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们的贵客,我们势必要谨慎招待的。”毛娜说着,递给蒋元君一个 iPad,“如果蒋小姐还没想好,不妨看看 iPad 里的视频,再决定做什么发型。”
蒋元君心里急得不得了,正想强调自己今天不是来做头发的,却见毛娜把 iPad 往自己怀里一塞,就转身走了。
厚重的木门关上,屋里静得像一个真空世界。蒋元君有些不知所措,呆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既来之则安之,打开了 iPad。
许是得先消费,她才能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吧。
iPad 的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一个视频相册,蒋元君以为是发型展示视频,便随意滑动了一下屏幕,却在看到最后几个视频的缩略小图时,瞪大了眼睛。
她颤抖着双手,点开其中一个视频,iPad 里立刻传来女人凄惨的尖叫声。那叫声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和金属器物打砸的声音,十分凄楚可怖。
那是贺景胜家暴她的视频。视频里的蒋元君蓬头垢面,一身青紫,丝毫没有 T 市第一名媛该有的风范。而她尖叫着向贺景胜求饶,对方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就着她的求饶声,一拳比一拳更用力。
蒋元君仿佛魔怔了一般,一个又一个地往下滑动着视频。很快,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一颗又一颗地砸在 iPad 屏幕上。
这时,木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女人走进来,就站在蒋元君身后,那只粗糙的、略带薄茧的手搭在蒋元君的肩上,柔声道:“元君姐,你想好了吗?”
蒋元君闻声抬头,泪眼婆娑中看到了岑潇。她今天穿了件白衬衫,搭配黑色阔腿裤,脚踩一双裸色高跟鞋,是难得的低调装扮。
见蒋元君抽噎着,一时半会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岑潇抽了张面巾纸,递给她:“没关系,元君姐,还没想好的话,可以慢慢想,我先给你洗头。”
她说完,也不等蒋元君反应,拿起喷水壶和洗发凝露就操作起来,手法行云流水,熟练得像个从业了许多年的美发助理。
洗发凝露散发着安定人心的薰衣草香气,岑潇的指腹温柔地滑过她的头皮,蒋元君渐渐放松下来。
她问岑潇:“偷拍这些视频的摄像头,是那天晚宴,你在贺宅装上的吧?”
贺景胜每次打她都特别隐蔽,连家里的佣人都不知道。可岑潇身为一个“外人”,竟然能拍到这样的视频,其画质清晰得甚至能看到贺景胜鬓角下的那颗痣。
岑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揉着蒋元君的头皮,又调整了一下蒋元君肩上的毛巾,接着便瞥见后者肩窝处的一块青紫。
岑潇叹了口气,小声说:“他下手可真狠。这些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的,都好不了。”
蒋元君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掩盖了情绪。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岑潇的场景——
NANA 美发沙龙在 B 市贵妇圈里颇有名气,她被几个相熟的太太拉着来过几次。店里一水的年轻帅哥,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造型师的技术也确实专业,久而久之,她便成了常客。
直到有天,她独自前来,突然被请到了 SVIP 专用的美容室,招待她的是一位绰约多姿的妙龄女子。
她困于自己的婚姻,无心社交圈的八卦,并不知道这位貌若天仙的女人,正是令太太圈谈之色变的“防火防盗防岑潇”,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美发助理。
那天,岑潇也帮蒋元君洗了头发,做了保养,然后,小声地问道,身上的这些伤,痛不痛。
贺景胜最近打她的频率更高了,除了一张要见人的脸,她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所以每次出门,她都很注意地穿了长袖长裙,还会特意挑选有领子的上衣,遮住肩膀周围的淤青。
她没想到,这样还能被岑潇发现。
“其实……”看着蒋元君慌张的神色,岑潇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蒋小姐身上的这些伤,我们留意很久了。”
蒋元君闻言,瞳孔微震了一下。她注意到岑潇说的是“我们”。
“男人打女人,不能叫‘家暴’,应该叫‘故意伤害’,甚至是‘杀人未遂‘。”岑潇说着,半蹲在蒋元君面前,“你想过离婚吧?是不是很难?”
岑潇有着宛若天使一般的面庞,半蹲的姿势更是显得她毫无攻击性。蒋元君放下戒心,神情里流露出一丝悲戚。
“元君姐。”岑潇拉过她的手,换了称呼,“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那天,NANA 美发沙龙在蒋元君的面前揭开了真面具。她才知道,原来这是间以岑潇为中心的“豪门信息贩卖机构”。
它能帮你解决一些上不了台面或者困扰你许久的问题,只有两个条件:给钱和保密。
“元君姐。”岑潇唤着,再次将蒋元君的思绪拉回当下,“iPad 里还有好多视频呢,不打开看看吗?”
