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靠近了, 时夕这才看到荷花内壁有字。
笔锋遒劲, 落笔之间行云流水，没有停顿。
是她熟悉的字迹。
【愿往后再无烦恼。】
落笔是墨羽的名字。
没想到墨羽是为了给她放河灯, 时夕面色带笑，将河灯拿在自己手上细细看了看, “还挺精致的。”
意外收获了一盏河灯，时夕心情颇好, 正好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时夕姐, 我们回来了。”
时夕转身, 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周潮生走在最前面招着手，很快两人就挤过众鬼来到了她的身边。
周潮生看见她手中的河灯, “时夕姐，这是谁给你的”
他有些好奇地仰头望了望, 想要看清河灯的样子。
时夕偏偏把河灯往背后藏, 跟他身后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含笑道：“是认识的一个好友送的。”
说完之后, 她看见墨羽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
“这河灯样子还怪熟悉的。”周潮生挠挠头，心中怪异愈发强烈。
他嘀咕：“不是，姐你又没死，怎么还被别人在中元节送河灯，这是什么朋友啊，而且看上去跟我买的款式差不多，有点廉价。”
他这番中肯的锐评让身后原本心情还不错的男人瞬间一僵，时夕忍着笑意，“那我下次再见到这个朋友的时候狠狠骂他一顿，让他随便就给我寄河灯，实在太过分了。”
周潮生点点头，满脸认同：“没错，时夕姐值得更好的，这个一点都不配你。”
时夕被少年认真的表情给逗笑了，知道内情的她肩膀不住地颤抖，却还一个劲当着某人的面附和着少年的话。
墨羽：“……”
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三人沿着忘川河边走了几圈，忘川河和地府中间隔着一条黄泉路，因为今天是中元节，所以这条黄泉路今天是开放的，所有鬼怪都可以从这条路回到地府。
逛到一半时，时夕就有些疲了，况且天色已晚，正准备叫住一边精力充沛的少年，突然背脊一僵，猛地扭头看向了阎王殿。
跟她一样反应的还有墨羽，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闪身来到时夕身旁，凝视着相同的反向。
原本安静伫立在黄泉路深处的阎王殿，此刻却散发出了一股恐怖的气息，这股威压带着重重的压力，以及阴森的凉感。
“什么情况”时夕不解地皱眉。
墨羽第一次露出了十分警惕的表情，“这股气息，很强。”
“怎么了”
见两人突然停下，周潮生一脸懵，但紧接着他在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气势时，脸色瞬间一变。
仿佛复制一样，原本在欢庆的众鬼一个接着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就连守在一边维持秩序的鬼差们也静止不动了。
这股气息越来越强，隐匿在云雾之中，鬼差们动容地看着阎王殿。
黑白无常也在里面，范无咎眯起眼，“这是……大人醒了”
谢必安手上紧紧捏着一只刚才犯事的鬼魂，此刻双手收拢，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激动，“没错，就是大人的气息。”
下一秒，所有鬼魂皆双手扑地，额头紧紧抵在手上，一道道更加响亮的欢呼声呼啸而出。
“是大人！大人回来了！”
“谁哪个大人”
“这你都不知道，活着时没听别人提起过地府的老大吗，酆都大帝啊。”
“酆都大帝我倒是知道，但他出来你们怎么那么激动”
“大帝自200年前一直在沉睡，地府自此之后便一直积压着不少工作，氛围也逐渐压抑，这好不容易醒来，地府要有救了，以前我们排队投胎只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想必现在我这133年的排队时间，等大帝出来之后，肯定能让我去投胎了吧”
……
气息仅仅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最后消散时，时夕明显感受到这股气息锁定了自己。
从其他鬼怪的对话中得知了这番动静的缘由，再想到之前崔府君所说的话，她有些迟疑，这也算是见面了吧。
偷偷看了眼任务面板，进度确实又上升了一截，果然，酆都大帝跟她的最终任务有关。
大帝意外苏醒，众鬼更兴奋了，一时场面竟要比之前都更混乱一些。
没想到鬼怪们都表现得这么疯狂，时夕只能先一步走出来，墨羽反应比较快，当下给自己施了回避咒，欢呼的鬼怪没有一个碰到他的，但是周潮生还没从这场面中回过神，最后是被墨羽提溜着衣领带出来的。
“没事吧有被鬼怪碰到吗”时夕关心地问着。
他们三人都是人类，之前这里虽然热闹但只要细心避开就触碰不到鬼怪，可这会所有鬼怪一窝蜂挤着，很难说会不会有鬼怪发现他们人类的身份。
周潮生摇头，他握住墨羽的手，墨羽抽了抽，没抽出来。
“哥，你也教我修炼吧。”他星星眼看着他。
刚才慌乱中他看到了墨羽带他出来的模样，在人群中恍若无物，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鬼怪的触碰，这飘逸的步伐，这独特的施咒手势，简直帅爆了。
