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拍照给顾连洲看,心里生出一丝羡慕。
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癌症过世了。
顾连洲回了条简短的语音:“你吃。”
温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不吃的话,放着也是白白浪费,何况南琼的手艺有多好,她以前是尝过的。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把水果和蔬菜分类整理好,重新拍照过去,给顾连洲发语音:“我分了一下,易坏的水果和蔬菜我吃,能放的我给你放到冰箱保鲜层,肉和海鲜放到冷冻层等你回来拿。”
发完,温意起身先抱着海鲜肉类去放冰箱,回来的时候正好接到顾连洲给她回的电话。
“喂。”
“不用放。”接起电话,顾连洲便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不爱吃的放那就行。”
“这样不好吧。”温意边接电话边把一盒草莓放进冰箱,南琼送来的蔬果肉类都是精品超市买的,品相很好价格自然也很昂贵。
“有什么不好的。”顾连洲轻描淡写,“我暂时也回不去。”
道理温意都懂,可她还是有些犹豫:“这样算不算占你便宜?”
话音刚落,温意慢半拍发现自己讲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她刚想改口,便听电话那头落地一声轻笑。
随后,他慢悠悠地说:“还好,我觉得不算。”
第18章 流沙
温意抿抿唇, 隔着手机,她莫名觉得耳朵有点烫:“那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行。”顾连洲应。
话都说到这份上,温意也没有再推辞的理由。
她用微波炉把那份饭热了一下, 南琼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吃得她无比满足。
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接下来几天, 温意都没有再去超市买菜,每天下班回到家就可以直接从琳琅满足的冰箱里挑选原材料做饭。
温意很小的时候就会做饭, 后来去交换一年, 更是彻底把厨艺锻炼了出来。
她想着请顾连洲吃饭要提前准备,于是周一中午吃饭的时候便给顾连洲发了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得很快:【下周六回去。】
那就是还有一周,温意盘算着时间。
她正在心里想要准备什么菜的时候,护士从外面敲门:“温医生, 您吃完饭了吗?”
“吃完了。”温意回神,合上饭盒的盖子,“怎么了?”
“陈主任请您过去一趟。”护士说, “好像是赵国朋的儿子联系上了。”
赵国朋就是前几天送来的那个肺癌的老先生,儿子一直联系不上, 手术拖了好多天。
温意闻言, 连忙起身往陈庭芳的办公室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交谈声,温意在外面敲了两下门, 陈庭芳让她进去。
“陈老师。”温意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赵国朋的老伴,还有一个看着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温意没见过, 想必就是他们的儿子。
“你来了。”陈庭芳冲她招手,“这两位是患者家属。”
“医生您好。”那中年男人立刻客客气气地站起来, 欠身双手伸到温意面前,“不知您贵姓。”
“我姓温。”
“温医生您好。”他说,“我是赵国朋的儿子,您叫我赵钦就可以了。”
温意微微点头,未与他过多寒暄,和他解释起他父亲的病情。
赵钦听得并不算认真,在她讲到一半时就打断:“温医生您等等,您刚才说这个费用大概需要多少?”
温意一顿,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他穿着颇为得体,手腕上戴着的表看着也价值不菲。
她又重复了一遍费用,并补充道:“后期住院治疗的费用要依您父亲术后的恢复情况来定,目前估算的只是大概。”
那男人拿着文件紧锁眉头看了一会儿,他母亲在后面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过来:“要这么多钱啊医生。”
温意只能点点头。
“我这还有点积蓄。”老太太去哀求儿子,“我这卡里还有攒下来的几万,你去取了吧。”
赵钦一脸吃惊:“妈,您什么时候攒的这些钱我都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或许突然意识到这是医院,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去扶老太太:“妈,您这说的哪里话,爸的医药费我肯定会出的,这病不能不治。”
温意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赵先生,我下午还有手术,基本情况已经跟您说明了,之后各项手续您找护士办理就好。”
赵钦立马赔笑:“诶诶,好的医生。”
在外科待着,有孝心没孝心的温意都见多了,她没放在心上,下午照常手术,只是临下班的时候想起来问了护士一句赵钦同意手术没。
护士台前,严敏低头哗哗翻着记录,想起什么:“交了,就是交得挺不情愿的。”
“交了就行,和手术室说安排手术吧。”
