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修看着她白净的侧脸,哪怕心中紧张不安,却还是倔强地保持着镇定,只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出她的心情。
“你是说……”谢宜修难得词穷,他是警校的高材生,一向都是无神论者,即便对一些未知的事物保持着敬畏,但鬼怪之说却从未信过,“你撞邪了?”
晚霞落下帷幕,黑夜就要来临。
浔音换了鞋子,慢慢走到门前等谢宜修开车出来。
小区的鹅卵石小道上,有人聊天散步,几个调皮的孩子坐在一旁的沙坑里堆城堡,这个时候的小区是最热闹的。
浔音靠在门口柱子上,含笑看着远处玩耍的孩子。
“哒,哒,哒……”忽然,她觉得颈后一凉,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心脏立刻停跳了一拍,浔音不敢回头,只抬头望了眼天空,日色还未褪尽,极度的紧张下,她竟有些泄气地想:“这年头鬼怪已经不忌白天黑夜地出现了吗?”
“哒,哒,哒……”那清脆又诡异的脚步声还在持续,听着让人心底无端发寒。
这时候,谢宜修开车已经从车库里出来,停在门口按了两声喇叭。
浔音心一跳,飞快地跑过去,却没有急着上车,只是盯着他:“我身后是不是跟着什么?”
谢宜修走下来,开了车门示意浔音先上车,等替她系好安全带,锐利的目光才望向身后。
路旁树影摇曳,通向他家门口的小路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回头看了眼浔音有些发白的脸,说了句“等我一下,”就大步走向门口。
在别墅外转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人,谢宜修脸色有些难看,在他看来鬼怪之说难辨,更多可能是人为的。
若真是有人暗中捣鬼,那目的何在?
他沉思着原路走回去,远远地看见浔音看过来的视线,神色微微放缓。
上了车,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别怕,没事的,要不你今天留下来和静娴一起睡吧?”
浔音情绪稍缓,摇摇头拒绝,“不用了,”现在宋景云住在谢宜修家里,她再住下来不是很方便,“可能是我的幻觉吧,而且家里好久没人住,再不收拾就要变狗窝了。”她抿唇笑了笑。
谢宜修没再说什么,发动车子慢慢驶出小区。
两个小区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浔音住的公寓楼下。
谢宜修目送浔音上楼,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一打反向盘将车停进了空车位,下车后倚在门旁抽起烟来。
天已经暗下来,夜色深沉。
抬起头,五楼的窗户里隐隐透出灯光,谢宜修掐灭烟头,转身上楼。
因为有电梯的缘故,楼梯很少有人走,台阶上扶手上都布满了灰尘。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在四楼和五楼之间的平台停下,低头摸出手机,是静娴打来的,“哥,你还不回家吗?”
谢宜修抬眼,隔着十几步台阶的距离就是浔音住的公寓,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防盗门,神色有些冷,不管缠着浔音的是什么东西,他一定会查清楚,也一定会保护好她,“有点事,今天不回去了。”
楼道里的窗户没有关,有风不停地灌进来,却并不冷,已经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窗外,夜空里弯月高挂、繁星密布,外面的一景一物在朦胧的月色下都那么的不真切。
谢宜修垂眸点烟,袅袅烟雾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闪过,最后定格在浔音脸色惨白地晕倒在他怀里的画面。
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针扎过一样。
他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自然要去争取,不过之前一直被案子缠身没有时间,但是现在刑警队没有要紧的事,那么感情的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至于浔音会不会同意,这个问题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即便现在浔音不喜欢他,他也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跟她耗,世交、青梅竹马什么的都是近水楼台不是吗?
他这一生,碰到过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也遇到过最可怕的死亡瞬间,若是到头来追不到一个女人,那真是没天理了。
天明时分,浔音从软腻的睡梦中醒来,难得一夜无梦,这是浔音这一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顿时有些不太想起来,直到闹钟响了第二遍这才懒懒起身,伸着懒腰走进卫生间洗漱。
吃完早饭,浔音打开衣橱,照着习惯拿了件素净淡雅的套装,眼角余光却看见柜子最边上那些许久不曾注意的艳丽色彩。那些大多都是时尚、色彩斑斓的服饰,以红色为主,曾是她一度最为喜爱的着装,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慢慢地喜欢起了素色。
也不知听谁说过红色可以辟邪,她犹豫了几秒,想着这些日子的怪事,还是默默地把套装放了回去,拿出一件红色的无袖连衣裙,裙摆的地方缀着花瓣形的褶皱,优雅又美艳。
换了衣服化了妆,她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上班生活。
今日的电梯让人等得格外久,浔音看着显示器上红色的“12”,又看了看时间,想了想还是觉得走楼梯要快些。
走到平台上,窗边有一地的烟头,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并未多想,继续徒步下楼。
天空里骄阳高照。
浔音才进办公室就被秦苗扑过来一个熊抱,差点站不稳往后倒去。
“浔音,我想死你啦!一请假就是一个月,你也太能耐了吧,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浔音好笑地把她拉下来,“我也想你们了,”说完径直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张宇浩正埋头写小说,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笑笑,“欢迎回来。”
杨彦从后面递了瓶饮料过来,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身体都好了吗?以前的事记起来了?”
