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洲姿态懒散地坐在椅子上,闻言嗤笑连一声。
“你笑什么!”南熹嘟嘴,“爸,你看我哥,我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他还欺负我。”
“爸爸待会儿帮你教训他。”顾承德笑着摸摸女儿的脸,目光落到温意身上,“小意来了。”
“顾叔叔好。”温意连忙打招呼。
“女大十八变,小意越来越沉静了,在家里不要拘束,你和熹熹像亲姐妹一样,这里就是你的家。”
和温意说完话,顾承德的视线又转向顾连洲身上,停留了许久。
“爸,您看我哥做什么?”南熹觉得奇怪。
“连洲。”顾承德淡淡开口,“吃完饭到我书房来。”
南熹有些摸不着头脑,恰巧保姆这时端上汤,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她于是立刻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开开心心地吃饭。
吃完饭后,温意和南熹南琼在一楼客厅吃着餐后甜点,边看电视边聊天,顾连洲则随着顾承德去了二楼书房。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南琼和南熹看不出顾连洲受伤,但对年轻时也做过刑警的顾承德来说,他必然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异常。
温意心里装着事,加上白天上了一天的班,没聊几句便觉得有些困乏。
南琼体贴地让她先上楼睡觉。
“那你先去吧温温,我和我妈再聊会天。”南熹说,“我给你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你到房间里就能看见了。”
“好,谢谢你。”
“你跟我客气什么。”南熹捏捏温意的脸,“好好休息,这样明天才有充足的精力过年。”
温意上楼,床头果然放着新的睡衣,洗漱台也有洗漱用品,难怪南熹不让她带任何东西过来。
她洗了澡,越发疲乏,头发吹得半湿不干,于是披了个浴巾在肩上,让头发不至于浸湿睡衣。
房间里有一整面书架,温意从里面随手抽出了一本,躺在窗边的摇摇椅上,打算等头发晾干了再睡觉。
纱帘向两边开着,月光越过露台,淡淡地洒在窗户边缘。
温意看着书,越看眼皮越沉,最后书盖在脸上,沉沉睡了过去。
顾连洲从书房出来时,时间已经很晚。
他从二楼扶手向下看 去,沙发上只剩南熹和南琼,南熹看到他,冲他挥手:“哥。”
“温意呢?”
“她回房间睡觉了,你找她有事吗?”
顾连洲顿了顿:“没事。”
只是回房的时候,不可避免会路过南熹的房间。
顾连洲的脚步渐顿。
房间的门没关实,半敞着,里面灯开着,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顾连洲手在门上停顿几秒,而后轻轻地敲了两下。
无人应答。
她应当是睡着了。
顾连洲垂睫,伸手想把门关上,视线中却无意间落进一头顺着椅背垂下的如瀑长发。
乌发如绸缎,随着椅子轻微的晃动,而飘出很浅很淡的弧度。
他轻轻推开门,床旁的摇椅上躺着一个人,书半盖在她的脸上,水银般的月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温柔而恬静的光芒中。
顾连洲拿起沙发上的毯子,走近,微微俯身,动作很轻地给温意盖上。
她刚洗过澡,身上盈满温暖的香气,靠近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说不出那味道像什么,或许是春风拂过未消的冰雪。
像她的性子,清冷心软。
顾连洲抬手,取下温意脸上的书,她鼻子有一瞬间的蹙起,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又慢慢恢复平稳的呼吸。
他维持着半蹲在她身侧的姿势,静静凝视了许久。
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她被绑在船上的时候,程万宏用枪抵住她的额头,要他二选一。
她眼中沁满了泪,分明被他连累到性命堪忧,却还是拼命地冲他摇头,眸中写满了要他保全自己。
甚至于到最后,子弹横飞而来,她都用尽全力想推开他,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他顾连洲何德何能,得此情深意重。
千万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顾连洲指节微动,碰到温意颊边一缕碎发。
清淡的月色落在她瘦削的下颌上,往前是她莹白的肌肤,往后是他停住的指尖。
他曾亲手推开她。
膝盖上的旧杂志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书页哗啦哗啦,纸张缓慢垂落,最终停在一页短篇小说上。
——“爱你是很重要的事。”
——“亲爱的莱斯特小姐,我爱上你双唇微启的样子,你为我揭开了万事万物的谜底。”
——“可惜我认为,爱是想触碰时又收回的手。”
温意从摇椅上醒来时,墙上时钟指针已经走过夜里十二点。
房间内的灯关了,只余她身边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映着盈盈月辉。
原本盖在脸上的书被拿掉,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她身上还多了一条毛毯,也难怪她睡得这么安稳。
温意揉着肩膀,起身去找手机,一个小时前南熹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温温,我在一楼卧室睡了,不然我怕我上去会把你吵醒,好梦哦啵~】
看到信息,温意一时有些发懵。
不是南熹来给她盖的毯子关的灯,那会是谁?
