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雨夹雪。
2012年的最后一场雨和最后一场雪。
王鹏问:“陈哥,你带伞了吗,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又不顺路,没事,我直接回去。”陈以年说完,抬手将帽子拉过头顶。
他刚要走进雨幕中,却忽然被唐青云叫住:“陈以年。”
他回头。
唐青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开:“你要和我拼伞吗?”
陈以年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低眸一笑,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伞:“要,走吧。”
这两个人在学校里已经好久没有交集了,从唐青云叫住陈以年开始王鹏一群人就盯着了,怔怔地看完全程,已经茫然了。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夏莓也盯着看了会儿,啧啧出声。
直到程清焰按着她脑袋将她头转过来。
夏莓一抬眼就看到他漆黑的眼,眨了眨眼。
“别盯着看了。”程清焰说。
夏莓极为上道:“确实不应该,我哥长这么帅就在旁边站着,怎么还能看别的男生,该打!”
“……”
程清焰轻笑一声,拍了下她后脑勺:“回去了。”
校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绕过堵塞的车流,朝着公寓方向走。
雨似乎小了些,雪片更大了。
夏莓正叽叽喳喳地跟程清焰说刚才的节目哪个比较有趣,忽然见他将伞收起。
夏莓一愣:“怎么了?”
“上次不是说等到下次下雪天要不打伞一起走路吗。”
雪花片片落在程清焰头顶和肩上。
他眉眼深刻,漆黑如墨,衬得那雪更加白洁。
夏莓看着他,渐渐有些出神。
她被程清焰蛊惑到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又好想抱抱他呀。
程清焰看着她,懒散地勾起唇角笑起来,而后抬手搭在她肩膀,将人揽进了怀抱中。
街上车行车往,打着伞的路人来去,只有他们没打伞,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拥抱,夏莓觉得这样的场景还挺浪漫的。
她伸出手:“哥,赊个账。”
“嗯?”
“牵手。”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
两人手牵手往家的方向走,夏莓手比划着远处那棵树,笑着说:“等走到了那儿,我们就算完成了会白头偕老的仪式啦。”
第51章 智齿
到公寓口, 两人的头发上和肩上都铺了一层雪。
程清焰将她身上的雪掸去,抬手碰了下她的脸:“冷么?”
“不冷。”
他牵着她手走进电梯:“刚刚病好,快回去了, 别又着凉。”
“我今天穿可厚了,不会着凉的。”
程清焰将夏莓送到家门口, 没进去, 已经很晚了。
“那我回去了。”他说,抬手摸了下她头发。
“你不在我这住吗?卢阿姨和夏振宁不是都不在家吗。”
“你饶了我吧。”程清焰笑了下,掐了掐她脸,“明天我来找你。”
“做什么?”夏莓立马兴奋起来, “要去哪里玩吗?”
“不玩,这都快期末考了,忘记跟老孟打的赌了?我来给你补课。”
夏莓“切”声, 脸上却是笑着。
反正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就算假期补课也是快乐的。
“新年快乐,莓莓。”程清焰看着她说。
夏莓也笑起来:“新年快乐,2013年也要快乐, 哥。”
我们在2012年的夏天认识, 一起度过了2012年,还一起安稳度过了世界末日, 所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
2013年,我们经历高三。
2014年, 我们会去到北京。
之后还有2015年、2016年, 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元旦三天假期,夏莓都没出去玩。
因为临近期末考, 各门课都布置了不少作业,前面两天她都在做作业, 最后一天又听程清焰给她划了期末考的重点。
在这一学期的时间里,夏莓一边学目前的进度,一边也由程清焰将她以前落下的内容都补起来。
跟她从前的生活相比简直是天翻地覆。
有时回想起之前和陈以年逃课玩乐的生活都好像已经恍如隔世。
不过夏莓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挺充实的。
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让人充满幸福感。
因为期末考考试范围划得很广,最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夏莓都在拼命学习,从早学到晚。
程清焰会在学校里教她将所有作业都写完,跟她讲解完,然后就送她回家,再之后才去研究所。
他最近又忙起来了。
因为之前的机甲大师赛,寒假过后会举办决赛,三月份,要去上海比赛。
夏莓提前就买好了机票。
这将会是她和程清焰第二次一块儿去上海。
转眼就到期末考。
