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川挣脱不得,只能用双脚勾住他的小腿,仗着年轻力胜,用蛮力翻身,将其压在自己的身下。
他有样学样,牢牢擒住陆建业手腕上的麻穴,将他的手背用力砸在地上,一下重过一下,陆建业痛得龇牙咧嘴,慌乱中扣下扳机,朝无名处空放了几颗子弹。
“白锦曦留给你的遗言,你不想听了?!”绵延不绝的枪声刺激了陆建业的神经,此刻的他终于失控,直冲陆平川喊道,“她说,她说——她要你一起去死!”
身下的男人面目狰狞,陆平川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心中却生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会是他的父亲?!
“都这时候,还讲废话?!”不知何时,梁冠廷的车子开到了缝隙的一头,“老陆总,你的货我是带不走了,但你的儿子,我可以替你杀!”
他说罢,抬起右手的枪,可还来不及对准陆平川,身侧便传来一阵枪响。
其中一枪打中了梁冠廷的右臂,剧烈的痛感由右臂蔓延向四肢百骸,他骂了一声,下意识地举起左手的枪,就想往自己的右侧扫射。
岑潇紧忙蹲下身子,透过打开的副驾车窗,对着他的大腿又是一枪。
梁冠廷的上半身卡在并不宽敞的天窗中,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膝盖一软,滑回车里,歪向驾驶座上的小弟。
小弟反应不及,车头直接撞进一旁的集装箱。
与此同时,警笛从远处传来,须臾之间,外围爆发了更激烈的枪战。
温梓涵向警方报了信,警队的武装力量正顺着沈学文逃跑的那条小路向内突围,但此处的枪声也引起了外围雇佣兵的注意,他们在赶来支援陆建业的途中,与警方狭路相逢,两方人马就此爆发了火力冲突。
警笛声越来越近,陆建业双目涨红,咬牙切齿地瞪向陆平川:“我和你父子一场,今天死也要死在一起!”
说罢,他一把甩开手里的枪,抬高头颅,对着陆平川的鼻梁就是一撞。
这一撞威力强劲,陆平川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头昏脑涨间,听见了鼻骨断裂的声音。
他眼睛半眯,瞳孔紧缩,竟有几秒不能视物。陆建业趁势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量之大,仿佛就打算这么掐死他。
P938 已经没有子弹了,岑潇根本顾不及换弹匣,直接朝陆平川的方向奔去。
耳边有子弹飞过,可岑潇犹然未觉,她经过一座未上锁的集装箱,随手抄起门上的锁杆,健步冲至陆建业身前,对着他的面部就是一下。
锁杆细长,顶部却有一处锋利的弯钩。岑潇的手臂一挥一抬,陆建业的左脸便于顷刻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一处白骨。
剧痛冲上天灵盖,陆建业呜哇乱叫着,在地上打起了滚。
颈部的禁锢就此消失,陆平川喘了一口大气,冷空气就这么窜进肺里,他剧烈咳嗽起来。
岑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两人还未站稳,身旁又有子弹扫过。
“死三八!”子弹打在集装箱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梁冠廷的骂声,“就算死在这里,林北也要拉你陪葬!”
陆平川的眼睛方能视物,就见梁冠廷不知何时下了车,正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
他左手执枪,冲着岑潇又是一枪。陆平川心惊胆战,紧忙拉着岑潇躲开,两人一起撞上旁边的集装箱。
就在这时,陆建业从疼痛中短暂回神。他手脚并用地爬向那把被自己甩开的枪,一把抄起,对准了陆平川。
左右都有枪口,陆平川与岑潇腹背受敌。陆平川几乎没有思考,于第一时间张开了双臂,将岑潇护在了自己与集装箱之间。
陆建业打中了他的侧腰,子弹带来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无法自控地弹了起来。
“陆平川!”
岑潇尖叫着,还来不及稳住他,就见他侧着身子,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却把自己的胸口暴露给了梁冠廷。
一瞬间,岑潇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真空世界,所有的枪声、警笛声通通消失了,眼前的一切都以 0.5 倍数缓慢进行着。
她看着那颗铜色子弹打进了陆平川的左胸,而他倒在她身上,犹如神衹陨落。
世界于一瞬间坍塌,天崩地裂间,他贴在她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道:“别……别为我守寡。”
第90章 大结局(下)
一个月后,B 市郊区的宝山墓园。
岑潇浑身黑衣,手拿一束白百合,站立于一个墓碑前。
九月中的 B 市已经入秋,银杏叶子黄了,被风拂过,便飘飘荡荡地落在墓碑的周围。
岑潇伸手,把落叶轻拂至一旁,再蹲下身子,将花束放在墓前。
墓碑上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儿有着深邃俊秀的五官,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正满是笑意地看着她。
她与照片中的人儿对视片刻,最后,眉头微蹙地说道:“对不起。”
此时,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岑潇闻声抬头,就见一件黑色风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你和我妈说什么呢?”陆平川蹲在她身边,替她紧了紧衣领。
岑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风衣一把扯下,重新披回他身上,嘴上说着:“你才出院没多久,别着凉了。”
陆平川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但两个月里重伤两次,多少还是伤到了元气,是以要好好调养,不能有半点马虎。
陆平川不以为意,却也没和岑潇争执,只转头看向墓碑,轻声道:“妈妈,这就是岑潇。”接着一顿,“你们已经认识了,对不对?”
