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知道,那名御史姓苟,听说还是宁王府举荐去的人,不过人品不怎么样,前些天在临安县还和几名学子起了冲突,险些打伤了一名陈姓解元,那可是唐家力捧的状元苗子!”一名父亲管刑狱的姑娘侃侃而谈。
翰林院学士之女林倩倩马上就道:“临安县能有什么好苗子,我爹说临安县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出什么像样的学子了,都是些榆木脑袋。”
“谁说没有!”门扇突地被人从外拍开,只见一名脸含薄怒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你看不起谁呢!”
大家一眼认出来人就是皇商唐家的大小姐,站在门外边,跟着她而来的人是宁王世子。
这对少年男女焦不离孟,经常看他们一块出现,也不会让人奇怪。
唐心月昂首叉腰,“等着瞧吧,下一次科举临安县必会出一个状元,若是没有,我同你姓!”
她这个怒火来得莫名,很多人都没搞清楚状况。
“心月!”宁王世子忍不住低声唤了她一声,好像对她随意与人立下这样的赌,又焦虑又生气。
“我又没有说你什么不是,干嘛冲我发火呀?”林倩倩嘟囔了一句,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不要多说了。
唐心月自己的身份并不高,虽是皇商,可毕竟还是属于庶民,但有眼睛的谁看不出这宁王世子喜欢她,看在宁王府的面子上,大家才对她礼让三分,要不然她这个商贾之女哪有底气在她们这些官宦人家面前嚣张。
“反正不许说他坏话,半句都不行!”唐心月娇生惯养一点也不比权贵家的小姐少,家中独生,万千宠爱于一生,难免跋扈娇蛮。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林倩倩略显无语。
宁王世子对她们拱手道:“打扰了,我这就带她离开。”
转头又劝唐心月:“心月,她们也是无心的,何必大动肝火,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母妃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唐心月看了一眼宁王世子,也没有什么好气,扭头就走。
“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问王妃娘娘,为什么你们宁王府的人要对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动手!”
宁王世子长长叹息一声,“我都与你解释过了,真不是有意的……”
两人拌着嘴,渐行渐远。
阮灵萱想到那次在大宝相寺这唐姑娘就拜托宁王世子帮她去讨一书生欢心,两人这次又因为学子吵架,很难不让人想到一块。
“你们可知这唐老爷有意要榜下捉婿,老早就看上了一个好苗子,这个唐心月八成是以为倩倩是说她未来夫婿的坏话,这才气冲冲进来。”刚刚拉住林倩倩的那位姑娘知道一点内情。
“还好宁王世子还讲道理!”林倩倩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惹上唐心月这个麻烦。
“宁王世子人其实很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为何偏偏喜欢唐心月。”
“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就一定会喜欢上吗?这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人,不就和亲生兄妹姐弟差不多嘛!”
“那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几名姑娘争了起来,阮灵萱肚子饿得咕咕叫,趁此间隙开始横扫桌上的糕点,正当她甜得腻歪了,大饮了口果酒。
几张脸突然齐齐转向她,向她发难:
“灵萱和六殿下也算是青梅竹马,灵萱你会喜欢六殿下吗?”
噗——
阮灵萱猝然听见“喜欢”二字,顿时被口里甜辣的果酒呛得狂咳不止。
“呀,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呛着了吧!”旁边紫衣服的姑娘对她又递帕子,又是拍背,扭头就责备道:“定是你把灵萱吓到了,我就说灵萱才没有喜欢六殿下……她分明是对魏小将军有意!”
阮灵萱边拍着胸口,边点头。
“可是六殿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以前虽然身子弱,还经常生病,可是现在不是好多了,模样也俊逸、才学兼备,灵萱你为什么不会喜欢他?”那姑娘也是不服气,好像非要为青梅竹马争得一条明路。
不喜欢萧闻璟?
阮灵萱愣住了。
脑海里冷不丁回响起萧闻璟那句斩钉截铁的“你喜欢我”,只可惜现在她的面前没有一面墙,无法阻碍四面八方的视线。
“这酒就这么上头吗?灵萱你脸都红成猴屁股了!”
阮灵萱摸了摸脸,是有些烫。
“有、有点上头。”
见阮灵萱呛酒后不舒服,她们也就放了她一马,又开始围绕着唐心月和宁世子这对青梅竹马议论起来:
“你们猜这唐心月要是喜欢上别人,宁世子会不会气疯了?到时候使点手段,不就把他们拆散了!”
“不会吧,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小人!”
“人不可貌相,表面相貌堂堂,背地里说不定还干那禽兽不如的事呢!”
