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陆星河这么说,陆平川便记起来了。他小时候,与这位沈学文有过几面之缘,印象里是个瘦瘦高高、温和儒雅的斯文君子。白锦曦病重的时候,他还代表陆氏集团的高层来探望过。
如果是这位沈学文……他思忖着,问道:“我听说,这位文叔,和你妈不和?”
这一问把陆星河噎住了,他又想:这位大哥,其实还是挺关心集团事务的。
“文叔是和我妈不和,但他今天是来劝说爸爸帮帮我妈的。”陆星河收起尴尬的神色,解释道,“他说,我妈去自首,大家再想办法帮她把量刑降到最低,这样才能阻止陆氏的股价继续下跌。”
他说着,将“大家”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在说:你看,连和我妈不和的文叔都知道顾全大局,你出份力怎么了?
这样的弦外之音,陆平川自然是听懂了。但沈学文的介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懒得和陆星河斗嘴,只摸了摸自己的西裤口袋,就要回书房去。
陆星河急了,拉住他的西服后摆就问:“你去哪儿?”接着,语气开始迟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不会去江城?”
陆平川听着,不耐烦起来——对于他去求白斯年出面这事,每个人都表现得小心翼翼,可每个人又都表现得理所当然。
深邃的眼眸骤然缩紧,他驱散眼底的恨意,只吊儿郎当地说道:“星河,其实要我说,你妈被抓,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他说着,很满意陆星河的脸色,“没了她,你想去哪儿读博就去哪儿读博,想读几年就读几年。你这么执着于救她,又是何必?”
“我就知道!”陆星河目眦欲裂,扯过陆平川的衣领,“爸爸还说你嘴硬心软,一定会出手帮忙。他当真是看错你了!”
陆平川也不反抗,只垂眸看了看他的拳头,那眼神像带着刀子似的,剜得陆星河倏地松开了手。
陆平川嗤笑一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推开陆星河,复又朝书房走去。
陆星河手足无措,在他身后大喊道:“大哥,我知道我妈对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帮她一次?就这一次!”
陆平川不胜其烦地抠了抠耳朵,强忍着要回嘴的冲动,快步进入主楼。
好在陆星河的的声音越来越远,并没有跟上来。
他再次回到书房门口,屏心敛气地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声音,他等了十几秒,见有佣人经过,问道:“我爸呢?不在书房里?”
佣人回答:“老爷回卧室了,少爷去楼上找他吧。”
陆平川摆了摆手,只说:“我手机落书房了,我进去拿。”
说罢,他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佣人不疑有他,张望了一下便离开了。
偌大的书房里空无一人,他径直走向自己坐过的那张沙发椅,从坐垫缝隙里摸出一部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出手机录音的波纹图案。
陆平川退出录音软件,神色自然地离开书房。
*
出了陆宅,陆平川调转车头,开往西山。
他降下车窗,沿着盘山公路跑了十几公里,任由山风吹乱自己的发型与思绪。
直到心情好一些了,他才把车子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停车坪上。
此时已近正午,烈日当空,阳光火辣辣地晒在身上,却丝毫不影响人们周末出游的热情。
陆平川在车里坐着,陆续有车开进停车坪,基本都是一家几口来露营、野餐的。
有个小男孩拎着野餐篮,亦步亦趋地跟在家长身后。当他从 911 旁经过的时候,对陆平川露出羡慕的表情:“叔叔,你的车好帅啊!”
陆平川听着,正想还以得意的笑容,又听小男孩喊着“妈妈,等等我”,接着小步跑开了。
妈妈,你陪我去南山走玻璃栈道好不好?
可是平川,妈妈恐高诶。
那妈妈,我们去西山,看看果树开花了没有。
好呀,这就走。
妈妈,等等我。
又是一阵山风,将这些回忆吹散了,笑意就这么停在了陆平川的嘴角。
他揉了揉鼻梁,再摸出蓝牙耳机戴上,点开那段录音。
录音不长,前两分钟皆是沉默,陆平川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才听陆建业的声音传来。
他好像在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是我……嗯,我和平川谈完了,他说要考虑一下……哎,这个余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不是你劝我,我是真不想管她…… 不仅是因为股价,有一点你说的很对——平川因为他妈妈的事,早就和我离心了,如果把陆氏交到他手里,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星河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只能是为了他,尽力保住余香……”
录音里又传来陆建业喝水的声音,没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平川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更生气?这个不重要。这一次,他如果愿意帮忙,那就说明他和白家,对我们来说还有点用,如果他不愿意,刚好也佐证了我的猜测——他早就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了,我还在乎他做什么……”
录音还没放完,陆平川就退出了播放器,刚摘下蓝牙耳机,就有条微信跳了出来。
他点进去,发现是岑潇发来的。
她说:我留在 NANA 吃午饭。
接着又来一条:你也要记得吃饭,别随便对付。
本还堵在胸口的烦闷顿时散去,陆平川手指轻点,回了一个“知道”。
接着,指腹在手机边缘上轻轻摩挲,仿佛那是某人的脸盘。
他又沉思片刻,拨通了 K 的号码。
“少爷?”K 的声音自听筒那头传来,有些闷,似是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陆平川问他:“你盯着方倚梅吗?”