也对,要是南熹,应该会喊醒她。
刚睡醒的脑子犹如一团浆糊,温意在床边呆坐好久,杂乱的思绪渐渐理清。
从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是顾连洲。
睫毛缓缓垂落,她低头看手里的手机,和顾连洲的聊天框停止于晚餐时的转账。
温意躺到床上,长舒一口气,淡淡地闭上眼睛。
这次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温意的生物钟让她在七点准时醒来,洗漱完下楼,餐厅中只有南琼和顾承德在吃早餐。
“小意醒了?”南琼最先注意到她,“起来这么早,来吃早饭。”
“我习惯早起了南阿姨。”一夜睡得很好,温意的疲乏一扫而空,在南琼对面坐下。
“睡得还习惯吗?”顾承德温和地问。
“习惯的,谢谢顾叔叔。”
早餐很丰盛,中西式都有,温意按照自己的习惯,吃了两片面包和一杯豆浆。
吃到一半,顾连洲也下楼了,他的气色看上去也比昨晚好些,坐到温意旁边,眉眼之间都是疏懒。
不知道他早起是不是开了窗,落座时,一阵清冽的冷气。
南琼和顾承德恰好在此时吃完了,于是只留二人在餐桌上。
温意垂眸,指腹无意识刮过玻璃杯壁,继续吃自己的吐司。
餐厅里一时只剩餐具碰撞的声音。
餐厅外的客厅里,来来回回是保姆和南琼的脚步声聊天声,正在准备好好布置一番家里。
冷不丁的,顾连洲突然开口:“手腕和脚腕上的伤好了吗?”
温意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豆浆,正准备把盘子端去洗碗机,闻言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淡淡道:“好了。”
说着,她随手把餐盘洗了,洗完离开餐厅,没多看他一眼。
没过多久,南熹也起床了,邻居家的几个小孩跑过来敲门送礼物,顺便就留下来一起玩。
南熹的性子不仅在老人里吃得开,在小孩子里也是一样,也不知道她从哪学的剪纸,会剪各种各样老虎兔子的图案,引来里一众小朋友的崇拜。
“温意。”南熹得意洋洋地拎着一个老虎图案的剪纸放到她手里,“给你的,可爱不。”
那老虎剪得栩栩如生,温意越看越觉得神奇,眼睛亮亮的:“喜欢,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出去旅游的时候跟老师傅学了一手,本小姐我天生心灵手巧。”
“太手巧了。”温意赞叹,“我一定珍藏,回去就贴卧室窗户上。”
“嘿嘿。”南熹放下剪刀,旁边是买来的灯笼,“我们去挂上吧。”
“好。”温意起身。
“姐姐别走。”一圈小孩子拽住南熹的衣服不让她走,“姐姐教我们剪纸。”
温意笑出声,接过那两个灯笼,“我去吧,你还是留下和小朋友们玩吧南老师。”
“那你注意安全,喊我哥一起。”
温意拿着两个灯笼来到室外,门一打开,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没穿外套,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正准备关上门回去穿外套的时候,旁边有人伸出手:“给我吧。”
顾连洲不知何时过来的,他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质地柔软,顺着平直的肩膀服帖落下。
他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
温意和男人对视一秒,随机目光偏离,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他。
他接过去,走下楼梯。
温意抱胸,靠着门边,看着顾连洲挂灯笼。
她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羊毛针织连衣裙,偏浅的燕麦色,收腰款式,越发显得肤白腰细。
就安安静静靠在那里,通身气质清冷又温暖。
顾连洲挂完灯笼,抬脚上楼梯的时候看到她,目光里划过一丝波动。
那姑娘微微扬唇,对他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脸上压根没什么笑意。
笑完,转身就走。
顾连洲一时愣住,顿住片刻,心脏像被轻轻地扎了一下,些许的疼,淡淡的痒。
温意回到客厅,南琼正在找她,见到她连忙招招手:“小意,来。”
“怎么了南阿姨。”温意走过去,南琼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小意,上次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陈博士,你后来没加他微信,是不喜欢吗?”
温意一时没反应过来,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件事,歉疚道:“抱歉阿姨……我上次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来得及,后来就忘了,对不起……”
“没事,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上次是阿姨考虑不周。”南琼拍拍她的手,“想来你也不喜欢那样古板的。正好阿姨有个朋友,她儿子在国外学艺术设计的,人很开朗和气,过几天回国,你要不要见见?”
