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陆星河两人退出病房,还没走到电梯口,便听对方问道:“潇潇姐……大哥刚才让你回酒店。你们……是已经同居了吗?”
岑潇一愣,随即回道:“嗯。我之前不是腰受伤了嘛,他就把我接到酒店照顾。”
“哦。”陆星河低下了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我都来不及关心你,是我不对……”
“星河。”岑潇打断他,比了比自己裙摆上的血迹,“平川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嗯,”陆星河应着,头更低了,“我听说了。”
“你之前说,平川哥哥这个人花心又轻浮,会让我伤心。”岑潇说着,微微一顿,“不过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对我很体贴,甚至还为我受了重伤。我想,他和你认知中的那个‘大哥’,大概是不一样的。”
阳光从长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拉长了陆星河的影子。他沉默着,听岑潇继续道:“星河,我要和你道歉。如果我过去有什么行为让你误会了,都是我不好。”
按捺不住心中那股酸涩的情绪,陆星河终于抬起头来:“所以,你真喜欢上我大哥了?”
岑潇点了点头,语气郑重道:“嗯,我喜欢他。”
陆星河一听,眼眶顿时红了。岑潇强压着自己的不忍心,选择一鼓作气地往下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和你说清楚。”
“这么多年了,我的生母方倚梅,一直用我的养父母为威胁我,要我攀龙附凤,为岑家的生意找踏板,哪怕是当‘小三’‘小四’也无所谓。而平川哥哥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她绑架了我的养父母,要我为她的‘组织卖淫罪’顶包。”
“至于这‘组织卖淫罪’,余香……我是说你妈妈,一直都是她的帮凶。”说到这里,岑潇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妈妈吃牢狱之苦。但是我,我的养父母,还有那些被迫签下卖身契的女性,就该吃这些苦吗?个人的债个人来还,你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余香身上,趁早出国,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之前在原家小吃店里,岑潇便对陆星河说过这句话。当时的他心潮澎湃,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可今天再听,这话里只剩下无尽的酸楚。
他咬紧了下颌线,似是在强忍着什么,眼里的纠结、怨怼与痛苦一一闪过。最后,他嗫嚅了一下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他深深地看了岑潇一眼,迈着大步离开了。
*
自打那天开始,陆星河便从岑潇的生活中消失了。
往常一日三餐的问候没有了,就连微信朋友圈都屏蔽了。
也是在这个时间段里,岑潇收到了周南的消息——他受她委托,比对了陆星河和她的 DNA,结果显示他们是百分之百的姐弟关系。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岑潇突然觉得,陆星河与自己断了联系也好。
和她这个“姐姐”保持距离,便能远离那些复杂的纷纷扰扰。
而陆平川得益于身体底子好,在医院躺了几天就恢复了精神 。要不是医生坚持要他多住几天,他早就打包行李回酒店了。
某日,岑潇拎着原母专门为他炖的鸡汤去看他,可才走到病房的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她打量着面前的两个黑衣男人,身高中等,却十分精壮,肌肉线条紧绷着,好像随时都能撑破身上的棉质 T 恤。
他们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双手抱胸地往中间一凑,顿时堵住了岑潇的去路。
岑潇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就这体格,估计陈献来了都打不过。
见她神情防备,其中一位壮汉开口了,带着浓重的港粤口音:“白老在里面探望少爷,小姐去旁边等一下吧。”
白老?是指陆平川的外公吗?
岑潇想着,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另外一个壮汉伸出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别废话,快点滚。
那手掌宽厚粗糙,青筋突起,大概能一拳打死一头大象。岑潇识时务为俊杰,拎着保温桶就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这里连着消防楼梯,她甫一站定,便被楼梯间里的某个身影吓了一跳——
楼梯间与长廊用一道铁门隔开,铁门上有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户,陈献正趴在那窗户后面,冲她挤眉弄眼。
岑潇抚了抚着胸口,连忙走进楼梯间,冲他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卧底了?”
“什么卧底?”陈献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港片看多了。”
“怎么说,这也是名动香江的教父级人物。”岑潇说着,斜睨着他,“特地跑来围观,不丢人。”
陈献听着翻了个白眼,最后选择不和她计较。他揉了揉岑潇的发顶,问道:“上次我问你的那件事,就是凌峰的那个背包,到底在不在陆平川那儿?”
岑潇闻言一怔,望向陈献:“你不是找陆平川做过笔录了吗?没问出来?”
