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没有盯太长时间,草草看了几眼后收回目光,继续提醒顾连洲:“今晚饭多少钱?”
顾连洲半倚着围栏,慢悠悠道:“转钱多见外,换一个。”
“换什么?”温意迷惑。
他微抬下巴,指向卖气球小贩处:“去买个气球。”
温意被惊掉下巴:“你认真的?”
“不舍得?”
“不是,”温意犹犹豫豫,“你要哪个图案?”
“随便吧,你拿。”
温意不得不向着小贩走去,心里嘀咕顾连洲什么时候有了这爱好。
她付钱从小贩那里买了哆啦A梦的,多年过去,蓝色胖子仍然在小朋友里很受欢迎。
气球在她手里升天,温意走回去,递给顾连洲:“喏。”
顾连洲不知何时把烟按灭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他微微直起身,接过蓝色的线,而后懒洋洋道:“手伸过来。”
温意懵懵地,伸过去:“怎么了?”
蓝色塑料线被勾在男人的手里,他忽然拽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拉,随后低头,黑发垂在额前,神色认真。
指腹刮过她的肌肤,还带着烟草的灼意,温意僵住,目光下落,顾连洲慢条斯理把线系在她手腕上,骨骼明晰的长指仿佛轻易能将她手腕合拢。
距离瞬间被拉近,与线一同缠绕的是二人气息,温意一愣,心跳几乎在瞬间加速,不自觉屏住呼吸。
“你……”她低声,有些语无伦次,“气球不是给你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是给我的了?”
温意回忆了一下,他只是让她买个气球,的确没说给谁。
“那我不就欠你两顿饭了。”
“不是说换个东西。”顾连洲说。
“换什么?”
他完全松开手,后退一步,蓝色的氢气球从二人头顶腾空,在夜幕下随风摇曳着。
温意下意识仰头,灯塔的光闪烁了一下,随着气球摆动的频率又忽然亮起黄荧荧的光。男人的声音与此同时从她头顶落下:
“换我们温意开心点。”
第23章 流沙
虽然说陈庭芳给温意放了假, 但作为医闹事件的主人公,温意还是要出席调解现场。
医院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故而先约了赵钦私下调解。
温意一进会议室, 长木桌子两边坐着两排人, 气焰嚣张的赵钦和他年迈的老母亲,另一边是陈庭芳和两个律师, 一个是医院的法务,至于另一个——
娄锦月说到做到, 竟然真的请了她爸爸公司的律师来帮忙。
调解过程很短暂, 赵钦拒不和解,坚持要医院免医药费并且赔他们钱。
到最后医务处的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不想再和这样无理取闹的人继续交流。
这场调解无疾而终,温意走出调解室, 陈庭芳长辈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老师说的几天是多久,我可以休息一周吗?”
“少做梦,”陈庭芳竖起柳眉:“最多给你批两天, 后天麻利给我滚回来上班。”
温意吐吐舌头。
陈庭芳一走,薛幼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昨晚二人世界怎么样?看你今天这么开心。”
“你能不能别胡说。”
“我哪有胡说。”薛幼仪笑嘻嘻地揽着温意走:“不过我看你今天没怎么被那姓赵的影响, 还是挺欣慰的。”
温意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薛幼仪捏捏她胳膊, 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人性千千万万种,你年纪小,以后还会见到更多的。”
温意看她:“你见过很多?”
“当然。”薛幼仪耸耸肩, 还想说什么,护士一通电话轰过来, 把她喊走。
温意看着她急匆匆走远的背影,一时意识到自己今天不用上班,习惯了忙碌脚不沾地的生活,陡然闲下来不太知道做什么。
结果还没走出医院,她手机响起来,是南熹打来的电话。
“温意!”南熹清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像挣脱了束缚的兔子:“我回陵江了!”
“现在?”温意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了眼手机,确定现在是周一上午,工作日。
“没错!”南熹欢快道:“我现在刚下高铁在南站,你在医院上班吗?我过去等你中午一起吃午饭。”
“我,”温意还没从惊讶里缓过神来:“我今天不上班,不过我现在确实在医院。”
“不上班?你也辞职了?”
“没有,我是放假,”温意抓住重点:“你辞职了?”
“没错,那傻逼老板我不伺候了。”南熹吐槽:“那你在医院等等我,我去找你。”
“好。”温意迷迷糊糊答应了。
和南熹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她刚回国的时候。
温意在医院门口等了大约半小时,远远看见一辆眼熟的车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南熹从里面跳出来,一上来立刻抱住温意转了几圈:“好久不见宝贝,想死你了。”
“好久不见。”温意回抱住她,眉眼弯起来。
南熹的肩后是顾连洲的车,他懒散地坐在驾驶座,等她们俩抱完之后,眼神睨过来:“东西不拿了?”