“谢谢,”浔音伸手接过,嘴角笑意含蓄,“都好了,起码已经能记得你们了。”
张宇浩和秦苗都笑起来,转头却看见杨彦有些发愣,秦苗顿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啊?”
杨彦回神笑了一声,“没有,只是还有些不习惯,浔音受伤那段时间和现在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也是哦,”秦苗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浔音你不知道,你失忆的时候脾气可怪了,我们那天晚上去看你的时候都吓坏了,感觉你变了个人似的。”
浔音微怔,眉头蹙了一下,“是吗?”沉思片刻,她忽然笑起来,“那是你不认识以前的我,我以前啊可是电视剧里最讨人厌的那种娇蛮大小姐哦。也许失忆的时候以前的脾气也回来了吧。”
张宇浩挑眉好奇道:“真的假的啊?”
“当然咯。”说着眸光一转,便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蓝色礼盒,绑扎着白色的彩带,“这是?”她拿起来疑惑地问。
秦苗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听见她的声音转头看过来,“你去首都那天有人送来的,”她顿了下,突然贼兮兮地笑起来,“是不是追求者啊?哇塞!”
浔音白她一眼,低头拆开来查看,礼盒里还有个小巧的首饰盒,打开来一看是一条精巧的Tiffany项链,项坠是个银色十字架,里面还有一张小纸片,只写着短短的一句话:“小心身边的人,”署名竟然是霍哲!
浔音狠狠愣了下,神色莫名。有一些尘封已久的破碎记忆不可抑制地冲进她的脑海,她竭力咬着牙才勉强压下剧烈波动的情绪。
秦苗好奇地张望过来,浔音飞快地抽走了纸片,耳边听见她惊讶的声音:“怎么是个男款项链啊?有没有搞错啊,送礼的人也太没诚意了吧。”
浔音没说话,手指有些细微的颤抖,一寸一寸慢慢抚过项链,熟悉的触感一如当年它贴近胸口的温度。
原来,这件东西还在。
她的眼底渐渐氤氲起一层雾气,唇角却微微弯起,便缓缓将项链握在了手心里。
中午的时候,博物馆急匆匆地来了几位客人,都是风尘仆仆、不修边幅的模样,他们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被馆长亲自带进了二楼的文物陈列室。
秦苗出去买了午饭回来,一进门就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猜刚才来的那些人是谁?”
张宇浩一边揉着酸疼的脖子,一边鄙视她,“哎呦,你怎么这么八卦啊。”
“是文物工作者吧?”浔音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盒饭,拆开来一份份地分发好。
“没错,都是湖城文物工作站的工作人员,”她摘了帽子坐下来,“听说清县荞麦山发现了一座古墓。”
这个消息让张宇浩也来了兴趣,他是学考古的,奈何父母觉得考古工作太辛苦,于是逼着他来了博物馆上班,但是对于文物古迹他依旧兴趣十足,“什么年代的啊?荞麦山……那可是古时众多铸剑师的隐居地啊。”
杨彦已经在吃午饭了,听到这里忍不住打趣,“你想多了吧,那些只是传说而已。”
这边大家都在好奇地讨论,没想到到了下午,馆长就叫了全部员工去开会。
清县荞麦村是湖城比较贫困的乡村之一,荞麦山上有一座小型水库,前两天村民开闸放水捕鱼,却意外发现了一座古墓。
从现场拍摄的照片来看,墓穴保存情况还算完好,只是大半都在淤泥里,还无法通过外观辨别年代。
文物工作站工作人员带回来的文物大多是一些小件的青铜器,青铜器在商代晚期和西周早期处于鼎盛时期,自秦汉起在社会生活中地位逐渐下降,但凡出土的青铜物件少说也该有两千年的历史。
在场的都是历史、考古专业的,对于文物自然有种敏感度,张宇浩尤为兴奋,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文物。
馆长简单地表述了会议重点,“市文物局已经将挖掘工作委托给了湖城文物工作站,我也会参与这次挖掘工作,到时候我会带两名助手过去,你们有意向的可以和我说,两天后出发。”
荞麦村深山野林的,秦苗一向胆子小自然不会感兴趣,刚想转头问浔音的意见就听馆长道:“浔音,你对先秦时期的历史很有研究,这次就和我一起去清县吧,因为任务比较急,一时也找不到这方面的专家。”
浔音犹豫了一下,“馆长,我恐怕不能胜任,我没有任何野外挖掘的经验。”
“就当是学习一下吧,你是女孩子也不会让你做太多的,只是需要个人整理文献查找资料,然后做一些挖掘记录。”
“浔音你就去吧,参与挖掘工作能学习到很多的,”张宇浩一边道,一边举手,“馆长,让我也去吧。”
馆长点了点头,正要答复,却见一直沉默寡言的杨彦举了手,“馆长,我也想去。”
杨彦也是4月才来博物馆上班的,比浔音稍微早入职一段时间,平时话不多,除了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他很少和其他同事有交际。此时他主动请缨参与考古工作,大家都有些惊讶。
秦苗凑过来小声嘀咕,“你也对考古感兴趣啊,以前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只有张宇浩那家伙喜欢呢……”
那头馆长稍稍思索了一下,“宇浩,你以前参与过类似的挖掘工作,这次就把机会留给别人吧。”
“好的,没事儿。”张宇浩也不是非去不可,难得杨彦主动想去,他自然不会再争。
“那就浔音和杨彦跟我去吧,有问题吗?”