墨羽：“你先放手。”
周潮生：“你先答应我！”
“……”
被缠得不行的墨羽答应了少年的请求，若不是不合时宜，周潮生开心得都想原地跳舞了。
经历了刚刚那一番，三人对接下来的活动都没有了继续的想法，于是时夕便主动提出回去，得到两人的一致同意。
穿过黄泉路，回到饭馆时，已经是凌晨12点之后了，几人没有通宵的打算，只是互相道了声晚安后，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埋头就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夕只觉得自己浑身舒畅，之前堆积起来的疲惫都在这一觉中消失。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看到时间还早，她伸了个懒腰，再慢吞吞起床。
等她不慌不忙地下楼准备食材时，发现大堂里坐了几个人，周潮生和墨羽正在泡茶拿杯子，看起来十分忙碌着。
时夕微微挑眉，“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都到了”
黑白无常，孟婆，崔府君，一一到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男人有着敦厚略方的长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体格健壮，光是看着上半身就比寻常人高大不少。
他一身红黑色长袍，头戴王冠，黑眼浓眉，眼睛稍稍一瞪就如铜铃般，威严感十足，此刻正一个人坐在位子上，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站在他身后，恭敬地低着头。
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时夕收敛了身上的散漫，语气尊敬，“没想到您能光临此地，该如何称呼您”
酆都大帝爽朗笑了一声，“随意就好，我现在只是一个来这里吃饭的食客。”
王冠前的流苏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虽然只是轻轻看了过来，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时夕却觉得自己浑身好像被看透了一样。
显然在来这里之前知道了不少，还没有写上今天的菜单，他就点了一份所有食物，还叫其他人也一起坐下。
不过没有谁敢坐在神明身旁。
于是墨羽便带着其他人坐到了隔壁，周潮生有些反常，看上去脸色有点怪异。
酆都大帝将目光转向了两人，最后定在了少年身上。
他的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嗯你是”
被他这么一看，少年不知为何情绪一下失控，漆黑的瞳孔竟隐隐浮现出了一丝血红。
“原来你还活着。”眼中似有万千幽冥轮转，大帝了然，随即面带微笑。
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出来，周潮生有些捂住胸口，脸上扭曲。
“杀了他！”
“快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似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迷惑着他的心智。
所有人都看到他不断变换的双眼，黑红交替浮现。
崔府君突然站起来，冷凝着脸，手握判官笔来到他的身前，笔尖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自他眉间突然涌现出一股黑色的雾气，全被吸收殆尽。
做完这一切后，他来到大帝面前，低头道歉，“抱歉，是我的失责。”
少年抬起头，他双眼漆黑，满脸无辜，“这是怎么了”
墨羽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他默默上前把少年护在身后。
“没事，就是你刚刚眼睛变红了。”
“变红我吗”周潮生有些惊讶，下意识回道：“我，我没戴美瞳啊。”
众人：……
酆都大帝对少年的这个反应来了兴趣，他问道：“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没等周潮生回答，他干脆自问自答，“你是我的恶意啊。”
第48章 在地府开臭味店（25）
时夕端着菜出来的时候, 看到周潮生坐在大帝的旁边，眼眶通红，而其他人要么一脸震惊, 要么沉默不语的表情，氛围格外奇怪。
“怎么了”她将手中的菜放到桌上, 关心地问着。
没有人在这会出声, 少年摇摇头, 沙哑着嗓子说了声自己没事。
大帝看着她端出来的菜，自放桌上后便散开了一股臭味, 他没有嫌弃, 而是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是新菜吗”
听到新菜这两个字, 站在他身后的其他人原本因为臭味捂着鼻子，此刻纷纷探头一望,
时夕点头，“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别看它闻着臭，实际上吃起来味道很不错。”