阮灵萱若有所思起来。
一顿散伙饭,主宾尽欢,每人都喝了不少酒,虽然果酒度数不高,但是量多了还是有些昏沉迷糊。
唐月楼的小二看见阮灵萱走路带飘,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独自骑马回去,这要是半途摔下马,他们可担待不起。
阮灵萱不管不顾,就想骑马回去,可把小二急坏了。
“阮灵萱?”
萧闻璟正出门办事,路过唐月楼看见阮灵萱牵着小石头在和小二胡搅蛮缠。
小二犹如见到救星,请他搭救。
在萧闻璟眼神的迫使下,阮灵萱不情不愿爬上他的马车,一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对着他语出惊人:
“萧闻璟,你会干禽兽不如的事吗?”
谨言瞳孔猛颤。
见到明显脸上有醉态的少女,萧闻璟也没法把她的问题当做一个正常的问题,迟疑片刻,看着她冷静问:“你是指哪一种?”
第38章 不如
哪一种?
还有更多种禽兽不如的事?
阮灵萱脑袋靠在车璧上, 随着颠簸一撞一撞,晃得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就好像刚搅好的浆糊,迷迷糊糊。
她拧起秀眉, 久久盯着萧闻璟。
酒意刚上了头, 眼神也变得迷蒙,看萧闻璟身上都好像罩着一层柔光, 就像坐在仙山神台之上的神仙一样让人都看不真切轮廓了。
他的回答和他的脸一样含糊, 也不答是与不是, 而是抛出新的问题, 反问起了阮灵萱。
不过阮灵萱向来喜欢开门见山,才不理会他摆出的迷魂阵。
“你答应帮我追小将军的,不是骗我吧?”
“嗯?”萧闻璟眼睛眨了一下,轻笑:“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你要我做的我也做了,我哪里骗你了?”
谨言眼睛骨碌碌转。
这话虽然说的不错,可也要看是往哪边施力, 若力都是反着的, 那还不如不说、不做呢!
不过若是阮灵萱能察觉到这一点, 也不至于还看不出真相, 傻到要请教他了。
果真阮灵萱眨巴着大眼睛,细细回想了一番,露出一个放心了的表情。
萧闻璟说的也没有错。
他的确是对她有求必应的,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和小将军的几次接触皆不顺利,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
“你就指的是这个?”萧闻璟问她。
不帮她追魏啸宇就是禽兽不如?
“不然还有什么?”阮灵萱迷糊。
萧闻璟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叹口气, 手撑着额头,“我是不指望你能有多大本事……”
“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别的坏事!”听萧闻璟这语气, 阮灵萱警惕起来。
萧闻璟撩开车帘,视线往外,佯装看起风景,实则是避而不答。
阮灵萱把屁股挪到窗口,挡住他的视线,还拉着他要问个明白,“莫非你把我最喜欢的马鞍弄坏了?”
“没有。”
“那就是给我娘告了我的状!”
“我每次都帮你打了掩护,几时告过你的状?”
“要不然……把我从秋猎名单上除名了?”
“父皇虽命我负责此行的仪仗,可我还没有权利给你除名。”
阮灵萱说一个,萧闻璟驳回一个。
她绞尽脑汁想着萧闻璟还能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可偏偏脑子不灵光,再也想不出来。
忽而间,她想起了宁世子,想到了那些小姐说起宁世子和唐姑娘青梅竹马的感情。
阮灵萱脑袋一歪,唇瓣一张一合,蹦出一句话:
“……你喜欢我?”
视线里一暗,耳畔是车帘落了下来扑出的一阵凉风,萧闻璟的指.尖收回,轻轻搭在了窗台之上。
“这算禽兽不如的事?”
“这个不算,那什么才算?”
谨言已经不敢多待一刻,夺门而出,可就在他掀开车帘的瞬间,一支羽箭擦过他的面颊,夺得一声扎在了车后壁上。
萧闻璟及时偏过头,余光在颤动的箭尾上怔住了须臾,下一刻他拽过阮灵萱的手臂扯到自己身侧,按下她的脑袋。
“有刺客!保护殿下!——”谨言已经冲到外面高呼。
车顶上嘭得一声,好像同时砸下了几块重石,整个车厢都被这股压力弄得左右摇晃,随后几把带着锁链声且寒光闪闪的勾刃刺穿马车上方的顶棚,以及四周的车壁。
“这是?”
阮灵萱半是醉意半是吓傻,人都不知道如何动,全凭萧闻璟拖着她撞开了后面的门,滚了出去。
下一刻车厢被拉得四分五裂,犹如遭到了车裂。
木板、木屑四溅飞射,萧闻璟把阮灵萱护在怀里。
一块飞出来的木板砸到萧闻璟的额头,在他白净的额头上流下灼热的鲜血。
——“殿下!”
