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我没事,就是怕雨声、雷声吓醒了弟弟,我等他睡熟了会眯一下,你去歇着吧!我撑得住,不用担心。」
不撑得住行吗,雨还会再连续下十天,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土石淹没只是开始,接着山洪暴发,河水暴涨,本来只是半座城池毁了,随着水位的节节高升,另一半也淹了。
河水、雨水、土石流三管直下,通州城外的农田和村落也难逃一劫,十室九空,存活下来的人口十不存五。
「真是苦了你,孩子,要不是回来给你外祖父祝寿也不会遭难。」温老太太面有愁色的躺下,身边的傅氏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拉一半包住她。
要是我不回来,你们也会在那堆土石之下。孙如意在心里苦笑着,若非原主重生,只怕天凉寺这些人早已是水下亡魂。
看着外面的雨,听着土石滑落声,天微微亮了,她慢慢盖下眼皮,在梦里,她看到医生男友和院长千金正在举行婚礼,他们手挽着手走上红毯,相视而笑。
莫名地,心很酸,不知不觉眼角流出一行泪,她感到很孤单,没有人爱她……
*
「……如意、如意,你在哪里……如意……回我一声……求你了,如意……不要有事……」
谁在叫她?
啊,这声音好熟,好像是……司徒飘花!
孙如意睁开眼睛,刚想站起来却发现动不了,太久没走动脚麻了,她伸手揉腿,按压穴道,取根银针扎了两下,这才稍微好些。
她看了睡睡醒醒的小胖墩一眼,卿咐青黛和青蝉照看一下,在挤了一屋子女眷的禅房里,她艰难的走了出去。
雨依然下得很大,隐隐约约的,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眼眶蓄满泪水,没想到在这千难万难的时刻,居然还有人惦记她。
不由自主地,她回了一句。「我在这里。」
按理说在这瓢泼大雨中是听不见她低哑的嗓音的,可是才一眨眼,她被人紧紧抱住了,那人浑身湿透,全身冰冷,她却觉得异常温暖。
「你来了?」
「嗯!我来了,我……我找不到你……如意,要是失去你我该怎么办?如意、如意、如意……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如意……我的如意……」
一滴、两滴、三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滴湿了肩头,流进她衣襟里,不由得面上也湿了。
耳边不断回荡着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宛如山谷中的回音,好似不高喊这两个字,司徒飘花就会彻底崩溃。
「我没事,还在呢!别怕,我……我等着你……」鼻头发酸的孙如意几乎说不出话,为了眼前几乎断肠的男子,她硬是说了两句,让他定下心来。
她有些懊悔当初只让他帮忙放吸引白蚁的药,没有来得及暗示他几句之后会发生的事,让他担心坏了,不过她因此得知他的心意,也算意外收获。
「我找不到你,如意,我好怕自己迟了一步,我找了好久都不见你……如意、如意……死了很多人,飘在水里,不是你……如意……我……我受不住……」司徒飘花哭得止不住泪,整个人语无伦次,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挚爱。
「你找了多久?」她喉咙发紧。
「一天一夜了,我听见通州城发大水的消息,我……」他哽咽地全身都在打颤,「我马不停蹄的赶来,可是水太深了,马动不了,之后我找到一条小舟,整整划了几十里……」
他那时什么也不求,只求她活下来。
「傻瓜。」她笑了,却笑得泪流不止。
一句傻瓜,他又将人抱得更紧,紧到几乎要揉入骨子里。「如意,真的是你,我找到你了,找到了……如意……」
「嗯,找到了,我在,我一直都在,没有我,你要是受伤了谁帮你治疗?」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就是为了他而来,穿越千年时光,在不存在的时空与他相遇,两个不被爱的人彼此相爱。
他哭了,却也笑着。「真好,你还在,我没丢失你……如意……」
听着他口中的一声声如意,她知道他只是想确定她真的还在他身边,因此她也一再回应他,「我在,我在呢!」
在禅屋的走道上,大雨不住的往内泼洒,紧紧相拥的两人湿了一身而不自觉,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俩。
「你怎么找到天凉寺来的?」孙如意好奇地问。
此时的通州城恐怕已是汪洋一片,一眼望去除了水还是水,不见人踪。
「木盆子……」他鼻子一抽,努力忍住内心的狂躁和暴怒,他不是好脾气的人,却愿意为她化为绕指柔。
「木盆子?」什么意思?被木盆子砸了头,突然灵光一现?孙如意失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在这时候还能自娱。
「我捞到一只木盆,里面坐了一个七岁大的孩子,他说有看见温家人出城了,说要上山,温二老爷给了他一包糖……」因为那包糖,孩子活下来了。