严敏合上本子:“赵国朋的儿子来交的钱,我和他说让他在账户里多存些钱,之后住院可以直接扣,他非要住一天交一天,今天只交了手术的费用。那老太太一大把年纪跟在儿子身边,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
温意把笔拧上挂回胸前口袋:“他只要不拖欠就行。”
严敏耸肩:“但愿吧。看穿着倒不像差钱的人。”
回到值班室,温意拎上包回家,经过转角走廊的时候,一阵烟味飘来,她皱皱眉,刚想去制止便听到了打电话的声音。
“他妈的这医院跟坑钱一样,一把子交了十几万。”
“谁他妈说不是,临死了还坑我一大笔钱。”
“也不知道老头子能不能救活。”
……
男人的声音很暴躁,扯着西装领带,脏字连滚着吐出来,似乎是烟烫到了手,他又咒骂了一句:“还有那个医生,是个女的,长得跟狐狸精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手术。”
温意平静地听完全程,淡淡出声:“赵先生,医院里不能抽烟。”
她的声音有如平地惊雷一般出现在身后,赵钦猛地一愣,一回头愣了两秒,而后手忙脚乱地掐烟,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注意到,您什么时候来的,温医生您看这——”
“赵先生。”温意平静地打断他,微微抬眸,“如果您对我有任何的不满,可以跟医院申请换主刀医生。”
“我没有没有,我哪有。”赵钦反应迅速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上前一步,“我刚刚说胡话呢,我这,我下午应酬喝多了,您别放心上。”
温意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欲再与他多言,转身就按下电梯。
求学到工作以来,她受过的歧视不胜枚举,学外科的女生本就少,她又长得过分出色,很容易就被人认为是花瓶。
温意一直不太在乎这些。
她从小到大性格都内向,不喜欢和太多人社交,只喜欢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上大学的时候流言蜚语缠身,她听进耳朵里的也没几句。
后来渐渐就少了,因为她的理论知识和操作在院里称第一,便没人敢称第二。
赵国朋的手术安排在周三下午,中午急诊临时来了个病人,时间很紧,温意匆忙吃了几口饭便开始准备手术,赵国朋的手术很复杂,需要高度的注意力集中,她在手术台前足足站了四五个小时,手术结束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晕过去。
“温老师。”娄锦月及时扶住她,“你还好吗?”
“我可以。”温意站稳,“谢谢。”
她走出手术室,手术室外老太太在忧心忡忡地等着,赵钦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算什么。
见手术室门打开,老太太拄着拐杖迎上来问手术的情况,温意如实相告,赵钦则慢半步凑上来:“医生,我刚才看了一下费用,这也太贵了吧,这手术都做完了,怎么后面还要这么多钱。”
温意皱皱眉:“术后疗养很重要,否则不排除有并发症的可能。”
“温医生。”赵钦快步跟上她,压低声音,“您看有没有什么药能换成便宜点的,我这手头紧,加上我爸年纪大了,他其实也用不上那么好的。”
这次温意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娄锦月忍不住了:“赵先生,必交的费用都是不能省的药。您要是手头实在紧的话,把您手腕上那块金表卖了付医药费绰绰有余。”
“锦月!”温意出言制止。
“你——”赵钦被一通话说得脸红脖子粗,“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娄锦月暗暗翻了个白眼。
“赵先生。”温意出声,“您父亲的这些药都没有价格低的代替,也都是术后必须的,这点是真的没有办法。”
赵钦的脸色很难看:“怎么能这么贵。”
和癌症相关的药就没有不贵的。
温意的视线很淡地从赵钦身上滑过,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父亲手术的情况,只有老太太紧跟着推出来的病床去病房。
男人的穿着看着一直都不像缺钱的样子,腰间还挂着豪车的钥匙。二人去洗手间摘帽子洗手的时候,娄锦月摸摸鼻子:“对不起温老师,我刚才又冲动了。”
温意手上揉搓着泡沫,闻言偏头:“没事。”
“我就是觉得他好假。他其实一点都不缺钱,昨天下班的时候我还看到他开豪车走,还有他手上的表,他父亲的医药费跟那些比都是九牛一毛好吧。”
娄锦月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医院里的可怜人好多。”
温意冲干净手,侧眸看她,娄锦月和南熹很像,富家出来的女孩子,身上都有种悲天悯人的善良。
之后两天,温意忙于各种手术和病人之间,脚不沾地,期间夏天妈妈带着夏天来复查了一次,温意给他做了检查,伤口恢复得很好。
夏天妈妈还给她带了新鲜的水蜜桃和李子,说是老家种的,没有农药。
温意受宠若惊,夏天妈妈坚持要她收下:“我听夏天说了,这段时间他去补习温医生给过他很多水果,这一点心意就不要拒绝了。”
“那就谢谢您了。”温意不好再推辞。
当天晚上是周五,下班的时候温意才想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顾连洲明天就要回来了。
她明天不上班,为了兑现承诺,下班之后温意拐去超市买了些新鲜的菜。
她踩着月色回家,今夜有微风,吹去几分燥热。单元楼下有路灯,温意远远看见有人徘徊在绿植旁,地上照出背着书包的长长影子。
走近发现竟然是夏天,下午的时候他妈妈带他过来复查,检查结束他就背着书包去上补习班了,温意免不得惊讶:“夏天?你怎么还没回家?”
