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数去都没错,她这才要收起剪刀。
人刚站起来, 一阵敲门声传来,仿佛敲在她的心坎上。
许淑宁本来就爱大惊小怪, 连连呼吸才能平静下来。
她捏着剪刀咽口水, 问道:“谁啊?”
外面的人喊道:“在不在喽, 有包裹!”
今天又不是邮递员来大队的日子,许淑宁虽然听着声音有点熟悉, 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这人性格多疑, 透过门缝确定后才打开说:“陈同志来啦。”
邮递员忙着解开麻绳, 一边应说:“快搭把手,就数你们东西最多。”
又道:“说是又要下雪, 我想着趁没过年给你们拿上来。”
回头雪一下这山路就不好走,往年封到正月十五后的时候也有, 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他总得为群众服务, 先把事情给解决。
许淑宁知道他的好意, 等人要走赶紧给塞把糖:“我替知青们拜个早年, 带回去给家里孩子甜一甜。”
邮递员推了两下, 到底是收下来说:“也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然后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淑宁自己把包裹们往屋里挪,浑身上下都在用劲, 一不留神摔个屁股蹲。
陈传文进来的时候就看她四脚朝天,赶快过来拉一把说:“你怎么回事?这些是啥?”
许淑宁揉着腰站起来道:“你家里不知道寄了什么, 特别重。”
家里来的?陈传文兴致勃勃地拆开说:“有肉罐头, 咱们年夜饭可以加餐了。”
许淑宁心里的菜单早就很丰盛,只是念叨着道:“奇怪, 分量不像罐头。”
确实不单单是,陈传文敞开麻袋口袋给她看说:“还有书。”
他好几次抱怨无聊,估摸着是寄来给他打发时间的。
许淑宁就说怎么会这么重,甩甩手道:“你自己弄进去。”
又回过神来说:“你不是去帮忙,怎么跑回来了?”
陈传文一拍脑门道:“我回来拿收音机给大家听听。”
他今天是代表知青们去吃喜酒,还没开席正在唠嗑,唠几句队员们喊着想听个热闹,他当然得回来拿。
那还是快点回去的好,别让人家多等,许淑宁也不留他,摆摆手说:“去吧,我慢慢弄。”
陈传文倒觉得不着急,跟她一起把所有东西都搬进房间里才走。
许淑宁重新锁好门,这才拆开自己那份看。
压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里面的话其实都大同小异,父母总是让她照顾好自己,别为钱发愁,偶尔夹杂两句家中的新鲜事。
这一年来,她堂姐生了孩子,表哥娶了媳妇,大家的日子仍旧在向前。
这使许淑宁产生只有自己在停滞的错觉。
她一字一句看过去,翻到最后顿住很久,大概因为上面写着“你大哥回家过年”这几个字。
许自强下乡好几年,今年才有一次回家的机会,阴差阳错兄妹俩居然见不上面。
许淑宁都快有点想不起来哥哥长什么样,意味不明叹口气把信收起来,给自己拆颗糖吃。
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人的心情仿佛天各一方,酸甜苦辣夹杂在一起。
许淑宁头一次知道啜泣的可怜,拧毛巾给自己擦擦脸。
她才收拾好心情,郭永年和齐晴雨正好回来。
他们俩一早上去磨豆子,别的不做光排队了。
齐晴雨站着那儿听好些新闻,立刻过来分享道:“淑宁淑宁,你知道黄巧妹吗?”
许淑宁摸着下巴思索,一边说:“你们还是先看看包裹里有什么。”
们?郭永年下乡后就收到过一回,心想居然跟自己有关系。
他蹲下来看喃喃道:“三姑啊。”
看样子还不是家里来的,齐晴雨对他关怀之情更甚,心想他真是怪不容易的。
许淑宁也这么觉得,拎起桶说:“我去做豆腐。”
她进厨房的体贴,齐晴雨好像有所察觉,语气欢快道:“你下午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
郭永年摆弄着三姑寄来的旧毛衣,马上点头说:“行啊。”
连去哪都不问,好在齐晴雨其实也没想好。
她不过是想讲两句话,自顾自琢磨起来。
郭永年只以为她在看信,随手递过去一根饼干。
齐晴雨想都没想就咬住,目光慢慢地往上移。
明明饼干那么长,郭永年却忽然的指尖发烫。
他尴尬地缩回手,眼神里全是闪躲。
齐晴雨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看他这样反而憋着笑说:“你看我呀。”
郭永年盯着地眨眨眼,两只手局促地背在身后,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挪不动。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梁孟津进院门的声音。
他也没注意到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只是拐进厨房说:“猜猜我拿着什么?”
神神秘秘的,许淑宁回头道:“石头还是叶子?”