“盯着呢。”K 有条不紊地汇报道,“她昨天回到岑家别墅后,就没再出来。”
“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去过?”
“没有,进出的都是岑家的佣人和司机。”
陆平川闻言,挑眉道:“连警察都没有?”
K 老实回答:“没有。”
这个陈献慢吞吞的,是在 cos 乌龟吗?陆平川腹诽着,又对 K 交代道:“你想个办法,把余香自首的消息递给方倚梅。”他说着,加重了语气,“再告诉她,余香为了脱罪,把所有的锅都推到她身上了。”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既然方倚梅与余香的关系已经破裂,那他就干脆把这个“渔翁”当到底。
陆建业不是希望,他和白斯年能把余香捞出来吗?他会好好向他解释,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第51章 想做陈家的孩子,心狠就够了
岑潇放下手机,就夹起饭盒里的一块排骨,大快朵颐起来。
毛娜在旁看着,只觉得她神色如常,胃口不错,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她打开自己的盒饭,又给岑潇夹了两块排骨。
岑潇鼓着腮帮子,对毛娜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接着又道:“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温梓涵去警局报案。”毛娜说着,掰开自己的一次性筷子,“她昨天在警局里待了一夜,给我发了好多微信。”
毛娜咬着筷子,将自己的手机推到岑潇面前,后者定睛一看,上面全是温梓涵和毛娜一来一回的聊天记录。
“呜呜呜呜呜,娜娜姐,警局的空调好冷。”
“速溶咖啡也不好喝。”
“我到底要在这里待多久。”
“也不知道岑潇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她刚睡着。”
……
感念于温梓涵的关心,岑潇把眼睛笑成月牙。她一边将手机还给毛娜,一边问道:“最近有陈泱泱的消息吗?据说她到 B 市有段时间了。”
“有,但很模糊,毕竟她不太和太太圈来往。”毛娜说着,咽下一口米饭,“城南的项目重新开标后,陈泱泱果然是最后的中标者。她最近成了城中权贵讨好的新对象,各行各业的酒会、宴请都有她的身影。”
各个行业?难道这位陈总,不仅志在拓展陈家的房地产业版图,还想把手伸到其他领域?
她眉头紧蹙,突然听到一个美发助理在喊:“潇潇姐,你定的外卖到了!”
岑潇与毛娜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排骨盒饭,双双起身往外走去。
她们刚走到员工休息室,就见茶几上摆着一艘巨大的海鲜床,甜虾、北极贝、帝王蟹和各色鱼生琳琅满目,接着,两个厨师装扮的人又摆上来几盘寿司卷,光看模样就让人直流口水。
“这位想必就是岑小姐了。”一个男人上前,递给岑潇一张名片,“我是樱酒屋的经理,这是川少为您点的外卖,已经全部上齐了。”
“樱酒屋诶。”岑潇身后的小助理率先声道,“不就是那个哪怕提前好几天,都约不上的网红日料店吗?”
岑潇听着,连忙接过名片,和经理寒暄了两句,便目送他们离开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毛娜用手肘顶了顶她,怄道:“把我刚才夹给你的两块排骨还我。”
岑潇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又对店员们说道:“大家一起吃吧!”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一边念叨着“谢谢潇潇姐,谢谢川少”,一边端着碗筷一拥而上。
岑潇退到一边,给陆平川发了微信:你点的也太多了。
陆平川很快回道:我怕你不好好吃饭。樱酒屋的食材都很新鲜,对你的胃口。
“你总说人家是逢场作戏。”毛娜夹着一片三文鱼,瞟了眼她的手机屏幕,“老实说,作戏到如此程度,大概早就是戏中人了。”
她揶揄着,只觉得岑潇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她又看了眼手里的三文鱼,想到: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于是,毛娜吞下三文鱼后继续说道:“你今天还没刷微博吧?要不你上去看看?”
微博?微博有什么好看的?