这回夏莓的考场都提升了好几个,不是跟陈以年他们一块儿了,那个考场她认识的人不多,语文考前十分钟她还抱着语文书背古诗。
周围同学看着她这副样子都有些瞠目结舌,简直和从前传闻里的那个夏莓对不上号。
夏莓恶补了语文选择题和文言文古诗,而阅读和作文她以前就不错,一场试考下来,她自我感觉良好,回到教室就跟程清焰对了答案。
选择全对,只有一句古诗错了一个字。
“开门红!”她激动地一拍桌。
程清焰看着她轻笑出声。
夏莓提升极快,这其中一半是他的功劳,而另一半是她自身悟性的确很高,程清焰估计以她这样的进度发展,等下学期结束,年级前100肯定是没问题了。
期末考是全市联考,难度比平时的月考都要低一些,很适合夏莓。
后面的数学和理综她也都发挥得不错。
“程清焰,我是不是特别聪明。”她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
“嗯。”程清焰笑了声,“我家莓莓特别聪明。”
“那我要是考进了前200名,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这怎么能让我来提,当然得是惊喜了。”
“行。”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考到前200名就给你奖励。”
最后一门是英语,夏莓最不担心的一门课,以全市联考的难度,考个145分以上没问题,却没想到最终在这一门上翻了车。
英语考试考到一半,学校外面忽然响起救护车的声音。
嘀嘟嘀嘟,很吵,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这声音很显然是从校园内传出来的——救护车现在就在学校里。
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面面相觑,就连监考老师也没训斥大家不专心考试,反而走到教室外面询问情况。
听到一些“第一考场”之类的字眼。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这时候本应该在最后一个考场的陈以年忽然推门冲进来,他脸色沉得有些可怕,气喘吁吁,找到夏莓的位置。
夏莓几乎在跟他对视的瞬间站了起来,不顾监考老师的阻拦冲出教室。
“第一考场怎么了?”她问。
陈以年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程清焰。”
可没等夏莓那口气松懈下来,紧接着又听到他说:“是唐青云。”
不是理科第一考场,而是文科第一考场。
“青云?”夏莓一愣,“她怎么了?”
“来不及跟你说了,先去医院。”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被突然炸耳的救护车声音打断,没过五分钟,那声音又消失了,救护车驶离医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刻正在医院的夏莓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哭着坐在抢救室外的地上,抱着腿蜷缩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她生病了。”
她想起那次体育课。
唐青云告诉她,她想考北大,想读文学,那时候她眼睛里满带憧憬的光,哪里能想到她患了这样的病。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陈以年和她并排坐在地上,腿屈着,人看上去颓唐又落寞。
也许是前段时间唐母生病时累着了的关系,唐青云在英语考试的时候突然晕倒,毫无预兆地从椅子上摔下来。
“她不让我告诉你。”陈以年哑声道。
“她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吗!”夏莓气恼地抬手打他,片刻后又重新冷静下来,抹掉眼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运动会。”陈以年闭了闭眼,又睁开看着抢救室亮起的刺眼的光,“她那时候也晕倒过,我那次知道的。”
夏莓回想起来。
当时,她以为唐青云只是天热中暑罢了。
她又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呼吸都痛:“她会不会出事啊,陈以年,她才17岁,她才17岁……她成绩那么好,人也那么好,为什么那么好的人会得这样的病啊。”
“不会的。”陈以年紧紧咬着牙,几乎尝到口中的血腥铁锈味,“她不会出事的。”
过了会儿,唐青云的父母也过来了。
大概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了,她父母比夏莓想象中要冷静许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
唐母拍着她肩膀轻声说:“放心吧小同学,青云会没事的,她意志力强,已经挺过来好几次了。”
中途程清焰的电话打到了陈以年那儿。
夏莓考试时手机就放在教室书包里,没带过去。
陈以年看了眼来电显示,将手机直接递给夏莓。
夏莓垂眼,不做声地默默用力擦掉眼泪,接通:“喂。”
程清焰也听到了考试期间发生的事,问:“你在医院吗?”
