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为什么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她看见他笑了,一双星瞳盛满化不开的笑意。
「是你的错觉,本官爱民如子岂会轻易嘲笑子民,不过先前的三爷听得顺耳,你也别改口了,人前人后就这个称呼,或是喊我无瑕哥哥。」他打死不认,可眼底的笑太明显了。
无瑕哥哥……呸!她喊得出口才有鬼。
季亚襄皮笑肉不笑,「三爷的手……」可以放开了吧!
「晓得晓得,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懂得你的意思,来吧!你是第一人,记得上庙里烧炷香,感谢佛祖保佑。」那是连皇上都没有的荣幸,肯定她作梦都笑醒。
「来吧」、「第一人」?他说的是天语不成。
听得懂人话却不解其意的季亚襄还在纳闷,就见身形修长的君无瑕往她身前一蹲,不顾及她的意愿将她托上背,两手勾住她小腿肚,他还往上掂了一下让她往前一趴。
季亚襄脸红得快滴出血,前所未有的觉得丢人现眼,她只是脚扭了,不是真残废,要是真让他一路背着走,她也不用做人了,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羞死。
「我可以自己走。」走得慢些罢了。
「不行,我的仵作受伤了。」他说得暧昧,强调「我的」这两个字。
是呀!伤得好重,命悬一线,她的羞耻心快要让她死了。
季亚襄欲哭无泪地道:「哭脸面具给我。」
「可以。」
季亚襄回家前随手把面具交给了他,他从衣襟里拿出来还她,自己倒没戴上笑脸面具,展露真容,背着季亚襄大大方方往县衙后门走。
君无瑕向来怎么快意怎么来,无视他的人异样眼光,活过一日、快活一日,他才不管无形的束缚。
刚起床的顾寒衣见状揉揉眼,「咦!晋哥,天亮了没,我好像见到鬼。」不好,得去求道平安符,不然怎会看到小舅背了人。
抱剑而立的欧阳晋动也不动,「你没看错,是你家天良丧尽的小舅。」
真是他!
「他背了个女人?」顾寒衣再三的揉眼,好确定两眼没花。
「季仵作。」旁边多了一道声音,是宁煜。
「季仵作是男的。」顾寒衣指的是季天魁,衙门登记在册的在职仵作,领衙门薪饷。
「他女儿,小季仵作。」宁煜撇撇嘴,从背影看也知是个女的,也还能联想到粗糙大叔,真是佩服佩服。
顾寒衣更纳闷了,「小舅为什么要背她?」太古怪了,匪夷所思。
欧阳晋和宁煜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
舅舅奸诈似鬼,精得算无遗策,外甥鲁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拐弯,这两人若能中和一下,他们也省事多了,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因为春天百花开。」花开迷人眼。
「现在是秋天不是春天,你还是直接了当告诉我,别给我拽文,四书五经我不熟,我只看过兵书。」问他打仗布阵的事他能说上一整天,咬文嚼字谢绝往来。
恨铁不成钢的宁煜轻哼一声,「你家小舅看上小季仵作了,想尽办法骗到手。」
他觉得以君无瑕淤泥一般的品性配不上莲花般高洁的季亚襄,可是偏偏世人多势利,看人只看出身,两人若要在一起,恐怕难上难,云泥之别的出身有如天堑,横跨不了。
「看上……看上季姑娘?」顾寒衣蓦地睁大眼,惊讶地大叫。「我太后姨母不会同意的,她……他……哎呀!得劝小舅悬崖勒马,季姑娘的身分连个侍妾都当不了,仵作是贱籍!」
第七章 福王的马脚(2)
瞧他急得直跳脚,喳喳呼呼的想棒打鸳鸳,宁煜无言,想着如他所料,至于欧阳晋,他却有不同的看法。
对这门亲事,太后会不允许,皇上会不点头,甚至忠义侯夫人都会出面劝阻,可是护国公会倾力撮合,因为君家已经威望过盛,封无可封了,再娶个世家女对家族无益,反而是祸事。
身为武举出身的他太了解武人的想法,宁可以战功封爵也不愿凭借世族联姻而往上攀,武人有武人的骨气。
可君家累积数代的军功多不可数,必须急流勇退,适时的退出来,宁愿让年轻的将士顶上,也不愿再锦上添花,将全族推上风口浪尖,锋头太盛容易树敌。
家中嫡系若有人娶出身低的小户女子反而是好事,一方面能表达没有结党营私、壮大势力的心,一方面能让上位者松口气,不用绞尽脑汁想着要封什么,封个无权无势的小户女诰命正好。
但这话他没必要说,奸似鬼的君三爷岂会不知道这番道理?
