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老人瘦若枯柴,浑身上下都插满管子,整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只能依赖呼吸机而活。
即便心电仪上还显示着脉搏和血压,可他和死人几乎没什么分别了。
岑潇看着,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往后退了半步。
陈泱泱问她:“你叫岑潇,今年十六,对吧?”
岑潇闻言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见面起,她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所以,陈泱泱早就知道她的存在?
岑潇神色不定地看向对方——眼前的女人不到三十岁,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鸷、沧桑的气质,有时即便在笑,眼底也是一片青灰。
手脚心开始冒汗,岑潇想着离开这里,又听陈泱泱说道:“其实,想做陈家的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并不重要。”接着,冰冷的视线看过来,“只要心狠就够了。”
岑潇顿时绷直了身子,没有接话。
“老实说,他就算活下来,也没什么生活质量可言。与其这么痛苦,不如给他个痛快。”陈泱泱说着,对岑潇比了比那台呼吸机,“拔了这根吸氧管,他就解脱了。你呢,也能进陈家。不用做帮佣,也不用做下人,只要我在陈家掌舵一天,你就是陈家的二小姐。”
她一把箍住岑潇的手腕,将她拽到病床前,“别怕,你不满十八,就算杀人,也不会被判死刑的。”
*
岑潇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她只记得当天下午,她被 G 市的警方找到,直接送回了 B 市。
第二天,她就在电视里看到了陈乐康去世的消息。
看着电视上的黑白照片,岑潇闪过一个念头:在她离开病房以后,陈泱泱亲手拔了陈乐康的氧气管。
打从那时起,她便对这个女人有了阴影。偶尔午夜梦回,她还会想起那句:想做陈家的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并不重要,只要心狠就够了。
如今想来,陈乐康究竟有多少私生子,陈泱泱其实都心中有数。就像当年的岑潇无需自我介绍,陈泱泱便知道她姓甚名谁,年岁几何,更能在她和毛娜、周南成立 NANA 美发沙龙的第一时间,准确地找上门来。
所以,如果陆星河真的是方倚梅与陈乐康的孩子,陈泱泱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要自己去查陆星河的身世,又要陆星河对自己死去活来——她做的一切安排,都是冲着方倚梅的子女来的。
岑潇眉头紧锁,再次点开那条短信,手指在键盘上迟疑半晌,最后敲打道:余香和陆星河的 DNA 鉴定结果还没出来。等有消息了,我一定立刻通知您。
陈泱泱没有回复这条短信,也没再打电话来追问。岑潇只觉自己暂时蒙混过关,松了口气。
第52章 你是小狐狸,我就是当代纣王
午饭过后,岑潇便钻进毛娜的店长办公室,开始浏览店里近期收集到的信息。
正如毛娜所言,陈泱泱近来的存在感确实不弱。许多富太名媛都在聊天中提到了她,只可惜全都语焉不详、言辞含糊。
这种含糊加剧了岑潇的不安,好不容易放下的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心绪难宁地坐在电脑前,将这些聊天记录来回看了几遍,却拼凑不出一条完整有用的信息。
正当她迁思回虑的时候,手机突然振了一下。她滑开屏幕,见是陆平川发来的微信:我在百货正门,要不要搭顺风车?
岑潇眼神一亮,忧思尽散,只快速地回复了一个“要”字。
随后,关机,拎包,起身,动作一气呵成,透着不自知的雀跃与急切。
当她经过前台的时候,毛娜正在教新来的员工用系统,后者顿觉得眼前一道倩影闪过,再抬头,岑潇已经走出 NANA 的大门。
“诶,你去哪儿?”毛娜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岑潇闻言转身,一头长发随着身姿甩出漂亮的弧度,她脚步未停, 对着毛娜比了个口型。
凭借多年的默契,毛娜认出那是“陆平川”三字。
岑潇将那三个字轻含齿间,带着笑意与珍重,可最让毛娜意外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巧笑嫣然,人面桃花,恍惚间,还能看到她小时候在胡同里穿来穿去的爽朗。
真好,又能看到她这样笑了。
*
岑潇搭乘着直梯抵达一楼,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出了百货。
CBD 车水马龙,无数打扮精致的俊男靓女从身边经过,可岑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陆平川。
他就站在夏季傍晚的余晖里,身姿随意地靠在车门上,衬衫袖子卷上去,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正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远方出神。
桀骜懒散中,透着几丝烦躁。
岑潇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两人仍有三五步距离的时候,陆平川才发觉她的靠近,一抬头,便把还剩半截的香烟怼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上。
岑潇见状,凑到他跟前闻了闻,顿时皱起鼻头。
陆平川见状,连笑:“你是小狗吗?”
