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莓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
还没等她回神,一扭头程清焰早不见了,连带起的风都止了。
等下一节班主任的课,问及程清焰去哪了,夏莓才知道他连假都没请。
翻墙出去的吗?
夏莓说“不知道”,她也的确不知道。
她给程清焰发了两条短信,都没回复。
等放学又给他打了通电话,也没人接。
回到家,他还是不在,夏莓决定等一会儿,程清焰离开时大概下午四点,现在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毕竟夏莓见识过他狠起来的模样,知道一般人也没法拿他怎样,也没太担心。
可等到晚上八点,程清焰还是没有一条回音。
KTV内人声喧哗,并不怎么隔音的门将包厢内的歌声传出来,各种各样的声色混杂在一起,掩去其中一间包厢内的声音。
程志远满脸是血,脸上手上都有伤,那件白色破背心也被血染污,他蜷缩在地,痛苦哀嚎。
庞屏坐在沙发上,手臂展开搭在两侧,脚就踩在程志远的脸上,嘴里叼烟,食指在沙发背上轻点。
“你胆倒大,真一个人来了?”
程清焰淡声:“你想怎么样?”
刚才庞屏打电话给他,说程志远在他手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程志远总是能在他刚平静的生活中毫不留情地卷起漩涡骇浪。
程志远这个人,他早已经对他不抱一丝期待,甚至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清净,但他无法避免地必须承认,程志远是他血缘上的父亲,他无所谓程志远死,但无法眼睁睁看他死。
厌恶,鄙夷,但挣脱不开。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身体里、血管内流着的血有一半来源于这个人,是脏的、臭的。
庞屏把烟从嘴里拿下来:“这事儿也简单,陈年往事了,我这人也不爱斤斤计较,只是从前吃过的亏总得有个交代,你说是吧?”
庞屏笑两声,脚又用力在程志远脸上碾了碾。
程志远痛呼出声,嘶吼着:“程清焰,你老子被打了你他娘的就看着?!孬种!”
程清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庞屏敲了敲面前的茶几:“你把这些喝了,我今天就放了他。”
桌上几十瓶酒。
啤的白的洋的都有。
再能喝的人也架不住混这么多瓶酒。
程清焰上前一步,用牙咬开瓶盖,仰头灌酒。
他几乎没有停顿,喉结因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酒精划过脖颈和锁骨,濡湿校服领口,侧脸线条凌厉。
包厢内昏暗灯光打在他脸上,碎发挡眼,颓唐但倨傲。
喝完一瓶,他开了第二瓶,再喝。
接着是第三瓶、第四瓶……
周围那些人原本还在起哄,看到后面渐渐闭嘴,庞屏坐直了点,脸上的笑也收回去,目光变得阴沉。
程清焰在这样的处境下,也没有处在下风。
也因此让庞屏感受不到丝毫快意。
他一口气喝完所有,最后一瓶的空瓶子砸碎在地,程清焰看着他:“行了吗?”
“操。”庞屏冷笑着踹程志远,“行,这脏东西老子也懒得碰。”
程清焰也没去扶他,确定庞屏会放人后转身就走。
“程清焰。”庞屏忽然又叫住他。
“骨头这么硬,总归是要吃苦的,他就是前车之鉴。”他指了指脚边的程志远,“之前硬是搅黄赌场生意,现在还不是跟条狗一样。”
庞屏年近三十,摸爬滚打多年,一般人他都不怕,也不怕程志远。
程志远老了,就算从前是条疯狗,老了也成不了什么事。
但程清焰不一样,他有当年程志远的疯狂和野蛮,即便表面看不出来,但庞屏看人很准,深知这样的人才恐怖。
就像那句俗语,会咬人的狗不叫。
庞屏算不上怕他,但忌惮他,怕自己步了那个死在程志远刀下的大哥的后尘。
“我这个人,吃的亏都会一个个还,憋的气也要一个个出了。”庞屏说,“你从我手底下把那女的带走让我丢脸的事,你要不要给我个解释?”