夏天闻声转身,微微一愣,眸光有几分闪烁:“我在等你。”
“等我,”温意诧异:“怎么了吗?”
夏天低头:“今天是我最后一节课了,马上要开学了,我没有你联系方式,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要开学了啊,”温意恍然,她带上笑:“好好学习啊夏天。”
“我会好好学习的,”夏天忽然抬头看她:“只是以后见不到你了。”
“会有机会的。”温意笑,这一段时间频频遇见夏天,她偶尔还会请他到家里吃水果,想来他是产生了一些离别情绪。
夏天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少年的白T恤被风扬起,勾勒出瘦削发育中的骨骼。
“温医生,”他磕磕巴巴的:“你有喜欢的人吗?”
温意纳罕:“你问这个做什么?”
少年沉默片刻,握紧的拳头上青筋隐隐凸显:“如果没有的话,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一年,我高考完就18了,温医生……我,我喜欢你。”
青涩的嗓音说着一长串话,打得温意不知所措。
她愣在原地,她刚才没听错吧?
在抬头看看夏天,夜色也掩盖不住少年人的羞赧,垂着睫,甚至不敢看她。
温呼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温和:“夏天,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对我不过是对阅历和年长的盲目好感,去和同年龄段的女孩子谈恋爱,成长,那才是你该经历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怔了怔。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年海边,顾连洲对她说的一字一句。
当时他是什么想法,也如她现在一样,觉得诧异吗?
温意顿了顿,不忍心:“夏天,希望我没有伤害到你。”
夏天的脸色白了白,手心握得更紧,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温意轻声:“快回家吧,你妈妈该担心了。”
他匆忙应了一声嗯,仓皇而逃。
温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目送他。
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僵住。
身后几步之遥外的梧桐树下,顾连洲姿态闲散地站着,手搭在黑色行李箱上,身影被路灯拉得深而浓。
夏天背着书包慌张地与他擦肩而过,少年和男人一稚嫩一成熟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修长的手指摘下唇间的烟,轻雾和弥漫的昏黄灯光一同缭绕着骨骼硬朗的下颚,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温意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她明明记得他说的是明天回来。
“你,”她硬着头皮:“你提前回来了?”
“回来得不巧,”顾连洲掸了掸烟灰,烟尾的星火灼人,他眼尾上扬,似笑非笑:“打扰了别人的表白。”
第19章 流沙
夜风习习, 树上蝉鸣声声,小区路上偶尔慢悠悠晃过一辆打着近光灯的车。白炽灯亮的瞬间,让温意看清了不远处的顾连洲。
他抽着烟, 双眸漆黑, 笑意淡淡,情绪难辨。
她也摸不透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意定一定神, 干笑两声:“上楼吧。”
“行,”他按灭烟头, 盯着她笑了笑:“我还记得有人说欠我一顿饭呢。”
温意晃了晃手里刚买的新鲜蔬菜:“正好。”
坐电梯的过程中, 温意脑海里一直盘算着做些什么菜,顾连洲从小生活优渥,会不会吃不惯她的厨艺。
然而一通电话直接打破了温意的美好幻想,她出电梯的时候接起电话, 那头是值班护士急切的声音:“温医生,出事了,快回来!”
“怎么了?”温意冷静。
“3床75岁的那个肺腺癌的患者赵国朋, 刚才突然呼吸困难,黄医生叫打电话叫您赶紧回来。”
“我知道了。”温意皱眉, 挂掉电话语速很快地对顾连洲说:“今天恐怕不行了, 我现在要回医院一趟。”
她边说边走,打开房门把手里的塑料袋扔进去,转头看到顾连洲回家放好行李, 勾着车钥匙出来:“我送你。”
人命关天的事,温意没拒绝,点头道谢。
顾连洲开车很稳, 叫人察觉不出速度有多快,只是一恍神的功夫, 便到了医院。
温意顾不得再跟他再说什么,打开车门匆匆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