昨天的直播上了热搜,全国人民都知道她的“陈年旧事”。岑潇本想眼不见为净,但见毛娜亮着一双眼睛,一脸打趣地看着她,倒像那微博上有什么大奖等着她去领。
岑潇犹豫片刻,还是划开自己的手机,点进微博。
#温梓涵直播间#的话题已经从热搜榜上退了下来,但依旧有不少营销号在转发那个直播录屏。
她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这些录屏经过重新剪辑,和她有关的信息基本都删掉了。
如果是方倚梅或余香找人删的视频,势必会将所有内容一并删除。可这些营销号唯独删掉了和她有关的部分……岑潇凝神一想,便知道是谁所为。
她心旌摇曳,握着手机迟疑片刻,复又点进微信。
她正想和陆平川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就响了。
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陈泱泱”,她微一怔愣,手指在接听键上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
换做从前,这个电话她绝对秒接。可是,酒窖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想着方倚梅和余香的对话,她犹豫了。
铃声响了一阵,便自动停了。不消片刻,陈泱泱发来一条短信:在忙?余香和陆星河的血缘关系,有结果了吗?
看着这条短信,岑潇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
陆星河就是方倚梅那个失踪多年的儿子,是她的亲弟弟。
而陈泱泱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她心潮起伏,不由得想起自己和陈泱泱见过的唯一一面。
那年她十六岁,好不容易存了点零花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着方倚梅,买了张去 G 市的机票。
她看过不少新闻报道,都在传陈乐康病入膏肓,如果不尽快进行骨髓移植,就算陈氏倾家荡产,也无力回天。
而这位桃色绯闻缠身的地产大亨,有着不计其数的私生子,却没有一个人能与他配型成功。
岑潇不是没听过那些和自己身世有关的传言。她知道,陈大亨的桃色绯闻里,有一桩就是方倚梅。而她,很可能就是方倚梅与陈乐康的私生女。
如果她能和陈乐康配型成功,或许,她就能进入陈家,从此摆脱方倚梅的控制。
抱着这样的期待,她在陈氏大楼的门口蹲了好几天。期间,她不敢联系 B 市的任何一位亲朋好友,就怕被方倚梅抓回去。
她住在几十块一晚的黑旅馆,饿了就买点小面包,渴了就喝自来水。就在她即将“弹尽粮绝”的时候,终于在陈氏大楼的入口等到了陈泱泱。
对于这个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性,岑潇也只在杂志上看过照片。她凭着一点儿不确定的联想,躲过几个保安,冲到陈泱泱面前。
可她还来不及自我介绍,便听对方问道:“你……是方倚梅的女儿?”
岑潇一下愣住,木讷地点了点头。
接着,陈泱泱屏退了保安和秘书,将她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还让人送来了热乎的汤面和干净的衣物。
看着岑潇那对秀气精巧却过于突出的锁骨,陈泱泱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方倚梅虐待你吗?”
这语气稀疏平常,却叫岑潇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泪意,对陈泱泱说道:“外界……外界都在传,我是陈乐康的女儿。”
“所以呢?”陈泱泱往自己的大班椅上一靠,挑眉笑道。
“我知道他病重,只有骨髓移植才能活命。”岑潇推开面碗,走到陈泱泱面前,“我可以和他做骨髓配型。”
眼前的少女,满脸写着小心翼翼,可仔细看,那精雕玉琢的五官里也有不甘与坚毅。尽管她有着一张极度肖像方倚梅的脸,可陈泱泱看着,却不觉得厌恶。
相反,她在这张脸上,窥见了一只幼兽绝处求生的韧劲。
有美貌,有胆色,只要多加锤炼,未来不可限量。
这么想着,她问岑潇:“如果配对成功了呢?”
陈泱泱的语气充满玩味,岑潇听着一怔,再看对方的表情,一脸的气定神闲、怡然自得,根本就没把陈乐康的死活放在心上。
她迟疑着,还是道出自己的打算:“如果配型成功,我也算对陈家有功。你可不可以把我接到陈家?”她说着,又快速地补充一句:“我可以做帮佣,做下人,或者自己打工赚生活费。只要……只要,你别让方倚梅把我接走。”
她说着,音量越来越小,却取悦了陈泱泱。后者用下巴点了点茶几上的那碗面,问道:“吃饱了吗?”
岑潇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行。”陈泱泱应着,站了起来,“那你现在和我去医院。”
岑潇以为这就要去做配型,紧忙抓起书包,跟了上去。可到了医院,陈泱泱并没有带她去抽血,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陈乐康的病房。
VIP 病房自是空间宽敞,装修豪华,可若不是房门上写着陈乐康的名字,岑潇根本不敢相信,病床上躺的是什么“G 市首富”和“南方地产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