蒋元君听从岑潇的建议,随手点开一个视频,看了起来。
比起上个视频,这个视频内容就显得平和许多:贺宅的书房里,贺景胜与一个陌生男人对桌而坐,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蒋元君定睛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他留着平头,身形清癯,蜂目豺声中透着一股极其狠厉的气质。
她不由得放大屏幕,看清了男子的两只花臂。
这不是寻常的商人,贺、蒋两家没有这样的朋友。
蒋元君陷入沉默,岑潇的目光盯着 iPad 屏幕,解释道:“这是三合会的主事人。”
“三合会?那个黑社会吗?”蒋元君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一连叠地问道,“贺景胜为什么和黑社会有来往?”
“还记得贺景胜拿下的那个城南高端项目吗?他以低价获得了土地开发权,又以极快的速度推进着城中村的拆迁。如果没有三合会,你觉得这些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吗?”岑潇说着,神情严肃,“几天前,城中村起了大火,死了个人,可是一篇新闻报道都没有,你以为又是因为什么呢?”
蒋元君听着,拿着 iPad 的双手微微发抖:“你把这些视频一起给我……为什么?”
岑潇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喷壶,又往蒋元君头上“滋滋”喷了几下。这会儿,喷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凉水浇在头皮上的一瞬间,蒋元君被冻得一阵激灵。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镜中,岑潇与她对视,又问了一遍:“元君姐,你想好了吗?”
第12章 岑潇在帮她,也在利用她
同样的问题,这一次蒋元君听懂了,岑潇是在问她:你想好怎么处理这些视频了吗?
气氛沉寂下来,甫一进门时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蒋元君沉默片刻后说:“按照你我一开始的约定,你帮我收集贺景胜家暴我的实证,帮我和他离婚,我给你一笔钱。”
“没错。”岑潇点头,“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我会把贺景胜家暴我的视频发给我父母。”蒋元君沉吟了一下,说道,“只要看过这些视频,他们就不会再阻止我和贺景胜离婚了。”
岑潇问她:“贺景胜最初几次打你,你有回蒋家告状吗?”
“我当然……”
蒋元君正要回答,又被岑潇打断了:“你的那些验伤报告,你父母肯定都看过吧?”
岑潇的语速很快,像连续发射的子弹,打得蒋元君乱了阵脚——
她最初几次挨打,自然是回家哭了,可当父母找到贺家对峙时,却总是能被贺景胜的三言两语说服。
她一开始就十分抗拒这个婚约,为了不嫁进贺家,和父母闹了许久别扭。所以,当贺景胜说她只是用自残栽赃他家暴,好解除贺、蒋两家的联姻时,父母很快就相信了。
蒋元君以为,父母始终认为是她自己在找借口离婚,所以不相信她被家暴的事实,可如今在岑潇淡漠又认真的追问下,蒋元君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令尊、令堂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你又何必找我合作呢?你和贺景胜结婚以后,蒋家的股票涨了不少吧?如果你和贺景胜离婚了,蒋氏集团的财报会难看到什么地步?”
岑潇的反问句像锋利的刀刃,捅破了蒋元君与父母间的那层窗户纸。她慌乱地看向岑潇,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爸妈……他们……只要他们看到这些视频,他们一定会……一定会……”
岑潇接过她的话头:“他们一定会劝你顾全大局,为蒋家、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着想,好好地忍耐、讨好贺景胜,好让蒋氏抱紧贺家的大腿。”
蒋元君语无伦次,岑潇冷眼旁观,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这个 T 市第一名媛,被教得端庄大方,却又单纯懦弱。
在豪门谈亲情,简直可笑。
蒋元君其实很清楚,岑潇说的都是事实。她背上仿佛有千万斤重担,消瘦的肩膀塌下来,她绝望地问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岑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洗头区,说:“元君姐,先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吧。”
她说完,就率先往洗头区走去。蒋元君思绪纷扰,只能跟着岑潇一起走到洗头区,在沙发床上躺下。
花洒的流水轻柔又温热,蒋元君闭着眼睛,感觉岑潇的手拨弄着自己的发丝。她静默片刻后说道:“你是希望我把所有的视频,包括贺景胜和三合会接触的那些都捅出去,到时候贺家引火烧身,风光不再,我父母为了不受牵连,自然就会同意我和贺景胜离婚。”
岑潇闻言扬了扬眉毛,心想这个蒋家大小姐虽然单纯,但好在不算太笨。
“可是你把贺家想得太简单了。”蒋元君看不见岑潇的表情,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既然敢和三合会合作,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毕竟贺氏集团发展几十年了,树大根深。这也许不是他们第一次和黑社会联手了,就算蒋元君把视频交给有关部门,也不见能起作用。
“你把所有的视频交给南城公安局的陈献,他有办法。”
流水声“哗哗”在响,岑潇认真地给蒋元君冲着头发,方才那句话轻飘飘的,仿佛是她随口一提。
“城南公安?”蒋元君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你还和警察有来往?”