“白阿姨好。”岑潇说着,复又看向白锦曦的照片,“对不起,我又让平川哥哥受伤了。”
“我妈一定不会怪你。”陆平川忍住一声叹息,将她额边的碎发别至耳后。
像是为了附和他,此时又有一阵秋风吹过。墓园后山的树木发出沙沙轻响,乍一听,像是淅沥的雨声,仔细听,又像故人的低喃。
岑潇冲陆平川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后者将她扶起来,两人在墓前站直了身体。
陆平川不动声色地牵住她的手,笑道:“我和妈妈在梦里见了一面,是她把我送回你身边的。”
这个故事,在陆平川住院修养期间,岑潇便听他提过。
当时,梁冠廷的子弹确实打进了他的左胸,但好在行动之前,警方给了他一件防弹衣。
纤维材质的防弹衣,在心肺区域安插了防弹钢板。陆平川将其穿在衬衫外面,再套上一件夹克,而夹克左胸的内袋里,放着岑潇送他的那块怀表。
子弹击穿他的夹克,紧接着打中了表盘上的坦桑石。
坦桑石阻挡不了子弹的火力,却改变了子弹的轨迹。最后,怀表四分五裂,子弹歪至陆平川的心脏下方,打凹了胸部区域的防弹钢板。
可他腰上的那枪就没这么幸运了。陆建业用的是 11.43 子弹的自动手枪,距离陆平川又近。那一枪直接打穿了他的左腰,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撕裂伤。
即便警方在关键时刻突围成功,及时控制住了陆建业与梁冠廷,但陆平川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然失血过多,意识全无。
岑潇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毫无生气地躺在推车上,唇色苍白,鼻息微弱的样子。
她跟着推车一路小跑,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可那双平日里总是满含浓情的眼睛却紧闭着,连一个调侃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陆平川的一条小臂就这么无力地垂着车外,岑潇将其放回车上,肌肤相触的瞬间,只感受到他周身传来的凉意。
推车进了手术室,抢救灯亮起。她被医护人员拦在门外,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距离陆平川上次进医院,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岑潇两眼发直地瘫坐着,竟从脑海深处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这一次,她没有哭。她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梦境之中,只要梦醒了,张开眼,就会看到陆平川躺在身侧,将她圈在温热的怀抱里。
医院长廊的灯闪了一下,岑潇有片刻的回神,又突然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为我守寡。
心脏像被一把钝极的锉刀割开,剧痛啮噬了她的心智。岑潇干呕一声,眼泪终于不受控地落下。
而手术床上的陆平川,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的意识离开了身体,进入了一个纯白的世界。四周浓雾层叠,他每走一步,都犹如置身云端。
“平川。”
正当他四处张望的时候,有一道声音传来。他闻声回头,就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
白锦曦离世时,不过三十出头。此刻的她依旧年轻,却不再是弥留之际的枯槁模样。相反,她身姿丰腴,面色红润,看起来比陆平川的状态还要好。
“妈妈!”陆平川喊了一声,冲着她的方向跑去。他情难自抑地张开双手,想要拥抱白锦曦,可小臂还没揽上对方的肩膀,就像扑上一层空气,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趔趄一步,差点跌倒,又听到白锦曦欣慰地说道:“太好了,平川。”
她向前一步,迎向他不解的目光,“我们无法触碰,就说明你不属于这里。时间宝贵,你快回去吧。”
陆平川听着,下意识地就回:“不,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像个任性的孩子,此刻只在乎母亲的抚慰。白锦曦听着,宠溺地笑了:“你和我待在一起,那岑潇怎么办?你三番两次地为了她受伤,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真舍得抛下她?”
陆平川闻言一愣,倏地瞪大了眼睛,周遭的白色云雾散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那哭声痛极了,陆平川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纠了起来。
这是岑潇在哭吗?