“拿拿拿,”南熹跑过去拿,“哥你不能把我们俩送去商场吗?”
顾连洲瞥了她一眼:“你辞职跑回来,我可没辞职。快拿下来,我还要去法院一趟。”
“知道了,”南熹嘟囔着,“行李箱我不拎着了,你晚上回家的时候帮我带走。”
顾连洲没搭她的话,目光越过,看向温意:“调解成功了吗?”
温意摇了摇头:“没有。”
他们俩的对话听在南熹耳里云里雾里,等顾连洲走了之后,她抓住温意的胳膊:“什么调解?”
温意向出租车报出目的地,回头简短解释:“前几天有个医闹,你哥正好也在医院。”
“天呐,”南熹惊呼,“你没受伤吧?”
“没有。”温意笑着,“我刚才在医院就是和他们调解。”
“这也太过分了,”南熹气哄哄的,“我哥有没有揍他们?”
温意哭笑不得:“熹熹,你哥是警察,怎么能随便揍人呢?”
她接着转移话题:“你说你辞职的事,为什么辞职?”
“一提我就气,”南熹撸起袖子,“我跟你说……”
她声音清脆动听,讲话生动,连司机大哥都被吸引了过来,和她一起骂老板同事。
到最后南熹说累了,摆摆手总结:“上司脑残老板笨蛋,这活谁爱干谁干。”
“那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温意付钱。
南熹挽着她的手:“不知道,先过完中秋吧。我暂时不太想上班了,上班对我san值伤害太大。”
温意忍不住笑起来。
从高中开始就这样,南熹活泼开朗,是小太阳,大家都喜欢她。
二人吃完午饭,接着又逛了一下午。大多数时候是南熹在说,温意安静附和两句。
天色将暗时,南熹舍不得温意,要去温意家睡。
温意原本想一口答应下来,突然想到自己家对面是顾连洲,及时改口刹车:“我那不太方便。”
南熹疑惑:“你不是刚搬了新房子吗?”
温意以手握拳轻咳一声:“你刚回来,南阿姨一定特别想你,不如我跟你回家吧。”
“那更好了,”南熹说,“我本来还怕你不愿意去呢。”
温意没说话,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和好友描述目前和顾连洲的状态。
这些年,南熹早已以为她放下她哥了。
顾家只有南琼一个人在家,南熹一回家就抱怨:“我爸又出差啊,我回来他都不在。”
“你爸哪知道你突然回来,”南琼接过女儿的包,“多大人了这么任性,说辞职就辞职。”
温意进门下意识先看向楼梯,接着乖巧打招呼:“南阿姨好,我是温意。”
南琼愣了一下,仔细看了温意几眼:“小意啊,女大十八变,阿姨差点没认出来。”
“温意是不是变得超级漂亮。”南熹笑嘻嘻的。
“人家温意从小就安安静静地比你有女孩子样,”南琼嫌弃地看了女儿一眼,拉过温意的手进屋,“我听连洲说,你现在在陵江医院上班?”
“嗯。”南琼的手很软,人也温柔,让温意想起了妈妈,她乖乖回答,“我在仁民医院心胸外科。”
“小意学医了啊,”南琼惊喜道,“那阿姨以后不舒服可以找你看看。”
“您给我发信息就好。”温意打开了自己的微信加上南琼。
南琼还想和她聊几句,奈何顾承德的电话打来,让她帮着找几份文件,她让温意随便坐,上楼找文件去了。
南熹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倒了两杯果汁:“幸好有你,否则我妈要拉着我的手唠叨了。”
南琼从二楼向下看,叮嘱二人:“厨房有西瓜,你们要吃自己切。”
“知道了妈妈。”南熹有气无力。
温意侧头看往自己身上趴的南熹:“你要吃吗?”
“想吃,”南熹懒洋洋的,她有漆黑纤长的睫毛,半垂下时眼型和顾连洲很像,“但不想动。”
“那我帮你切。”
“我爱死你了宝贝。”南熹虚空给了她个飞吻。
温意凭着记忆绕到厨房,盛夏日头绵长,此刻外面日色的余亮仍在,厨房开着灯,大而亮堂。
她把西瓜放在水池里清洗,清晰透明的水流流过绿油油的瓜皮,像在延迟夏天最后的日子。
温意纷乱的思绪随着冰凉的水慢慢平静下来。
从她踏进顾家的那一刻,回忆便如碎纸机的纸片般密密麻麻涌来。
顾家的陈设几乎没怎么变,桌椅都是用了很多年的上等红木,只是将家电更换成了更现代化的设施。
好像她看向夕阳照射的楼梯,顾连洲仍然会懒散张扬地从二楼下来。
温意把西瓜抱到大理石的台面,脚下有圆形的扫地机突然撞到她,提示着她现在不是十年前。
她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小白鞋开胶而自卑的女孩。
温意合拢思绪,四处看了一下,寻找水果刀。
她寻觅得专注,因此没听到开门声和客厅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刀架上挂着一排刀,温意仔细看过去,挑中了其中最长的一把长方形刀,猜测应该是专门用来切西瓜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南熹过来了,举着刀回身:“这是切西瓜的吗?”