地府的神明自然是无所不知, 他笑道：“我没记错的话, 这道菜是x市的传统美食吧受到很多人的欢迎。”
他话说完, 似是要跟他作对一样, 周潮生闷闷道：“这什么菜啊，闻起来真的好臭, 什么传统美食，你说错了吧。”
他生怕自己身上也沾染了这道臭味, 头赶紧往后仰, 露出了嫌弃之色。
说实在并不怪他，在饭馆打工多时的他, 在这会面对这新菜时，也表现出了些许的不适应，更别说黑白无常他们了，直接施法给自己鼻子堵上。
臭，太臭了，这道菜的臭味简直就是之前那些菜加起来的两倍还臭。
原来现世居然有这么臭的菜，人类都是怎么能下口的。
墨羽则是在座表情最正常的一个。
“大帝没说错。”难得遇到一个懂行的食客，时夕有些惊喜地弯了嘴角。
她开始介绍起来，“这道菜叫做蒸双臭，顾名思义，就是将两种不同的臭味放在一起蒸，所以臭味比较浓烈一点。”
虽然她也觉得臭，但她曾经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中尝过这道菜，觉得味道还不错，因此复刻了出来。
原本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做这道菜，有些担心大帝可能闻不惯这臭味，但是没想到，大帝的接受程度还是蛮高的。
关键他还知道这菜的来源。
遇到懂行的食客，这种厨师和食客的惺惺相惜，是让人最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听到时夕温声讲解后，周潮生慢慢恢复了镇定。
他有些好奇地观察着上面的菜，“底面放的是臭豆腐，最上面放的是什么好像没见过。”
大帝解答道：“是臭苋菜梗，应该是z省三臭之一，其它两臭是臭冬瓜和臭菜心。”
“谁要你解答了。”周潮生瞪了他一眼。
看着两人有些不同的气氛，时夕不明白刚刚自己去厨房的那段时间这两人是怎么了。
不过看大帝神情包容，似乎也不在意他说的话。
【小生是大帝的恶意凝聚成的恶鬼。】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声音，时夕朝墨羽的方向看去，见他微微颔首，她也试探着想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压根不能传递过去。
【筑基以上才能传话。】
看到了时夕脸上的疑惑，墨羽解释了之后，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时夕大概理清了脉络，也就是说之前大帝之所以沉睡200年，是因为当时发现身体内出现了一股恶意，等他发现的时候恶意已经快要凝聚成形了，而且还在逐渐影响着他的判断，为了保护自己，他将这股恶意抽了出来，放到圆牢中，身体因虚弱沉眠，结果没想到几十年前恶意从圆牢中逃掉，投胎成人了。
作为神明的恶念，就算成为人类，其本身的特殊还是会引来各种不好的事情，所以这辈子周潮生原本的结局才会这么悲惨。
但是没想到事情真的有了一线转机，少年到现在都还活着。
似是察觉到了两人暗地里的沟通，大帝对时夕爽朗笑道：“还得多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这孩子可能当时就死了。”
他的大手揉了揉少年的黑发。
“如果他死了的话，恶意的力量会更大，到时候说不定会吞噬掉小家伙的神志，最后变成无形的杀人机器。”
他叹息了一声，没有想到在漫长的时光中，恶意居然会诞生一丝灵智，少年的身体是承载恶意的容器。
他也明白为何之前崔府君要帮少年，因为他的眼眸清澈纯粹，显然是不想看到他就这么无辜死去。
想及此，大帝朝两人道了谢，“以后他跟着你们，我也很放心。”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时夕挑眉微笑，“您放心，他在这里很好。”
周潮生蹙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很快他就转移了心思，因为大帝给他嘴中塞了一块臭苋菜梗。
刚入口的瞬间，一股臭味散开，没有意料中那么难以接受，还有一股香油的味道。
他下意识吸了一口，中间如果冻般的肉质连同香臭无比的卤汤汁一起冲进嘴里，又滑又嫩，口齿留香。
虽然苋菜梗的臭味堪比鲱鱼罐头，但是其口感绵软，味道臭香中又带着一点食材本身带有的鲜甜，入口微咸，如果只吃菜的话，未免有点口渴。
他最喜欢的，是咬着一头，一吸把里面的东西吸到嘴里，回味有点臭，但又莫名的香。
等吸完了里面的肉质，周潮生尝试性地咬了下外皮，发现外皮十分脆嫩。
“时夕姐，这菜好好吃，就是有点难嚼。”他嚼了一会，最后将苋菜梗吐了出来。
虽然可以咽下去，但觉得还是没有中间那部分好吃。
时夕笑道：“这菜梗本来就难嚼，正常吃法就是像吸果冻一样吃掉中间部分，不过有些菜梗比较嫰的那种，就可以一起咽下去。”
看到周潮生露出了好吃的表情，大帝这才拿起筷子，但是夹起的是臭豆腐。
臭豆腐入口即化，绵密的口感搭配上臭苋菜梗的汁水，蒸的过程中将臭发挥到了极致。
但其实这道菜最关键的便是放入的香油，香油的味道和臭汁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做出来的菜不止有单纯的臭，还有由香油散发出来的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