“那个陆平川大概有八百个心眼。”陈献的语气十分不满,“除了那天在小吃店后厨发生的事,我问他什么,他都一概不知。”
岑潇听着,陷入沉默——凌峰的男士背包确实在陆平川手上,他是故意不告诉陈献的。
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岑潇,”陈献用手肘碰了碰她,“凌峰可是言之凿凿,说那个背包就在陆平川手上,他不可能一直装傻。”
岑潇沉吟着问道:“那里头到底有什么?”
陈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凌峰不傻。他经营顶峰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着一份客户名单,甚至在客户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下他们的性交易视频。”他说着,语气斟酌,“那名单上,可有不少达官显贵,他们可能不只是嫖娼,还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钱权交易。有了名单与视频,警方就能将这班臭虫一网打尽,凌峰也能因为主动招认了这部分的犯罪事实,对后续案情的侦破有功,争取到宽大处理。”
岑潇点了点头,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陆平川不愿意把这些东西交给陈献。
如果名单上真有不少的达官显贵——那么握着那份名单和那些视频,就等于抓住了 B 市上流社会的把柄。
她蛾眉轻蹙,神情却有些呆滞。陈献见状,突然说道:“你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认识这个凌峰吗?其实是认识的。当年你的那桩案子,线索就是到他那儿断的。”
岑潇神情一滞,又微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后才道:“看来我的那桩案子还不是强奸案,我就是被方倚梅‘卖’给了某个人。”
“凌峰说了,如果警方能找到名单和视频,帮他减轻处罚,”陈献拍了拍着她的肩膀,“他愿意为你的那桩案子再提供一些线索。”
感受到对方的安抚,岑潇冷静下来:“所以那个人……不在名单上?”
陈献回道:“不在。凌峰说当年那事是方倚梅的个人行为,他只是知道个大概。”
岑潇又问:“那直接去问方倚梅呢?如果她愿意承认,是不是也能争取从轻处理?”
陈献听着一怔,才明白岑潇这几日都没去看过方倚梅。
“她从前不说,是因为强迫十四岁以下的少女卖淫,最高可以判无期。”陈献解释着,叹了口气,“现在,等着她的刑罚也和无期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她的脸部和手部都被重度烫伤,而她接受不了自己被毁容的现实,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岑潇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她的这位生母一生都以自己的美貌为荣,甚至恃靓行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曾想细心保养至中年,竟落得容貌全毁的下场。
她甚至还要带着被毁的容貌、混乱的神智去蹲大牢……果然是因果不虚,善恶有报。
岑潇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动静。她将脑袋探出楼梯间,就见陆平川的病房门打开,方才的那两位“门神”也不见了。
手里的保温桶是从原家小吃店带出来的。原父原母一生节俭,舍不得买高档货,是以这保温桶实则不怎么保温。
层层热气从盖子与桶身之间的缝隙漏出来,再凝结成水珠。担心陆平川喝不上热汤,岑潇拎着保温桶就要离开楼梯间。
将她的急切看在眼里,陈献叫住她:“潇潇。”
她应声回头,就见他的半边脸没在阴影里,表情晦涩,声音低沉:“名单与视频都与你的案件息息相关。方才和你说的这些,我也都和陆平川提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把证据交出来。”
似是承受不了保温桶的重量,岑潇下意识地将它抱在怀里,只是这一动,缝隙里的水珠落在了手背上,她仿佛被烫到一般的松开手,保温瓶垂直砸在地上,水浆迸裂,空气里顿时盈满了鸡汤的甜香。
第57章 爱情会让你变得心软
当岑潇拎着个破桶走进病房的时候, 陆平川正半靠在床板上,摩挲着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
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的额前,俊挺的眉骨蹙在一起,如果不是上挑的眼尾维持了些许的锋利与精明,他现在的表情简直就是“苦大仇深”。
听到她的脚步声,陆平川看过来,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同时,将那个金属物件悄悄地藏到了枕头底下。
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温柔中带着一点慌张,慌张中又有一些愧疚。
因为和陈献闲聊而产生的烦闷情绪,倏地纠结起来,岑潇只觉得,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黑色的那个大声喊道:不要心疼男人,你会变得不幸!
白色的那个立刻回怼:这个男人为了你挨过刀!心疼一下怎么了?!
看着岑潇愁眉苦脸,陆平川冲她伸出手:“想什么呢?还不过来。”
她收敛心神,踱步到他床边,将那个破桶往他的手里一递:“你没口福啦,鸡汤都让我撒了。”
陆平川的本意是想牵她的手,谁料牵到一个油腻腻的保温桶。他一边打量着桶身上的裂痕,一边问道:“怎么砸成这样?这年头,还有人半路打劫鸡汤?”