庞屏就是吃准了他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这关头跟他们起冲突讨不到好,想亲耳听他讨饶,看他弯腰。
原本程清焰一直背对着他没动,到这才转过身来,眼底阴鸷。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很淡,但目光如有遁形,压迫感十足。
庞屏觉得他年轻气盛,这是还没看清楚现在的形势。
笑着站起身,突然暴怒,抬脚就朝茶几上踹了脚,他踩着一片狼藉过去,食指几乎戳到程清焰脸上。
“听好了,老子说……”
他话还没说完,程清焰就狠狠拽着他头发往下一扯,他看着瘦,力气却很大,庞屏被迫仰过身,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濒临窒息时的呻|吟。
原本坐在沙发上吃瓜的小弟们都没料到这事会急转直下,愣了下后纷纷起身冲上前。
程清焰拿起一片刚才摔碎的酒瓶玻璃,尖锐锋利,只需要稍微手滑,就能割破庞屏的脖子。
“我说过,那是我的人,别人动不了。”
他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开口依旧很平静,“庞屏,我也给你一个忠告。”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拿着玻璃碎片,在庞屏脖子上一点一点拨动,从白痕到血印再到渗出血,碎片沾上血,又弄脏他的手。
他却像完全没发现似的,还在他脖子间拨动。
庞屏顾不上面子,一动不敢动,周围也没人敢动。
明明他动作不大,声音也不响。
程清焰声线平稳:“你要充什么‘老子’,你就得有敢豁得出去的魄力,斩草除根免除后患,你真敢杀了我吗?”
“如果不敢你就得当心你这条命。”停顿一秒,他舔唇,继续说,“因为说不定我敢。”
他笑了下,碎发垂着,身上是穿得端正的校服,却有种近似疯魔的乖张。
说完,他丢了玻璃,转身离开。
没人敢拦,一路畅通无阻。
夏莓在家等到八点就实在等不住了。
想来想去,程清焰来柯北市不久,能惹上的也只有庞屏。
她找人要了木子豪的电话。
木子豪接到电话听到她声音差点蹦起来:“莓、莓莓?!”
夏莓开门见山:“你知不知道程清焰在哪?”
“莓莓你怎么又问他啊?”
“你就直接告诉我知不知道。”
“他在庞哥的KTV这呢,你……”
话没说完,夏莓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一刻不停地打车往KTV方向赶,刚到KTV楼下就看到两人架着个穿汗衫的男人出来,几乎是拖出来的,然后把那男人丢在地上。
夏莓心下一惊,那个男人,是程清焰的父亲。
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像是死了。
夏莓付了车费,没让找钱,直接避着程志远跑上KTV。
一出电梯就碰到木子豪。
“诶,莓莓,你停停,别进去了今天,庞哥发火呢。”木子豪拦住她,让其他小弟也堵在旁边。
“程清焰人呢?”
“走了。”
夏莓皱眉。
木子豪竖起四指作发誓状:“真的!没骗你,刚走,还差点把庞哥废了。”
夏莓一愣。
“莓莓你真的得离他远点,跟庞哥闹掰了肯定没好果子吃的。”
夏莓没空听他后面的话,转身又下了电梯。
KTV外是闹市,刚才被丢出来的程志远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爬起来自己走了还是被人报警挪走了。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她不知道程清焰往哪儿去了。
于是她选了一条通向小巷的路,程清焰说不定也受了伤或是沾了血,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走灯火通明的大路。
她跑着拐进小巷,一边再次打电话过去。
还是没人接。
“操。”夏莓是真的有点烦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要出来找他,“你他妈被我找到了就等着挨揍吧。”
她不断回拨过去,耳中充斥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的冰冷女声。
一时竟也没注意自己已经走到了小巷深处。
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灯下。
路灯光从头顶打下,垂直角度下连脸都看不清,只看到他凌乱的到下巴的头发,卷的,油的,很脏,穿着件破旧的灰衬衫和洗得发白的松垮裤子。
柯北市种满了香樟树和梧桐树。
一个是夏日落叶冬季葱郁,一个是夏日葱郁冬日落叶。
这条巷子里种的是香樟树。
那人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
夏莓木在原地,被这种诡异气氛弄得心跳加速。
她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带着笑,是很明显的,精神有问题的人的那种笑。
她忽然想到之前在学校里传遍的那个变态暴露狂。
这里离学校不远。
操……
夏莓指尖发麻,腿几乎动不了,但脑子里还在拼命算自己从这里跑去大路需要多少时间,能不能跑过这个疯子。
紧接着她看到那疯子笑着,两只手放到了裤腰上。
夏莓:!!!
她腿就是动不了,像被施了魔法。
要是直接把这变态揍一顿算不算正当防卫?