她老往宿舍捡这些,他瞅着好看的就会给带回来。
这个答案其实也类似,只是不太准备。
梁孟津的手仍旧藏在身后说:“再猜。”
再猜,许淑宁没了头绪,想想说:“鸟蛋?”
天气一冷,好吃好喝伺候着家养的鸡鸭都不爱下蛋,更何况是外头野的那些。
梁孟津摇摇头道:“跟叶子有点像。”
像?许淑宁满脸困惑说:“总不会是花吧。”
南方的冬天虽然入目还有几分绿色,鲜花却不再盛开,只攒着劲等来年春天。
她一脸怎么可能,恰恰就是正答。
梁孟津??拿着一枝红梅说:“给你。”
许淑宁还是头回见梅花。
她小的时候背过好几首诗,都是称赞其坚强,她一直没办法为何要把这种性格赋予在植物的身上,此刻望向窗外,头回觉得萧瑟中的这一抹亮色,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坚强。
就是上哪弄的很叫人关心,她道:“山里有这个吗?”
梁孟津也不知道,他是借花献佛,说:“西瓜皮给我的。”
这帮孩子可真行,许淑宁有时候怀疑哪怕老虎的巢穴他们都能找到。
她佩服道:“也不知道从哪弄回来的。”
梁孟津没问,看她很喜欢的样子说:“那我下午再去摘。”
许淑宁就是觉得快过年了,给宿舍增加一点喜洋洋的气氛挺好。
她握着梅花道:“要是远的话就别去,也约束着他们点。”
梁孟津可管不住西瓜皮他们,要不是现在玩球的决定权在他手上,早就连教学都很难继续。
思及此他就头疼说:“真没办法逼着念书。”
像他这样好学的才是少数,哪怕许淑宁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看他实在沮丧,想想说:“要不你教教我?”
梁孟津眼睛都亮起来,但知道她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说:“没事,太耽误你时间。”
明明费心的人是他,许淑宁耸耸肩道:“反正我是块朽木,吃苦的是你。”
梁孟津才不怕苦,也不觉得她笨拙。
在他心里有百八十个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全可以堆砌在眼前人身上。
许淑宁倒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好,想起来说:“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拆包裹?”
梁孟津哪里顾得上,听这话才进房间。
他拆开自己那份,先拿起信来读。
父母的叮嘱很隐晦,大概是最近的局势不明,言明希望他在大队积极劳动。
那些大人的事,梁孟津也参与不了,他只能把担心全收起来,继续看还有什么。
一边看,一边发吃的。
齐晴雨咬着他给的饼干,倚靠着门框等哥哥回来,却不知道此刻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别人家玩。
齐阳明一早去砍柴,下山的时候路过办喜事的人家,被陈传文一把叫住打牌。
他想着不着急回去,往那一坐就是好半晌,等要回宿舍的时候,早就忘记早上出门时许淑宁“带点葱”的嘱咐。
然而左脚进院子,他就想起来,着急忙慌要扭头走,结果被逮个正着。
许淑宁一直等着他回来好下锅,看他的架势就知道肯定是忘记,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只剩下他的背影。
她心想自己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站在边上的梁孟津不由得奇怪道:“阳明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齐晴雨帮忙应说:“做贼心虚呗。”
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是高兴于可以抓到哥哥的小辫子,整个人兴奋异常。
许淑宁看她的样子像是齐阳明已经犯下滔天大罪,啼笑皆非说:“那是你亲哥?”
就是亲哥齐晴雨才这么明目张胆,她理直气壮说:“谁叫他天天骂我。”
得,兄妹俩的账本可捋不清。
许淑宁不搅和,只安安静静地等着葱回来。
也不知道大家太闲来无事还是怎么着,个个盯着门一起等。
齐阳明再进院子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捏着葱说:“干嘛都这么看我。”
许淑宁哪里知道,耸耸肩道:“别问我。”
说完转身做饭去,一边支着耳朵听兄妹俩翻旧帐。
第59章
兄妹吵架, 最多拌几句嘴。
等豆腐脑一出锅,看着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西平人吃咸口。
许淑宁本来卤子都要倒进去,转念一想说:“要不要试试甜的?”
甜的?郭永年已经就着酱油醋吃下去半碗, 连连摇头道:“我不行,我吃不惯。”
其他人也犹豫, 只有梁孟津跃跃欲试说:“先放一点, 你要不想吃再给我。”
有人作伴, 许淑宁就愿意。
她从柜子下面拿出珍藏的蜂蜜,小心翼翼地舀半勺放进碗里搅拌。
大家眼瞅着她的动作, 纷纷伸出手说:“让我也尝一口。”
都不用梁孟津来收尾, 一人一口就吃没了。
许淑宁捧着空碗笑:”不是都说不吃吗?”
