声:“哪里丑。”
照片上的司嘉虽然素面朝天,但肤白眼睛亮鼻梁高,面部线条扛得住镜头,怎么看都是极漂亮的,和丑搭不上一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