做壁上观的欧阳晋冷眼旁观顾寒衣的上窜下跳,心知顾寒衣在一旁干着急无济于事,以君三爷的行事作风,他想做的事没人阻止得了。
宁煜听烦了顾寒衣在那里嚷嚷,开口呛他,「你敢在季姑娘面前说仵作是贱籍吗?」
她铁定把他当尸体给开膛剖腹了,再让他清醒的看她掏出他的心、肝、肺,一一细数脏器对肉体的作用。
顾寒衣一噎,焉焉地垂头。
除了小舅,那是第二个他不由自主感到胆寒的人,她话不多,气质冷淡得像北地雪花,那清冷的眼眸一扫,顿然有种将人完全看透的犀利,让人心头发寒。
不过吧,小舅是笑面阎罗,见人就笑却杀人于无形,季姑娘是冷面菩萨,看着冷漠,可是心怀善念,看着该帮助的人不吝出手。
「你也别担心太早,这事还不见得能成,大人剃头担子一头热,季姑娘不动如山,无动于衷,大人想如愿以偿怕是难如登天。」欧阳晋看笑话似的说起风凉话。
「啊――襄襄姊你、你……」有男人。
一声尖锐的尖叫声穿透耳膜,把睡得正熟的季亚襄惊醒了,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想看谁在鬼吼鬼叫,却蓦地怔忡。
她看到墨黑如缎,以镶玉金冠束起的头发,那是男人的后脑杓,上薄下厚的耳垂彷佛玉坠,盈白有肉……
呃!她被陨石砸到脑袋了吗?居然看着丰厚的耳朵看到着迷,还心痒痒地想去揉两把,看看是不是如想像柔软多肉,粉粉嫩嫩地像傲娇的波斯猫的猫耳朵……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像和冲动惹得脸红了,季亚襄装睡的闭上眼睛,反正她戴着哭脸面具,没人认出她是谁。
可偏偏有人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关晓彤的惊叫中带了一丝兴奋,「襄襄姊、襄襄姊,你受伤了吗?怎么被人背回来……」哇!这位公子长得真像神仙,太好看了。
又趴在墙头喊人的关晓彤觉得她娘少给她生一双眼睛,两颗眼珠子根本看不过来这位公子的美貌,看得都快成斗鸡眼还意犹未尽,想多看两眼,再看两看,看到地老天荒都不厌。
「嘘,安静,她睡着了。」
嘴上这么说,可听着背后轻浅的呼吸声,了然在心的君无瑕扬唇一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醒了却装睡。
哇!连声音都好听,宛若天籁,她要醉了。
关晓彤一双眼睛闪着光,甜笑着点头,「嗯嗯,我小声点,不吵醒襄襄姊,不过好看的公子,你跟襄襄姊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背她回来?」
她那叫小声吗?整条街都听见了好吗,而且脸上戴着面具是怎么认出人的,她就不怕喊错人,冯京变马凉。
季亚襄暗暗腹诽时忘了一件事,她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是关熔子做的,关晓彤也帮忙在袖口绣上两朵小粉菊,所以完全不怕认错。
何况两人从小比邻而居,亲如姊妹,就算没看见脸也能从体型认人,光是一个背影就能当街认亲了。
「小姑娘,你又是她的谁?」他没说自己的身分,站在枣树下,面色和善的与之攀谈。
都十六岁了还被叫小姑娘,关晓彤羞怯的嘻嘻笑,「我叫关晓彤,我爹是夫子,我是襄襄姊的邻居妹妹。」
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自报身分,这么天真早晚被人卖了!季亚襄在心里感慨关晓彤的单纯。
「是邻家妹妹呀,我们襄儿向来不爱说话,劳烦你包容她了,她这性子外冷内热,不讨喜。」他本以为襄儿没朋友,没想到还有个邻家妹妹对她好。
讨不讨喜关你什么事,你住银河系吗?管太宽!
季亚襄快气炸了,君无瑕把她放下就可以走人了,还和左邻右舍闲聊什么,怕别人不知她夜不归营,与尸体共度一夜?
我家襄儿……天哪!她听见什么,快……快晕倒了,襄襄姊名花有主了。
关晓彤眼睛更亮了,欢喜地喊了一声,「姊夫……」
「嗯!」君无瑕眼一眯,笑得眼底尽是碎玉。
听这两人越说越夸张,季亚襄身子一颤,抬头怒喊,「关晓彤,你脑子灌水了吗?胡喊个什么劲,人家随便说说你也信,真当天底下没坏人了是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以为自个儿性情沉稳,不会有对人咆哮的一天,可是她错了,被激怒了还是会狮子吼。
「襄襄姊……」她好凶,吓到了。
「还有你,你应什么应,彤彤是独生女,想当她的姊夫下辈子投胎请早。」他没有底线吗?人无耻就算了还不要脸,这点便宜也不放过,糊弄不经人事的小姑娘。
「她不是喊你姊姊?那喊我姊夫有何不对?」君无瑕理直气壮地说,这声姊夫喊得好,下回带糖赏她。
「是邻家姊姊,不要混为一谈。」西瓜和冬瓜是同样的东西吗?虽然它们都是瓜。
「是姊姊就好,于我无差。」君无瑕满面笑容,让人不禁想到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你……」他跟她又没关系!