“嗯。”她刚发出一个声,就再次忍不住的眼泪决堤,她将脸深深埋进去,哽咽着说,“哥,我害怕……”
“别怕,莓莓,我现在过来。”程清焰低声道,“你在那边等我。”
他声音温柔而沉着,奇迹般地让夏莓重新稳下心神。
挂了电话,手术室门口“抢救室”的灯光暗下来,医生走出来,说抢救很顺利,人已经救回来了,等到醒来就好了。
夏莓浑身强撑的力气都在一刻倾泻干净,几乎都站不起来。
手术后,唐青云很快就醒来。
因为麻药未退,她也不会觉得身上哪里疼,只是气色有些差。
一见她醒来,夏莓就哭着抱住她。
唐青云愣了愣,平时总见她大咧咧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眼泪,转而失笑:“怎么了这是?”
“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夏莓咬牙切齿。
“怎么会?”
“那你都不告诉我!连陈以年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唐青云笑了笑,说:“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的。”
她“哼”一声,依旧不太高兴,陈以年将她拽回来,皱眉斥道:“人家刚做完手术你就压上去,也亏你干得出来。”
“……”
夏莓摸摸鼻子,乖乖站在一边。
唐青云父母都被医生叫去了,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人。
唐青云问:“你们不会也都没考完试吧?”
“考到一半过来的。”
唐青云皱眉:“那怎么办,还能申请补考吗?”
“哎呀,这有什么的,又不是高考。”夏莓说,“没考完就没考完呗。”
过了会儿,程清焰便也过来了,陈以年朝门口看了一眼:“行了,你先回去吧。”
夏莓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干嘛,你还想跟人独处啊,我告诉你,人家可刚刚醒过来。”
“你也知道人家刚醒过来。”陈以年将她往门口推,“叽叽喳喳的,全医院就你最吵。”
陈以年拉开门,将夏莓推进程清焰怀里:“快点带走。”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陈以年倒了杯水,在病床边坐下,他声音有些低,有些哑:“还难受么?”
她摇头。
“你英语试卷有写完吗?”陈以年问。
“没有,刚听完听力,还没有涂答题卡上。”
“那拿不到奖学金了,怎么办?”
唐青云一顿。
之前唐母生病住院已经花了不少积蓄,店里生意也不好。
明哲学费那么高,虽然不至于拿不出个学期的钱,但拿出这笔钱后爸妈恐怕就要更加操劳了。
“我想想吧,反正放寒假了,可以去做家教,赚点钱。”
陈以年皱眉:“你都这样了还去做家教?”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以年:“你别忙了,学费的事儿我给你解决。”
“你?”唐青云愣了愣,“不用,你别去向你父母要钱。”
“我说了要要钱?”陈以年倾身,靠近她,“老子自己挣,寒假没事干,就给你挣点学费。”
唐青云迟疑了好一会儿,还忍不住道:“你去做家教?”
陈以年看着她那模样,很快笑出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讽刺我?”
“……没。”
陈以年哼笑:“不是家教,靠点别的挣钱。”
“靠什么?”
他目光有些轻佻,懒散轻慢地靠在椅背上,似是开玩笑:“靠美色。”
“……”
夏莓跟着程清焰走出医院。
她眼眶还红着,方才哭着的泪虽然已经干涸,但睫毛依旧是湿的。
程清焰拉着她手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用指腹擦掉她残留的眼泪,,叹了口气,低声:“就没见着你一会儿,怎么又哭了。”
“我刚才以为青云真的要出事情了。”
说起这个,夏莓在病房里好不容易强撑起的情绪再次回落下来,她怕会影响唐青云的心情才佯装出的不满。
可是,先心病……
即便这次抢救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甚至也没人知道这个“以后”到底会发生在几天后,还是几十年后。
程清焰弯下背,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我怕她以后会有事。”
“我们只能过好当下。”程清焰蹲下来,拉着她的手仰视着,“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只要不留遗憾就好了。”
“可是如果未来并不好的话,我就不想再长大了。”
程清焰弯了下唇:“但是也可能是阳光普照、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