身后那人距她只有一步之遥,银光凛凛的刀面反射出男人硬朗的下颌线。
竟然是顾连洲,他不知何时回来了。
温意呆了一秒,眼前的薄薄刀尖被男人两指捏起,顾连洲偏头,刀锋在他脸边,阴影错落在他高挺的鼻骨之间,仿佛将他嗓音也衬出一种金属冰凉的质感,他看着她笑:“你拿得还挺准。”
“我毕竟是专业拿刀的。”温意下意识回。
顾连洲笑了下,另一只手顺着向下握上她的手,指腹温热,掌心略带着薄茧,稍一用力,将刀从她手里拿开。
一瞬间的接触,温意想起昨天他给她系气球时,指腹摩擦过肌肤,也是同样的质感。
温热的,有微微薄茧的,很有力量感的一双手。
但是每次碰她时都很轻。
他走到流理台边,切开西瓜,宽肩长腿,一身黑衣,与深色的大理石流理台相得益彰。
切好一盘,他放了两个银叉,推到温意面前,顺口问:“南熹说你今晚睡这?”
“嗯。”温意也靠在流理台边,叉起一小块汁水饱满的西瓜。她今天穿了一件长款收腰的牛仔连衣裙,长发垂在脑后,纤细又漂亮。
顾连洲视线落过去,顿了顿,刚想挪开的瞬间,她开口,清丽的嗓音:
“你呢?”
第24章 流沙
“我也留下。”顾连洲轻描淡写道, 将刀放在水龙头下清洗。
西瓜被切完,码在两个透明的水果碗中,温意端起其中一个回客厅, 刚坐下南熹便靠到她身上, 赖唧唧地蹭了两下,温意插一块西瓜递到她嘴边。
南熹张口咬下, 还没开始咀嚼,被人从后面掐起后脖颈, 她叫起来:“啊!哥你干嘛!”
“你没骨头没手吗?”顾连洲把她拎到另一边, “不会自己拿?”
“顾连洲!”南熹对他拳打脚踢,“你管我讨厌死你了。”
南琼此时找到文件下楼来,一看兄妹俩就头疼,她打电话叫来上门取件的快递, 而后温和地问温意晚饭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温意朝南熹那看了一眼,她已经放弃武力反抗,身体前倾愤愤叉着西瓜, 顾连洲则悠闲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回复信息。
“那阿姨订唐竹园的餐了,”南琼鲜少见到这里这么热闹, 十分热情, 脸上的笑都没下来过,叫顾连洲,“连洲, 你去把你爸上次从国外带的那瓶粉红葡萄酒拿出来。”
“妈,”顾连洲无奈,“您让俩小姑娘喝什么酒啊。”
“葡萄酒而已, 不会醉的。”南琼瞪他,回头对温意又是温声细语的, “小意今天不走了,在这睡吧。”
“她不走!”南熹举手示意,对她哥扒了个鬼脸,“看不起谁呢,我是我们公司最能喝的。”
顾连洲瞥她:“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
他不得不去拿酒,南琼打电话订餐,没过一会儿便送来了,温意和南熹一起把菜摆上桌。
一上桌吃饭,南琼就忍不住唠叨南熹:“你多大的人了,这么任性,辞职也不说一声?”
“辞职有什么说的,”南熹咬着一块松鼠桂鱼,“我在那个公司饱受折磨,再不辞职精神状态就出问题了。”
“让你回来去你爸公司上班你也不去,”南琼给女儿夹了一块鲫鱼,“非要在外面工作吗?家里有公司不能上班?”
“我不想当关系户,”南熹振振有词,“我要自食其力。”
顾连洲将酒正倒入醒酒器中,闻言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
“收起你的爪牙,”顾连洲好心提醒,“否则你以后可能没法“自食其力”了。”
南熹秒怂。
南琼听懂了这里的意思,点点南熹的额头:“你就知道问你哥要钱,不能问我要吗?”
“不想让您担心嘛。”南熹喏喏。
“您就别操心她了,”顾连洲慢悠悠道,“她除了没向你伸过手之外,爸那边每月也打不少。”
南琼叹了口气,随即关心起另一个问题:“找到男朋友没有?”
这个问题南熹已经能熟练转移对象:“我哥不结我不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