怎么吃的时候都很积极。
谁说的, 反正没人承认,你看我我看天的。
只有梁孟津意犹未尽咬着勺子说:“我还是再吃个甜的。”
许淑宁也想, 几个人这回达成一致,坐下来边吃边聊。
陈传文中午刚吃完喜酒, 有一箩筐的新闻要分享。
他手舞足蹈说:“王癞子发酒疯,他弟上去拦, 哥俩就打起来了。还有新娘娘家弟弟, 把盘子里的肉都……”
就一场婚礼吃出这么多事, 接下来到开春干活最少还有六场。
许淑宁都怕他兴奋过头, 举着手往下压压说:“你冷静点。”
有啥好冷静的,陈传文一拍桌子:“你这人, 快点兴奋起来!”
作为他的听众,能不能好好参与。
得, 许淑宁微微笑说:“您请便, 请便。”
这才像话,陈传文接着讲道:“还有周瓜子你们知道吗?就那个脸上有个瘤子……”
真是从头到尾, 连口气都不用喘。
许淑宁把锅底刮干净,凑出半碗豆腐脑给他说:“你还是再垫垫,我都怕你消化完。”
多么体贴的舍友,陈传文微微点头道:“来,再给你讲个有意思的。”
天,他到底长着几只耳朵,连别人几句牢骚话都没错过。
连齐晴雨都不得不佩服,竖起大拇指说:“你真是个人才。”
区区小事,陈传文咬着勺抱拳说:“客气客气。”
都不知道脸红两个字怎么写了,齐晴雨才不肯叫他猖狂,翻个白眼说:“女同志都没你这么能传播。”
这点陈传文是不赞同的,摆摆手说:“那你错了,很多男同志更爱凑热闹。”
扎堆还爱说点不适宜给女同志听的话。
以他为模版,齐晴雨觉得颇有点道理,点点头道:“你是翘楚。”
那当然,陈传文从不谦虚,拍胸脯说:“就大队这么点地方,我还不弄得清清楚楚的。”
吹牛,齐晴雨想想给他出题说:“我们下午在小树洼看到一男一女在吵架,你能猜到是谁吗?”
就俩人,有什么难的,陈传文道:“说点外貌特征。”
齐晴雨理所当然说:“那等于把答案告诉你,有什么意思。”
得,这不就是刁难嘛。
齐阳明扯一下妹妹的衣角说:“你咋不让他求签去。”
这话有点不好了,反而变成齐晴雨瞪他。
举凡跟封建迷信有关的都不要提,齐阳明平常也挺谨慎的,现在自知失言,就没办法再管教妹妹。
但陈传文有法子治,哟哟哟几声说:“你跟谁一起看到?”
齐晴雨还没想好这么反驳,一直沉默的郭永年已经拽着他到边上去道:“你老实点。”
如此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许淑宁只管笑眯眯地看着齐晴雨。
她眼神心虚地闪躲,夜里还是免不了要坦诚相告。
女生房间里点着一支蜡烛,不知道从哪里钻来的风把光影吹得摇摇晃晃。
许淑宁抱着自己的枕头,盘腿坐在床上看她说:“你跟永年这么回事?”
齐晴雨说不出来,头左摇右晃道:“真没什么,我们下午就是随便逛了逛。”
队里能有几亩地,从头到尾走一圈能用几分钟,许淑宁啧啧道:“一下午光走路?”
那也没有,还一块爬了树。
提起这个齐晴雨就兴奋,拍着大腿说:“树有五米高,他跟猴子一样就上去了。”
真亏他们胆子大,许淑宁听着都吓人。
她瞪大眼说:“你们小心点,这多危险。“
齐晴雨就知道她不赞同,竖起手指嘘一下说:“永年讲不要告诉你。”
一般几个孩子一块闯祸,总会有一个先在父母跟前露馅。
许淑宁好笑道:“他也真是一根筋,居然带着你爬。”
齐晴雨想呗,她盯着那棵树就来劲,后怕地拍拍胸口道;“不过下次再也不去了。”
她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恨不得长翅膀飞下去。
见状,许淑宁那些叮嘱的话全收回来,改口道:“他也是真惯着你。”
齐晴雨咬咬嘴唇佯做不知道:“有吗?”
许淑宁反问说:“没有吗?”
齐晴雨揉捏着自己的枕头道:“好像,是有点。”
怎么还犹犹豫豫的,许淑宁:“长着眼的人都能看出来。”
齐晴雨又不是瞎子,她能分辨好坏,知道少年人的善意不会无缘无故,揪着被子的一角说:“可我哥没跟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