“不是。”岑潇摇了摇头,“是小狐狸。”
无论是样貌,还是心思,她确实更像小狐狸。陆平川被她的比喻逗笑了,眉眼间的疲倦即刻散去,一双黑瞳染上晚霞,光彩夺目。
他把指间抵在岑潇的鼻尖上,停顿片刻后认证道:“嗯,火红皮的九尾狐,确实是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
接着,他又把那根食指抵在自己的鼻尖上,“你是小狐狸,我就是当代纣王。”
他说得暧昧又逗趣,岑潇听着,只觉得心神荡漾,一伸手就握住他的手指,攥在手心里。
陆平川习惯性地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反握住她的手,刚想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手机就响了。
还是那一长串的的虚拟号码,陆平川接通以后,便听到 K 喊道:“少爷!不好了!”
K 极少会如此失态,陆平川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怎么了?”
“我们照您的吩咐,把余香去自首的消息递给了方倚梅。然后她就开车出门了。”K 说着,极力克制自己慌乱的语气,“我们以为她也是去警局自首,可她开到半路,突然换了辆车,现在,那车开到一家小吃店附近。”
“小吃店?”陆平川反问着,下意识地看了身旁人一眼,“什么小吃店?”
迎着他的目光,岑潇的右眼皮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心中倏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着,她的手机也响了。
看着屏幕上的“方倚梅”三字,她故作镇定地按下接听键:“喂,妈咪。”
可惜她的殷勤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好言好语,只听方倚梅的冷声道:“岑潇,你不用再惺惺作态了。”咬牙切齿间,语气阴狠,“我限你半小时内到原家小吃店来,要不就等着给这两个老家伙收尸吧。”
*
医院周日不设门诊,周遭的客流量也因此减少。考虑到原母的身体,原家小吃店每周日下午都会闭店,休息半日。
此刻,店铺的卷帘门紧闭,室内昏暗无光,只留后厨的一炉明火发着红光,一桶深锅架在上面,大豚骨浓汤咕噜咕噜沸腾着,香气四溢。
可这氲氤渺渺的景象,一点也不温馨,只见原父原母被人捆住手脚,堵住嘴巴,蹲坐在灶台的一隅,满脸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
方倚梅正在喝茶,直接用的店里的塑料水杯与茶叶,茶沫子浮在水面上,入口又沙又涩,她喝一口茶水,啐一口茶叶,一脸的不耐烦。
虽然她无比想念岑宅里的西湖龙井和金镶玉盖碗,可心中仍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再不想办法,以后或许连这样的廉价茶叶都喝不到了。
一个人男人站在她身边,身材魁梧,却腆着个啤酒肚,硬是将限量款 T 恤穿出了街边货的风格。他举着匕首,朝方倚梅叫道:“你这方法到底行不行?半个小时过去了,岑潇怎么还没来?”
“凌峰,你别急。岑潇最在意的就是这两个老东西,她一定会来。”方倚梅说着,阴恻恻地剜了原母一眼,“这个死丫头狼心狗肺,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亲妈。”
凌峰捏了捏手中的匕首,正想应和,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他警觉地看了眼声音的来源,又看了看方倚梅。
小吃店的后厨有一道铁门,与后方的居民小区相通。为了消防安全,这道铁门平日里都是关着的,左右的街坊也都知道这是底商的后门,无事不会叨扰。
方倚梅走到门后,便听门外人有人在喊:“妈咪,是我呀。”
那声音娇俏甜美,原父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一阵激烈的支吾声:“唔……唔……潇,别……进……”
他吐字不清,却语气急迫,凌峰烦躁起来,直接重他脸上挥了一拳,原父顿时眼冒金星,无法言语了。
方倚梅冲凌峰使了个眼神,后者又扯过原母站到一旁,直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接着,方倚梅拉开一道门缝,就见岑潇站在门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妈咪。”
方倚梅看了她一眼,又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直到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拉开大门道:“滚进来。”
岑潇点点头,一脚踏进门框,再用膝盖顶开铁门,扭头说道:“平川哥哥,快进来。”
方倚梅闻言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陆平川满手购物袋的,从她方才的视觉盲区里走了出来。
他和岑潇一同走了后厨,明显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么了?”接着,又瞥了眼凌峰手里的匕首,“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岑潇的目光在养父母身上匆匆扫过,尽力掩去眼底的急色和不忍,只把陆平川往方倚梅面前一推,说道:“妈咪,这位就是陆平川,我和您提过好几次了。”
“伯母好。”陆平川面带谦和,又往前走了一步。
“喂!你耍什么花样?!”凌峰见势,拉着原母往后退了两步。而陆平川好似看不见他一样,只将手中的购物袋都放在方倚梅面前。
十几个购物袋堆在一起,花花绿绿的,定睛一看,通通印着大牌 logo。
“伯母,这是我给您准备的见面礼。”陆平川说着,欠了欠身子,“就是准备得有些着急,不周到的地方,您多见谅。”
方倚梅被这阵势搞懵了,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购物袋,第一反应竟是:如果这些还不够周到,那什么样的见面礼才算周到?