至于陈献这个名字,蒋元君总觉耳熟。她迅速回忆着,又听岑潇说:“陈队长是‘城中村火灾专案组’的组长,他非常需要贺景胜和三合会打交道的证据。”
岑潇话音刚落,蒋元君也终于抓到一丝头绪:“这个陈献……是不是陈泱泱的堂弟?”
岑潇关掉花洒,找了块大毛巾替蒋元君包好头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陈泱泱来自 G 市陈家,是陈家这一代的掌门人。陈家与贺家各自把持着南、北两方的房地产核心,分庭抗礼多年。没结婚之前,蒋元君常帮着父亲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曾和陈家打过交道。她在几个非正式场合见过陈献,对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有些印象。
而她嫁给贺景胜以后,便从蒋家的生意里慢慢退了出来。这两年,她隐约听说陈泱泱有意进军北方的房地产市场,但碍于贺家的势力,始终没有成功。
细枝末节逐渐编织成网,蒋元君一下子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岑潇:“你利用我?”
岑潇站在蒋元君的两步开外,正在用毛巾擦手。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说:“按照你我一开始的约定,我帮你收集贺景胜家暴你的实证,帮你和他离婚,你给我一笔钱。现在证据给你了,我还没收到钱呢,怎么就说我利用你?”
见岑潇拿自己方才的话来堵自己,蒋元君哑口无言,只能红着一张脸看着她,心情说不上是气愤还是无奈。
“陈泱泱确实想要针对贺家,可我在帮他们收集证据的过程中,发现贺景胜总是打你。”岑潇擦干净手,把毛巾撇在一边,“元君姐,大家都是女人,我看不得你受这种苦,所以才会想要帮你离开贺景胜。”
最多,再赚点外快罢了。
这个女人,嘴里说着替她着想的话,脸上端着单纯可人的笑,蒋元君却如坐针毡,浑身颤抖。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岑潇,而圈子里关于她的传闻,也通通都是错的。
眼前的女人明艳美丽,可那明艳美丽中却掺着几丝算计、毒辣与阴狠。她手起刀落、云淡风轻,几个视频,几句话,就能让稳固了几十年的行业版图顷刻崩塌。
她不是普通的“绿茶”,更不是所谓的“三二代”。她可能比她那个名声在外的妈,更具破坏力。
“这些视频,你不交给陈献,我也会交给他的。到时候,你还来不及和贺景胜离婚,蒋氏就会被当做贺家的共犯。”此刻的岑潇已经没了耐心,她往椅子上一坐,语重心长道,“你不如主动上交这些视频,举报自己的丈夫涉黑,不仅可以和他离婚,还可以把蒋家撇干净。等贺家倒了,陈泱泱也不会亏待你。你们家后续还可以和陈家合作,你父母自然不会怪你。”
陈家也做房地产,没有了贺家,蒋氏的环保材料依靠着陈家的产业版图,一样能沾到好处。
蒋元君默然——被人算计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岑潇早就替她算好了。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按照岑潇说的去做,她和蒋家才能万无一失。
想起来有些讽刺:岑潇利用她,却也在帮她。
“我知道了。”蒋元君站起来,把 iPad 收进皮包里,她松开自己头上的毛巾,往化妆台前一坐,“你帮我把头发吹干吧。”
“那是当然。潇潇的服务,包您满意。”
岑潇说着,便拿起吹风机为蒋元君吹头发,还替她做了个造型。平时总是披散的头发,被束成一个高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蒋元君整个人瞬间变得优雅、干练起来。
“这个发型很适合你。”岑潇拨弄着她的头发,笑道,“元君姐, 你平时看起来太‘良家’了 ,这世道,女人还是该‘强势’一点儿。”
强势一点儿?像你一样吗?蒋元君闻言,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岑潇的言行举止,实在无法令人将她和“强势”联系在一起,但经过这番接触,这确实是她在蒋元君心里的第一印象了。只是后者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只是礼貌性地弯了弯嘴角,问:“哪里付款?”
这时,消失许久的毛娜再次出现了,她推门进来,拿着一个账单和收款机说道:“蒋小姐,付款请找我这个店长。”
蒋元君应着,瞥了一眼账单——自己不过是洗个头、做个造型而已,可这账单上的数字却足以再开一间“NANA 美发沙龙”了。
她心里明白,冲岑潇问道:“你帮我收集贺景胜家暴我的实证,帮我和他离婚,我给你一笔钱?”
岑潇回答:“这个数字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蒋元君颔首,“不管怎么说,我还打了你一耳光,哪怕再多给一些,也是应该的。”
蒋元君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毛娜听着也不由得神色微动。她看向岑潇,却见后者面带微笑,眼睛里毫无情绪,就像一个被客人刁难却依旧毕恭毕敬的发廊小妹。
暗室里没有手机信号,蒋元君一边从皮包里掏出信用卡,一边说:“这手机被监听了,我用着实在不方便,你肯定有门路帮我处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