温府在通州算是地方望族,很少有人不晓得,小孩看着一行车队往城外去,贪玩地跟在马车后面跑,温二老爷见他讨喜,随手给了他糖吃,他才记住了这家人是谁。
「咯咯……这就是好人有好报,那孩子呢?你把他带来了?」
「嗯!我让他上了小舟,通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一到地儿他二姑就冲出来了,抱着他大哭,但他爹娘……」拼了命让孩子活,自己却被大水冲走了。
「不说了,你一定又累又饿了,跟我来,我拿吃的给你。」
寺里蒸了馒头,每个人六个,是两天份的量,一次做好可以省柴火,但温家捐米捐粮捐药材,因此他们可以随时取用。
「走不动了。」他两条腿僵硬如石。
「什么?」
司徒飘花刚说完不久就倒下去了,但双手还是紧抱着孙如意,连带着她也一起倒下去,摔在他怀中。
「真好,软玉温香……」有她做伴,他死也甘心。
「放手,让我起来。」被人瞧见了不好。
每个人只专注在外头的天气,无人注意廊道上的小动静,大家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说三道四,他们只盼着天气赶快放晴,好回去重整家园。
只是孙如意有些难为情,两颊飞红地推着身下男子让他放开手,这年代对女子很严苛,礼教的束缚极为严格,男女授受不亲,否则一句不咸不淡的流言就能毁了一个女人的清白名誉。
「不放,我喜欢抱着你,我怕你又不见了。」他真的慌了,无法想像没有她,往后人生他该怎么办。
孙如意鼻酸,强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你不吃点东西不行,万一你倒下了,谁来保护我?」
「如意,你真好……」这个时候只有她会在意他,关心他是否吃饱穿暖,有没有受伤。
「我不好,我现在在生气。」她佯怒。
他一听反倒很开心,压下她的头重重一吻,「不生气,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给我当娘子,管着我。」
「德性!」孙如意碎了一口,脸红得像蒸熟的寿桃,又香又软,手指一戳一个窝。
「扶我,如意,我真的没力气。」他低声的撒着娇,一副气虚力竭的模样,连下颚都长出青须了。
看着原本意气风发、傲气十足的玉面公子憔悴不堪,一脸脏污,她心疼的叹了口气。
「把手搭在我肩上,你自个儿也使点劲,我这点小身板可扛不住一座山。」
闻言,心情放松的司徒飘花放声大笑,惊动其他在寺中之人,纷纷探出头一瞧。
「如意,看来你非嫁我不可了,这些人都瞧见你轻薄我,你可要对我负责。」他挑了挑眉。
第九章 寻回如意表真情(2)
轻薄?他真敢说!
孙如意借力使力将人扶起,再一口气把人抬高,忽地重量压身,她颠了一下差点翻倒。
「你可真重,把通州的泥沙全背在身上不成?」
她一步一步的挪着,死拖活拉的将司徒飘花带进温家女眷所在的R房,青蝉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一主一婢扶着他走到小胖墩睡的卧榻,将人放在睡得正香的孩子身侧。
「如意,这是谁?」
几个温家女眷连忙凑过来,看他体力耗尽的样子,又是热汤又是肉夹魏的送上前。
「他……一个车夫……」她心虚的看向还有力气勾唇的男人,眼神不自在的转开。
此时的司徒飘花脸上还贴着面色蜡黄的人皮面具,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十分狼狈,菜干似的劲装皱得像粗布,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不像翩翩贵公子。
「是车夫呀!那也要让人吃饱喝足了,外面这天气谁也不好过,能帮一点是一点……啊!别喷我身上!」
呜呜呜,全是汤汁了,黑稠稠的不好洗啊……
「苦。」司徒飘花一脸歉意的说道,他以为是真的汤,一口下肚才知带着微苦,这才喷了出去。
憋着笑的孙如意重新给他倒了一碗。「防风寒的,里面加上防风、生姜,桂枝,香荞,辛夷,苍耳子……」
这药厨房煮了一大锅当茶水喝,谁觉得头重了、身子发热了就去喝一碗,以免病了。
*
「放……放晴了……」
「天啊!雨停了,雨真的停了……」
「看,出太阳了,好暖和。」
「娘,可以回家了!」
小孩高兴的往上一蹦,牵着爹娘的手就想回家,但是两人一动也不动,他们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反而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人哭,其他人也跟着哭了,每个人眼中只有悲伤,更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家在哪里,要怎么回?
他们看不见呀!从山上往下望就是一座泥城。
从发大水那天开始又连下了十余天雨,如今雨停了,城里的水却还没完全消下去,至少要再三、四天才能进入。
而那堆积的泥沙把回家的路都给堵住了,若不下死力清一清,肯定过不去,那些泥巴堆得比人还高。
更重要的是田毁了,作物没了,颗粒无收,接下来的日子吃什么?