她当年无所不用其极地跻身上流社会,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双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方倚梅弯下腰就想去拆包装,凌峰被她这幅轻重不分的模样气到,大声喝道:“方姐!”
方倚梅如梦初醒,慌乱间一脚踢开购物袋:“你们以为拿这些就能糊弄我?太天真了!”
“妈咪。”岑潇说着,委屈巴巴,“潇潇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惹你这样生气?”
“是啊。”陆平川附和着,又将岑潇藏在身后,“如果是因为我,那伯母大可以把气撒在我身上,没必要为难外人。”
他说着,看了眼凌峰手中的原母,试图用言语定义将他们撇出去。
可凌峰并不好糊弄,只听他冷笑道:“你们没必要在这里一唱一和。”
接着,他便将匕首比在原母的大动脉处,厉声喝道:“说!昨天在岑家庄园的那个直播,是不是你们搞得鬼?!”
这下,换岑潇和陆平川愣住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在想:他们怎么会知道?
“果然是你们。”将他们的动作表情看在眼里,方倚梅坐实了心中的猜想,她气急败坏地走到原母面前,扬起右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记耳光又重又响,原母被打得偏过头去,不过几秒,左脸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岑潇见势,迈开步子就想上前阻拦,却被陆平川拽住了。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带着安抚的意味,片刻过后才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了。”
第53章 我的计划成功了
陆平川说罢,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几双眼睛一起看过来,好像都在说:你这就承认了?
他屏声静气,加重了自己握着岑潇的力道,解释道:“但我的本意,没想要连累伯母。”
他这“认罪”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方倚梅和凌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我在陆家,受了余香不少气,本来就想报复她。”接着,露出苦恼的表情,“后来,我听说伯母因为我不是继承人,不同意我和潇潇在一起……我就更想找到余香的把柄。如果能把余香送进牢里,星河或许也会受到牵连,我就有机会继承陆氏。”
他目光真挚,言辞恳切,可岑潇却明白了:陆平川这是以退为进。
“妈咪,平川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她反应过来,立刻帮腔道,“你看这些见面礼,都是他用心挑的。有你喜欢的珠宝和皮包,全是最新款。”
“是啊,伯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要伤和气。” 陆平川附和着,又试探道,“直播那事……您要不也去自首?我会去求我爸,把你和余阿姨一起捞出来。”
方倚梅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神不自觉开始松动。凌峰见状,再次叫道:“方姐,别被他们骗了!最重要的证据丢了,搞不好已经在警察的手里了!”
他说着,又把原母往后一勒,冲岑、陆二人威胁道:“你们也别在这里拖延时间。想要这两个老家伙活命,你们现在就去找警察,要么给我们顶罪,要么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栽赃陷害,和我们没关系!”
此刻的凌峰,就像一条穷途末路的疯狗,思路混乱、语无伦次。陆平川看着他,做出既害怕又为难的表情,大脑却在极速运转——
他方才说“最重要的证据的已经丢了”,难不成是 K 捡回来的那个男士背包吗?
为了求证,陆平川又道:“刚才一进门,我就觉得这位大哥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了——你昨天是不是丢了个包?”
眼看对方露出惊讶的眼神,他紧忙接上:“被我的人捡到了。”
凌峰听着,反应过来:“追我的人不是警察?是你的人?!”
他瞪圆了眼睛,将匕首从原母脖子上移开,比向陆平川:“你为什么派人追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大哥,别激动。”陆平川连忙安抚道,“都说了是误会。那包就在我身上,我现在就还给你。”
陆平川说着,眼睛牢牢盯着凌峰手里的匕首,俯身探向那堆购物袋。只见他拎起其中最大的一个,在凌峰半信半疑的目光中递过去:“就在这里。”
“平川哥哥!”岑潇在他身后叫出来,“那个包很重要,你不能还给他!”
岑潇这一喊,本还犹豫的凌峰顿时加快了动作。他一个健步向前,就要去抢那个购物袋,几乎是在同时,陆平川手腕一翻,将购物袋整个倒置过来,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凌峰脸上,他始料未及,又被购物袋套住了脑袋。
他一时间无法视物,动作慌乱起来。陆平川抓住时机,一脚踹在他的腹部,趁着他身形不稳,再使出一记擒拿,将其双手往身后一別,凌峰吃痛一声,匕首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