浔音其实并不太想去,可是既然顶头上司都这样要求了,她也不好再拒绝,“没有。”
第32章 余生烟火
同样的时间。
谢宜修在对面灼热的目光下终于放下手头的工作,冷冷地说:“你就这么闲?”
宁朔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点头,“对啊,最近又没案子,总不能去解剖我的小助理吧。”他已经无所事事地在谢宜修办公室待了一整个下午了。
“……”
“听说,你昨天送浔音回家一夜未归啊?怎么,不会是已经登堂入室了吧?”
谢宜修懒得理他,低头继续工作,“你想太多了。”
“我说,你这效率也太低了,倒是赶紧把浔音给追到手啊,”宁朔笑得欢快,“不过,你追姑娘可不能像对待罪犯一样秋风扫落叶,要像春天般温暖。”
“你可以出去了。”
“喂喂,我说真的呢,这不是在帮你嘛,你等下去接浔音的时候就买束花,然后她就会问你‘买花干嘛啊?’,接着就能直接表白了,车里再放几首情歌,简直完美……哎!你干嘛!”
宁朔话音还未落,就被谢宜修揪起领子扔了出去,“太俗了,还是回你的法医办公室对着尸体用吧。”
门被锁上,宁朔也不生气,能看到谢宜修恼羞成怒的样子,再被扔十次都值得。
他拍了拍门,笑得更欢:“你懂什么啊,女孩子就喜欢这么俗套的剧情!”
到了下班时间,博物馆外的路旁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谢宜修转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位上赫然是一束包装精美的红玫瑰,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真是鬼迷心窍啊。”
透过车窗,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浔音的身影。
他低头又盯了那束花几秒,突然一把拿起来往后座一扔,又在上面甩了件外套,这才开门走出去。
浔音已经走到近前,灿烂的霞光将她包围起来,鲜艳的红裙显得肌肤更加白皙如瓷。
谢宜修愣了一下,太阳穴隐隐作痛,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从未见过她穿这样艳丽的颜色,这给她温婉娴静的气质平添三分魅惑。他忽然想,若浔音还是从前张扬骄纵的个性,怕是会更加适合红色。
“不好意思啊,今天有点事需要加班,我等下会自己回家的。”既然已经确定了参与挖掘工作的人员,馆长就开始告诉他们野外考古的一些注意事项。
谢宜修:“好吧。”他转身上车,开门的时候又停了下,转过头来问,“静娴和你说明晚去看烟火晚会的事了吗?”
浔音笑了笑,“嗯。”
“那我明天来接你。”
浔音:“好的。”
谢宜修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将车停在了对面公园的停车场里。
附近吃过晚饭的居民已经在公园里散步聊天,小广场上有大妈们在跳舞。
谢宜修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过后座那束玫瑰花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几个玩耍的小孩子被玫瑰鲜艳的颜色吸引了,好奇又有些怯怯地看过来,有一个男孩子小步跑过来,阻止了谢宜修扔花的动作,“大哥哥,可不可以给我?”
谢宜修微微笑了笑,把花放进男孩怀里,“拿去吧。”
他看见小男孩拆了包装,拿了几支给一个短发的小女孩,又拿了几支给另一扎马尾的女孩。
谢宜修似乎被乐到了,脸上笑意更浓,不知怎地想起了小时候他放学回家摘了朵花给静娴,浔音看见了气得跳脚,红着眼直嚷嚷着:“为什么我没有,我也要!”
那些日子遥远而模糊,但经过和浔音相处的日子,那些记忆似乎已经成为了永远的刻痕,烙印在他心上,不经意间就会想起。其实现在想来,骄纵的浔音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