「襄襄,是你在大声说话吗?发生什么事……」
几人的交谈声终于引出正在用早膳的季天魁,他在堂屋内向外喊话,担心女儿和人起冲突。
「爹,没事,是西市卖鱼的,我买了鱼请人送到家里来……」季亚襄喊回去,又对君无瑕道:「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轻拍他肩头,让他赶紧将她放下,若她爹瞧见了可就十张嘴也说不清。
「我是卖鱼的……呵呵……襄儿不厚道,过河拆桥。」他笑了笑,眼中一闪狡色。
「季师傅,我是君无瑕,恰巧路过便来探望,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她焦急低骂,「闭嘴、闭嘴,你在干什么,你这人不能做件有良心的事吗?」他的心根本是黑的,黑到十桶水也洗不干净。
君无瑕眼尾一挑,显得邪气,「我不是正在做吗?」瞧他把人家的闺女送到家,这事还不算品德高尚吗?
听到「君无瑕」三个字,季天魁慌忙由屋内走出来,一看到站在自家院子的男子,差点要下跪叩头。
「大……大人,你怎么来了……」
「别慌,没事,就是四处走走看看,了解一下百姓的生活,正巧路过。」君无瑕说谎不打草稿,信手拈来。
「大人能来寒舍是小的荣幸,寒门家小,大人若不嫌弃请进来喝口热茶,是山里的野茶,自家做的,我女儿闲时上山采的……嗯!大人背后背的是……」季天魁总觉得眼熟,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
「你闺女。」他直接把装死的某人出卖。
季天魁瞪大眼,不是他认错?
我女儿不是在跟卖鱼的说话,怎么会在大人背上,这玩笑话可不有趣。
季天魁正想请知县大人端正言行,勿毁谤女儿名节,谁知弱弱的女声先扬起,随即取下哭脸面具。
「爹。」
「襄襄!」居然真是自家女儿。
「爹,先别问,我们进去再说。」在外头说不清楚,谨防隔墙有耳――那个耳正努力爬墙,想跟来听第一手消息。
「襄襄姊,等等我……」关晓彤已经整个人攀上墙头,打算找个好落点往下跳。
「你回去,不淮过来。」这丫头太八卦了,什么事都想凑一脚。
「襄襄姊……」她哭丧着脸,身子摇摇晃晃快要往下掉,脸色发白地想着要不要跳,突然一阵怪风,她往后一栽掉回自家院子,哎呀一声直喊脚断了。
「彤彤又调皮了,那点高度摔不疼,大人屋里请,我女儿……」季天魁手一伸要接过女儿,但是君无瑕背着人,像回自个儿家似的,一副主人作派往里走。
「一事不烦二主,反正都到贵宅了,不差这两步路。」
听着君无瑕的话,季天魁忍不住看向女儿,两人开始眼神交流――
「爹,不怪我,敌方太霸道,我方不敌。」
「那你不会跑吗?长两条腿是面条。」
「跑不过,他腿比我长。」
……看看那双长腿,季天魁有气无力的叹息。
父女俩在人家背后用眼神你来我往,以为没人瞧见他们的眉眼交流,殊不知君无瑕早练就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本事,他不转头也能察觉两人的小伎俩,眼带笑意。
「大人,小女不劳你费心了,在自己家里就让她下地走走。」老是背着什么意思,当季家没人吗?
「她脚扭了。」一听对方的要求,他满心不愿意,眉头微皱借口拖延。
「脚扭了?」季天魁没多问的走向角落的柜子,取出一斤重的坛子。「幸好家里备了药,推拿一番就没事了。」
纬子一打开,一股很浓的药味飘出。
「这是……」真臭,君无瑕骤地飘开,受不了刺鼻的味道。
「药酒。」专治跌打损伤。
「药酒?」臭成这样能治病?不会越治越严重吧!
「大人请把小女放下,小的好替她上药。」季天魁的口气并不强硬,但是给人老父亲卑微恳求的感受。
「她……你小心点,别太用力。」脸色阴得有如三月梅雨天,他转过身将人放在窗边的小榻。
「大人,不用力没效果。」知县大人过于关心叫人很不安。
「算了、算了,还是用我的药,你那药酒实在太臭了,臭气冲天,你忍心让你闺女臭上一整天我可不舍得,大姑娘就该满身香气,肤似凝脂玉为肌,别把闺女养糙了。」
一点也没女子的娇柔,为人处事像男子。
「大人,无功不受禄……」季天魁语气生硬了几分,瞧他说的是什么话,他是后爹吗?说他不会养女儿,听得令人生气。
女儿自小不娇气,妻子过世后更乖巧懂事,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儿就是享福来的,跟在他身边不吵不闹,还青出于蓝的学会他一身本领,让当爹又当娘的他欣慰之余又有些难受,若她娘还在,她也是爱笑的小姑娘,采花扑蝶学刺绣。
「有功、有功,襄儿昨儿夜里帮衙门办事,厥功至伟,我等等就让人把药送来……」那可是宫中圣品,皇后那儿也没几瓶,被他搜括一空。
「什么,她昨晚在衙门?」季天魁脸色瞬间铁青,他这当爹的居然不知情,真是喝酒误事,让闺女跟几个大男人东奔西跑。
君无瑕脸色微变,笑得很虚,「临时征调,事出突然,这事也不是本官能决定,人要死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