萧闻璟抬手碰了碰伤口,刺疼,灼热。
他本想撑眼看清四周的情况,可视野混乱,脑海里还全是嗡嗡的噪音,有些离得很远,有些离得很近。
好像有千军万马正在眼前厮杀,火光熊熊,刀光剑影,高耸的旌旗残破不已,在它的下面已经堆了许多残肢断腿的尸体,可远处仍有许许多多穿着盔甲的人在挥舞枪戟,犹如皮影戏一样呈现在血雾一般的幕布上打斗。
渐渐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好像百岁老人不甘就死,重重地吸气,重重地呼气,每一口气都让五脏六腑剧烈地收缩舒张。
慢慢的,视线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浓雾一样的昏沉,他能看清近一点的事物,就在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明显身形娇小的人,手抱着一张断了弦的弓,蜷缩在血污横流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捂着肿痛的脑袋,踉踉跄跄走过去,越走近,视线越清晰。
膝盖突然一软,他跪倒在地上。
“萧闻璟!你还在发什么呆!快走呀!”
萧闻璟猛然一睁眼,阮灵萱正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往外边扯,但她的力气实在难以撼动相较于她而言已经人高马大的萧闻璟,整张小脸都在用力,咬牙切齿:“你、可、别、晕!”
她酒都吓醒了。
兵刃激烈撞击的声音就在脑后,锋利的剑好几次都险些擦过萧闻璟的身体。
“殿下,快走!”
慎行两手持剑,可以一挡五,他下手从不留余地,所以每次出招都是见血方归,很快就染了半身血。
萧闻璟晃了晃头,好歹清醒了一点,顺着阮灵萱拉他的劲起身,同时手臂一揽,把她罩在自己怀里。
“这里危险,你怎还在这逗留!”
“你刚刚不省人事,刀剑无眼,我怕他们伤到你啊!”阮灵萱被他压着脑袋,看不清前路,只能蒙头随着萧闻璟往前走。
“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阮灵萱在惊慌之余还喋喋不休,“这可是皇城,什么人敢这样大胆!不要命了!”
“拦住他们!——”刺客冲着他们大喊。
“上马!”
小石头被打斗弄得嘶鸣不断,马蹄来回践踏,处于暴躁而惊恐的状态,好在主人的气息靠近让它安定不少,就没有阻止萧闻璟也跟着上了马。
阮灵萱的马鞍是备着一个人用的,两人共骑相当拥挤,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的好时候。
“小石头,快跑!”
小石头高大强健,光肩高就有普通男子身高,它全速奔驰时无人可挡,这才毫不费力地带着两人冲出了包围。
在盛京城里,弓箭并不好携带和隐藏,因此这些刺杀他们的人都不具备远距离攻击的武器,被六殿下身边的侍卫以及皇城卫兵挡住,无法及时追击。
趁着夜色脱离危险,阮灵萱这才有心情注意到路的两边房屋都十分萧瑟破败,连光都没有亮几间,很显然他们并不在最繁华的朱雀、青龙任意一条主街的范围内。
“我们这是在哪?”
“抱歉,在唐月楼见到你的时候我正赶着去平化街找人,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现在看来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他原本料想最多扑个空,不曾想对手居然已经到了要和他鱼死网破的地步,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阮灵萱带过来。
平化街是盛京里的贫民区,堂堂皇子居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到这种地方来找人。
“你在找谁?”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人,我外祖父的亲信周平。”
若不是因为是周平,一个被归为逃兵并且举国通缉的人,他也犯不着自己亲自来。
“那是谁要杀我们?”阮灵萱伸头想把视线越过萧闻璟的肩头,却被他大手按了回去。
萧闻璟低下头,阮灵萱就在他身前,虽然受了一点惊吓,可还全须全尾,还能絮絮叨叨不停。
刚刚被撞昏厥的那段时间里,他看到的景象像是人间炼狱,真实的厮杀声、真实的血雾甚至他还看见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再次坚定,不能把阮灵萱牵扯进来,沉声道:
“放心,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几日过去,盛京城风平浪静,那场混乱都被不动声色地抹去。
就连丹阳郡主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阮灵萱信守承诺,谁也没有告诉,只暗暗期盼萧闻璟真的能处理好。
可是他要如何处理,阮灵萱却是一概不知。
这日阮灵徵来找她,想邀她一同去大宝相寺。
“大姐姐,要不过一段时间再去吧,这几天我总感觉不太安宁。”刚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饶是阮灵萱胆子比寻常姑娘大,也难免要心有余悸一段时间,她既不想陪阮灵徵出门,也不想她单独出门。
“不妨事,裴妃的身体大好,我要去大宝相寺还愿才行。”阮灵徵向来侍神虔诚,即便阮灵萱不去,她也是要去的。
阮灵萱都有些嫉妒了,“大姐姐对裴家的人可真好,就不知道那裴公子究竟值不值得你这样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