没粮、没钱、没屋子住,人哪还活得下去,百姓们看不到明天在哪里,只能哭乞老天爷怜悯。
「朝廷会派人南下赈灾吧?」看到通州城的惨状,孙如意心里自然难过,想着能为他们做什么。
「难。」
「难?」她一睁目。
司徒飘花趁没人注意时往她鼻头一点。「是很难,通州离京城太远了,且不说路程,就算刚遭了灾就速去通传,还得等调粮送粮、指派官员,没有一个月是办不到的,若是路上再耽搁,八月中能到已是万幸。」
「那人不是都饿死了!」她气愤。
「人们总会找到活下去的路。」他残忍的说着,天灾带来的伤害无法避免,朝廷能做的就是收拾善后。
她一听,眼眶就红了,「不能帮帮他们吗?」
「能力有限。」
不是不能帮,而是帮不了,这是朝廷的事,归皇上管,他们不能做得太过,否则日后被人知晓了,只怕会被冠上野心勃勃,施小利博名声的罪名。
不管司徒飘花愿不愿承认,他就是恩国公府的五公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恩国公府,因此他们做任何事都得小心谨慎,不能让人觉得他们有收揽民心的意图,否则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恩国公府像一坐大山压在司徒飘花的头上,他不能当官,不能去边关打仗,更不能有雄心壮志、丰功伟业,别人能做的事,他都不行,只能当个无所事事的纨裤子,打马纵街,饮酒作乐,犯几件不大不小的错事。
之后他加入皇家暗卫,更是为了表示司徒家永无二心,效忠皇帝,不让子子孙孙威胁到朝廷。
「那由我出面呢?」她还有点私房,能勉强应付一下。
司徒飘花看了她一眼,目光深幽,「你不方便,还是你外祖父、舅舅们出面才稳妥。」
「为什么不能是我?」她不服。
因为她是女子,世人对她有歧见?
他笑了笑,「因为你和我绑在一块,你出头就等于是我默许,而我的背后是恩国公府。」
孙如意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面上多了恼色,「朝廷的事儿真多,做件好事还要被猜忌。」
只要为了百姓好,谁来做都成,难道人死光了还能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吗?没仗打的将军只有等死的分。
「不只事多,还挺棘手,通州知府跑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像在闲话家常,眼底却是冷意森森。
「跑了?」
「他还涉入私盐一案。」
「你找到杜大人了?」唯有杜晦之手上的名册才能确定谁涉入其中。
私盐买卖比贪渎重更罪,前者诛三族,后者只死一人,若是轻判则夺官流放,罪不至死。
「嗯!」不容易呀,他差点跑断两条腿。
「他没事吧?谨夏就只剩他爹了。」父子团聚她终于也能安心些,主仆俩千里迢迢寻人总不好落空。
「不好。」对他而言糟糕透顶。
「怎么了?」哪里不好?
「他被人救起,失去部分记忆,名册是有,缝在他的腰带里,但一堆证据他忘记藏在哪边了,还有救他的是女子,他说要带她回京。」司徒飘花撇嘴。
当他是杜府家仆吗?说带人就带人。
「什么?带名女子回京?」
呵呵,这算什么,带个女人回去给谨夏当后妈吗?这堂堂巡抚大人的作法还真令人诟病。
就算是失忆时下的决定,如今既然已经知道真实身分,怎么也该试图想出两全其美之法,只顾着坚持要把人带回京,真是自私又给人找麻烦。
「他说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司徒飘花冷哼,也就把人捡回去,供他吃住罢了,跟客栈没两样,给银子就算报恩了,矫情什么。
「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我看是早有私情,暗通款曲了,不要脸的狗男女……」什么巡抚大人,去守城门吧!
「如意。」他沉声道。
孙如意不快的瞪着眼前人。「不许替他带人,要报恩是他自己的事,有本事自个儿想办法,想当惜花者,呸!」
瞧她一脸愤慨,司徒飘花好笑在心头,悄悄握住她的手。「我不做这种事,我只心仪你一人,你不让做的事我绝对不做,天地可表,日月可监,司徒飘花永不负孙如意。」
「我若是死了呢?」女人最在意的一件事。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陪你一起赴死。」
孙如意只是随口一问,并非真的要他生死相随,但他义无反顾的坚决倒让她心口一柔,汩汩流暖,「我不求生同时,死同椁,若有一天你身边有了别人,不要留我,我们析产别居,老死不相见。」
这世间对女人很严苛,她不会说和离,独自离开,占着名分还是能做自己的事,同时又不用受夫家、娘家的拘束,自得其乐,眼不见为净心自宁。她不想去恨曾经爱过的人,他不过是不爱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