他心急如焚,开始眉头紧蹙地打量四周。白锦曦看着,抬起一只手,虚浮在他的脸边,仿佛是在抚摸他。
“平川,是我们没有当好父母,没有尽到父母应尽的职责。”她言辞宽慰,语气恳切,“但这是我们的错,和你没关系。你要幸福地活下去,不要被仇恨困住希望。”
她说着,云雾于顷刻间全部散开,一束白光照进来,陆平川仿若承受不住般的眯起了眼睛。
“平川,你会有自己的爱人,组建自己的家庭,养育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白锦曦的声音越来越远,却字字清晰,“妈妈会一直看着你,守着你,祝福你的。”
母亲消失的一瞬间,陆平川只觉得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自己的口鼻,他仰起头颅,大口呼吸,好似要将心肺功能调转至最高。而待他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 ICU 的天花板。
床边的监视器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看向病床的右侧,只见岑潇披头散发、神情萎靡地趴在一处透明窗户上,神情紧张地看着他。
见他醒来,她几乎是原地起跳,又兴奋地拍了拍窗户,接着,转身向外跑去。
不过一分钟,便有医生应声而来,对他做了检查,宣布他情况稳定,逃过一劫。
思绪回笼,陆平川回过神来,一伸手就将身侧的岑潇揽进怀里。
后者顺势搂住他的腰,对着墓碑小声说道:“白阿姨,谢谢你,把他送回来。”
陆平川听清了,在她头顶印下安抚的一吻,说道:“走吧,外公在等我们。”
“好。”
岑潇应着,从他怀里站直了身体。两人对着白锦曦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便手牵手地走向墓园的停车场。
K 正坐在休旅车的驾驶座上,见他们上车,连忙汇报道:“少爷,刚从警方那儿听来的消息,陆建业的伤都好了,越南那头的调查也都顺利,这两天就会被引渡回国。”
“至于沈学文……”说到这里,他略有一顿,“他也会一同回国。但他交代了大部分的犯罪事实,对案件侦查很有帮助,不知道检察官和法院……会怎么给他定罪。”
K 语气犹豫,还有些小心翼翼,可陆平川听着,只云淡风轻地回道:“知道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肩膀的伤还没好利索,开车这种事,以后叫别人来就好。”
K 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回道:“没关系的,我这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医生也交代过,适当的运动更有利于骨骼愈合。”
陆平川点了点头,又侧身去给岑潇系安全带。K 看着,随即启动车子,往原家小吃店开去。
他透过倒车镜,偷偷打量了陆平川的表情,只见他怡然自得,正拿着手机和岑潇核对订婚仪式的清单。
休旅车开出墓园,K 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心知陆平川已经放下了。
不管陆建业与沈学文的刑罚是轻是重,他为母亲报仇的目的都已达成。
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和岑潇的婚事。
“少爷,岑小姐。”想到这里,K 又说道,“白老交代我买了一些礼物,都在后备箱里,说要一起带到小吃店去。”
“又送?”岑潇一愣,不由自主地向前探着身子,“上次已经送了很多了。”
“上次不算正式下聘,外公给的都是见面礼。”陆平川一听就笑了,他一边解释,一边将她拉回来,“今天见面,才算是正式下聘,按照江城的规矩,确实要再送点东西。”
岑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订婚仪式结束后,我们就去越南吗?”
“看你。”陆平川伸了个懒腰,将脑袋靠在岑潇的肩上,“我把陆氏的股份都转给外公了,加上他之前收购的散股,现在也算集团的大股东。陆建业出事后,集团乱作一团,但有外公坐阵,我相信,很快就会回到正轨。”
他说着,又抬眸看向岑潇,“你呢?NANA 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我在 NANA 的股份,都送给梓涵姐了。”岑潇说着,扯过一旁的薄毯,盖在他身上,“之后的 NANA,应该就是一间普通的美发沙龙了。”
对于温梓涵假扮成自己,来转移陆、沈一行人注意力的事,岑潇始终心存感激。所以,当她决定移居东南亚之后,便想着将 NANA 的股份都送给温梓涵。
而温梓涵退出演艺圈后,大部分时间都跟着毛娜学做生意,因而把 NANA 交给她,岑潇也很放心。
“嗯。”陆平川听着,微微颔首,“那只要爸妈准备好了,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爸妈?岑潇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孟先生,你占我便宜。”
这婚都还没订呢,他对着原氏夫妇连“爸妈”都喊上了。
陆平川闭着眼睛假寐,双手却悄悄地覆上了她的小腹,低声问她:“孟太太,我们以后生几个孩子?”
岑潇忍俊不禁,将唇往上挪了挪,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体温温热,心跳稳健,岑潇握住他的手,心有余悸却又满是庆幸。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而我们,也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