南熹听见了二人的聊天,啧了一声:“妈,你能别老有事没事就想着给别人介绍对象吗,温意,别理我妈。”
南琼瞪了南熹一眼:“你插什么嘴,过了年你也去,听见没?”
南熹吐吐舌头:“过年我就走了。温意也不会去的,走温温,我们去贴窗花。”
南琼对女儿恨铁不成钢,转过头和温意说话还是语气温和:“小意,你考虑考虑。阿姨不是强迫你,只是你们年轻人现在交际圈窄,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万一觉得合适呢,当然,不想去也行。”
温意知道南琼是真心为她着想,知道她妈妈去世得早,所以不免多操心。
视线瞥到从门口回来的人的衣角,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对南琼笑了笑:“我都行阿姨,您看着安排。”
南熹惊得手里的巧克力差点掉地上。
南琼很欣慰:“好,阿姨帮你安排。”
等南琼走了,南熹把嘴里糖果咬得咯嘣响,凑过来:“不是吧温温,你真要去?你不用不好意思拒绝我妈的,我帮你去说。”
温意无所谓地笑笑:“没事,阿姨也是一片好意。”
“可你不是喜欢——”南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像被砸懵了,试探性地问,“你们……”
温意从桌上拿了一个软糖剥开,放进自己嘴里,淡淡道:“我们没什么了。”
牛奶味的糖,在口腔中化开,却是苦涩的味道。
南熹觉得自己不能多问了:“好吧……”
“走吧,去贴窗花。”温意笑。
“好,我去拿胶水。”南熹想了想又说,“温温,我还买了红色的线香,在我房间书桌上,你能去帮我拿一下不?”
“没问题。”温意起身。
她起身往楼上走,走到第一个楼梯转角的时候,身后传来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温意置若罔闻,继续往上走,走到最后一节,右侧刚好是一堵墙,楼下视线的死角地带。
她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蓦地被人扣住,不轻不重的力道,避开受伤的一圈手腕,但足以禁锢住她。
男人在她身后,阴影投落身前。
熟悉的气息一瞬间将她包围,温意睫毛颤了颤,指腹紧紧按住红木扶手。
她看不见顾连洲的神情,只听见他问:“你真的要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温意头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她忽然觉得可笑。
自怜的刺痛和自毁的快感同时在心内交织,温意缓缓回头,纤瘦的肩头擦过男人的胸膛。
咫尺之距,她身上的裙子质地过分柔软,乌发落肩,仰颈和顾连洲对视,姿势仿佛要接吻。
顾连洲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一瞬间收紧,所有的感官全被温意占据。
然而她却是歪头笑了笑,笑意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说:“连洲哥,不是你说希望我幸福吗?”
第43章 长昼
连洲哥。
好陌生的称呼。
他已经多久没听见她这么喊过了。
温意迎着他笑, 不卑不亢,浅红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
顾连洲盯着她许久,最终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温意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自己手腕, 那里被他扣过, 原本服帖的羊毛针织微皱,她抬手捋平, 转身离开。
之后几天,温意都没怎么和顾连洲讲话。
她原本就是安静话少的性格, 只有面对南熹的时候才会多交流几句, 所以其他人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温意在顾家过完了除夕,晚上的时候四处烟花炸开,周围的邻居院子里有小孩在玩烟花棒,南熹招他们喜欢, 都纷纷抱着烟花来找南熹玩。
温意怀里抱着一个暖手宝,坐在院子里,远远看着他们在玩各种烟花棒。
五彩斑斓的光线映在她脸上, 映得她眼睛亮色盈盈。
顾连洲走到门口,臂间搭着一件白色大衣, 不远不近, 视线落到温意身上。
她坐在一片欢声笑语之外,安安静静地看着。
停顿片刻,顾连洲走近, 把衣服披到温意身上。
“谢谢。”肩膀一沉,温意脱口而出,同时回头, 看到身后的人。
他只是把衣服给她披上,而后什么也没说, 坐到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前面是缭绕的仙女棒和欢腾的笑声,远方天空之上炸开灿烂的烟花,在夜幕中一层层颜色迭代,将整个夜晚都照得五光十色。
南琼和顾承德在客厅里和朋友打麻将,温意白天和南熹玩得有些累了,现在只想坐在旁边看着别人玩。
廊下的灯笼是顾连洲亲手挂上去的,柔和的光线穿过纸质的灯罩,变得更加温柔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