她拳头慢慢攥紧,心脏几乎要从喉管里跳出来。
忽然。
一只手从背后握住她手腕,往回拽,将她带进怀里,手臂环过她后脑勺,将她整个按在肩头。
夏莓闻到极其浓郁的酒味,但在酒味底下,是她熟悉的干净沐浴露味和烟草味。
程清焰。
她心脏漏一拍,冒出这个名字。
下一秒,她就听到这个名字的人的声音。
“公主。”程清焰在她耳边低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又乱跑。”
他大概是真的喝得过量了,人很重,说是将她揽进怀里还不如说是靠在她身上,下巴抵在她头顶,沉甸甸、黏糊糊地压着人。
连嗓音都仿佛被浓重的酒精熏染,沉哑,有些缓。
他在她耳边沉声:“闭眼,别看。”
第21章 牙疼
半小时后。
夏莓和程清焰一起坐在了警察局。
警察问:“所以他是对你脱裤子性骚扰了是吗?”
夏莓想了想, 指了指旁边的程清焰:“对他。”
警察:“?”
“也算是对我吧,不过我闭眼睛了,没看到。”夏莓说, “这变态好像不是头回了,我们学校里也收到过什么小心这种变态的通知。”
警察点头:“对, 我们也收到过报案, 看形容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你也是未成年吧,叫你家长来一趟吧。”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侧头看她一眼,用力摁了摁太阳穴缓解醉酒的痛楚, 低声:“不用叫家长,我是她哥。”
夏莓一顿,抿唇, 没说话。
“那你们商量一下,这事打算怎么处理。”
构成性骚扰,但没有实质伤害。
“赔偿就不用了,按规矩拘留吧, 然后最好给他做个精神检测, 感觉他精神也不太正常,有问题就送医院去吧别到处吓唬小姑娘。”
夏莓说完, 侧头看向另一边蹲在里头的变态,“反正我也出了气了。”
警察:“……”
这小姑娘刚冲进来时把他们都吓了跳。
她怒气冲冲, 扯着那变态的头发边骂边拽进警局:“你他妈再敢吓我啊?爹让你从此断子绝孙你信不信!”
警察忙劝架协调, 问她出什么事了。
夏莓:“性骚扰,这变态对我脱裤子。”
这年头虽然男女平等不少, 但在力量方面总归是有差距的,女性依旧不可避免的成为弱势群体。
他们也常常接到性骚扰的报案, 小姑娘大多哭哭啼啼。
但是这个不太一样,气焰实在是嚣张。
再往她身后一看,那男人早就已经挨了顿揍,鼻青脸肿,抱头求饶。
警察:“行,那就这样,后续情况我再跟你们联系。”
两人离开警局。
夏莓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程清焰,他表面看起来倒很正常,脸不红,也没异常举止,只不过这身上酒味实在是重,像是在酒坛子里泡过似的。
夏莓靠近一点,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
程清焰垂眸看她像小狗似的嗅,扬眉,问:“做什么?”
“你这是喝了多少?”
“二十几瓶吧。”
“啤的?”
“都有。”
夏莓睁大眼:“你这还不醉?”
“醉了。”
“?”
那些酒他喝得实在太快,还各种种类混杂在一起,后劲太猛,头疼得厉害,只是酒精不上脸,看不出来,只有程清焰自己知道,这回是真的过量了。
就像他现在看着夏莓都是重影的,影影绰绰,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杳杳天上月。
美好得本该远在天边,可却阴差阳错、近在眼前。
“真醉了。”他揽过夏莓的肩带进怀里,将一半的力放在她身上,嗓音又懒又痞,“扶着点二你哥。”
因为醉酒,他嗓音更沉,带着鼻音,断句拉长,入耳让人莫名觉得像刻意的撩拨,慵懒而随意。
而且她哥,不,程清焰,长得确实很蛊,不是一般的好看,属于会轻而易举让人陷下去的长相。
夏莓觉得自己食指指尖像是被小虫子蛰了一下。
酥麻的电流就这么从指尖开始传递开来,传到心脏时变得微弱了些,只很轻地颤了下,像是被风吹拂而过,产生一点点悸动。
不多。
只让她忽然觉得,今天晚上的风还挺温柔的。
夏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了会儿呆,然后伸手推了程清焰一把。
“干嘛?”
“重。”她皱起一点眉心,抱怨,“我快站不住了。”
他笑了声,嗓音低低的:“拉倒,刚才力气不还挺大的吗?”
“……”
刚才在那条黑巷中,程清焰捂住夏莓的眼睛是本能反应,不想她因为这种变态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谁知听到他声音后,夏莓一点就不怕了,非但不怕,直接火冒三丈,抄起路边的扫把棍儿气势汹汹就冲上去了。
一边打一边大骂“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