“我被两个保镖大哥拦在了门口,他们要我去旁边等一下。”岑潇说着,迎向陆平川的目光,“然后,我就遇到了陈献。”
听到“陈献”二字,陆平川的眸光抖动了一下,接着,他听岑潇继续道:“我就和他在楼梯间里聊了几句,他说了件让我很吃惊的事,我一不小心就把保温桶给摔了。”
说罢,她还十分戏精地摊了摊手,再配上一个无辜的表情。
可这无辜里,藏着不动声色的试探。
陆平川看着,已经将她与陈献的谈话内容猜了个八九分。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想起方才与白斯年的对话——
“平川,我从前应该教过你,杀敌不可留后患。你如果隐瞒了陆星河的真实身世,他就会一直把余香当作自己的母亲。人生充满变数,你能保证他永远善良、单纯,不把你当作仇人吗?”
老人声如洪钟,震聋反馈,“还有那个陈献,他毕竟是陈泱泱的堂弟,你如何肯定他不是陈家的帮手?现在,谁握着那份客户名单和交易视频,谁就握着 B 市一半富商的把柄。陈泱泱的野心可不只是收购陆氏那么简单,她想吞并北方市场,想在全国称王称霸——她又怎么会不想要那份名单和视频呢?”
“外公,这次是我天真了。”陆平川解释道,“我一直以为陈泱泱算半个盟友,没想到……”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天真?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妈妈当年也很天真,可你看看她,为了‘天真’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白斯年说着,十分恨铁不成钢,“平川,从小我就告诉过你,爱情不仅会让你变得盲目,它还会让你变得心软,让你失去判断力。先不说陆星河和陈泱泱了,就说你脖子上的这些纱布,你难道还不明白?”
陆平川从未被外公这样指责过,此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不敢反驳半句。
白斯年骂了一会儿,也慢慢消了气,最后只道:“我说过,岑潇是一把‘好刀’,可你不能把‘刀锋’握在自己手里。我相信,这一次你是一时糊涂,接下来,你肯定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对吧?”
白斯年的声音渐渐散去,陆平川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上次,就是在这个病房,他才和岑潇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他以为两人的关系能就此进入拐点,不曾想,自己倒成了有所隐瞒的那一个。
见他心事重重,岑潇不由得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感受到她的担忧,陆平川故作轻松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岑潇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我爸昨天来过了,我和他说了星河的事。”
岑潇神色一凛,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都答应了。”陆平川言简意赅,只说重点,“第一,他肯定不会再管余香的官司,由着她自生自灭;第二,他愿意保密星河的身世,他依旧是陆家的二公子。”
“过几天,陆氏集团就会出声明,说明余香的所作所为都是她的个人行为,和公司没有关系。而外人也只会觉得,陆家二公子因为母亲的关系,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从此远走他乡,没有再回到陆氏的可能。”
岑潇听着,点了点头——这么看来,这事倒比她预料中的要简单。
她若有所思,再次问道:“你是怎么说服陆建业,不说破星河身世的?”
“很简单。我告诉他,陆氏的股票已经跌到历史最低点了,如果再出负面,就该跌停了。老头子毕竟是个商人,董事会给他的压力也很大,所以他就答应了。”陆平川回着,略一停顿,“但是,他这也只是暂时答应了,保不齐哪天遇上什么事,他又想着捅出来,这都是有可能的。”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但陆平川为她做到这份上,岑潇已经很感激了。
看着这个为自己受伤,又为自己让步的男人,岑潇再次想起了自己和陈献的对话。只是这一次,她忍不住在想:或许,陆平川都是有苦衷的。
哎,看来黑色小人被白衣小人打败了。
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凑到他跟前:“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告诉我?”
陆平川闻言,几乎是在一瞬间换上了吊儿郎当的面孔,对她笑道:“有啊。”
接着,把脸颊凑过来,“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这老掉牙的霸总台词却没击退岑潇,相反,她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轻,就像羽毛拂过一般的若有似无。可陆平川却倏地瞳孔收紧,看着岑潇。
那巧笑嫣然里藏着一丝恶作剧般的讨好——从前,她对他有所企图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不同的是,从前的她最多拉住他的手荡一荡,再撒个娇,而如今已经进化成一个面颊吻了。
看来有些事,他越想隐藏,她就越想知道。
陆平川心潮澎湃,被强压下来的烦躁倏地翻腾为一股纠结、无奈与心痛交织的情绪。他抓住岑潇的两个手腕,用力一提,便将她整个人拎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