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她母亲——”
“律法不讲人情,只分对错,筝丫头有错,你也有,但凡走法律,那最终结果便是各打五十大板,谁都逃不掉!”
“……”宋清沉的五官瞬间扭曲,咬牙切齿了好半天,最后含着怒气道;
“送官不成,杖毙不成,那让她和我受同样的伤总成了吧?!!我胳膊上的洞现在还在流着血呢,难不成真让我白受吗——”
“好”低沉沉的应答撞入每一个人耳中,宋文筝起身,清亮目光扫视过屋中众人,音量再次抬高;
“各位奶奶姑姑婶婶姨姨,大家为我做证,刚刚母亲说了,对于我的惩处,她是要我受和她同样的伤——”
话说到这,然后她在大家伙的眼皮底下,弯腰捡起不远处的金簪,猛的刺向自己胳膊……
被拦住了。
沈玉姝一手紧紧扼住宋文筝手腕,另一只手还想上手夺金簪,那皱起的眉头,严肃的吓人。
“你不用这样。”
他嘴巴凑近,声线压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音量道;
“把东西放下,将这件事全权委托给我,我能给你处理好,相信我。”
讲真,在听到这段话的一瞬间,宋文筝有些想哭。
一晚上了,她被陷害,被辱骂,被殴打,被泼脏水……这些都是她的血脉至亲,徜若不是她发狠拖长了时间,那此时此刻,恐怕她真就成了一缕飘在上空的冤魂。
生身母亲想杖毙她,生身父亲在摇旗呐喊,而费尽周折请来的宋家族长,她倒是没恶意,可也仅仅只占了一个公平罢了。
在这一刻之前,没有人彻底站在她这边,而在这一刻之后,突然就有了。
她老板站在了她身边,告诉她说——别伤害自己,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多么动听的一句话啊!
宋文筝不争气的抽了抽鼻子,狠狠咬紧了腮内软肉,然后,很坚决的将对方手臂推开了。
她开口,语气也同样很低;“老板,我自己的事情,就让我自己来了断吧。”
话落,手中金簪再次扬起,以一种比刚刚还要狠辣的力度,“噗嗤”一声,鲜血迸溅。
她没嚎,只仰着那张被溅上几滴鲜血的脸蛋,朝表情怔住的沈玉姝笑。
“老板,你先在旁边坐一会,我的事情很快就解决完了。”
说罢,她又将头扭了回头,直视着上首老人;
“太奶奶,我已经得到了我做这件错事的惩罚,那如今,是不是该轮到母亲了?”
老人的眼神在沈玉姝和宋文筝之间扫视,半晌,又看了一眼宋文筝身上伤口,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低哑;
“是这么个理儿。”
几乎在她落下话音的那一刻,宋清沉的尖叫便要冲破耳膜,她在不甘,在怒吼,可没有人理她,宋老族长的声音不高,可却轻而易举压下所有杂音,自带威严;
“你说吧,既然你的惩处,都是你母亲提起的,那你母亲的惩处,自然也该你来判定,说吧,若要求合理,哪怕你母亲不同意,我也会想办法让她同意!”
“四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清沉气得暴跳如雷;
难道你真要这个孽畜来惩处我?我是她母亲,她有什么资格……”
然,宋清沉的暴怒无人在意,宋文筝就那样仰着脸同老人对视,目光灼灼,嗓音清亮。
她道;“身为人子,我不敢用言语伤害母亲,可作为一个人,我也想在没有做错事情的时候,活得堂堂正正,所以——”
她双手平举,复而交叠,然后朝上方又恭恭敬敬弯了个腰;
“还请太奶奶将我从宋家主一列除名,宋家主不需要我这样的顽劣孩儿,而我也不需要宋家主这样动不动就将子女杖毙的母亲,这是小辈唯一的请求,还请四奶奶应允!”
一语落,满堂惊。
第36章 被发现的小黄书
诡异的沉默在这个小房间里凝滞了很久很久, 直到宋文筝再一次开口,沸腾情绪轰然炸开, 众人群情激昂,轰闹一片。
这个同族说;“筝丫头,你开什么玩笑,这世上哪有子女要主动脱离关系的,天下人的唾沫还不得把你淹了!”
那个长辈说;“是啊是啊,不过一点小矛盾罢了,母子间哪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了, 血脉亲情, 到底还是一家子。”
甚至就连上首老人, 也在眉头微皱,面色不虞的看着她,嗓音压低;
“筝丫头, 你太过了, 她宋清沉终究是你母亲, 你不该如此……”
宋文筝谁的话都没听,只再一次深深弯腰,又一次重复;
“请太奶奶做主,将文筝移出宋家主名下, 放文筝一条生路。”
句句铿锵,清晰入耳。
宋老族长抿抿唇, 阴郁着一张脸,终究也沉默了下来。
恰在这种时候, 宋家主这边的人也从震惊回过神来, 但观反应, 却极不一样。
宋家主的反应意料之中,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孽畜!孽畜!我就不该让你长大,我就该在你一出生就把你掐死,掐死——”
反应不一样的是她旁边的宋主君,宋主君这会儿可不再与她同一战线谩骂了,而是眼珠一转,倒对宋文筝的提议颇为赞成。
毕竟,陷害这种事,一次不成,那下次几乎很难找机会,更何况,这件事如今还捅到了宋老族长面前,那以后……
心思百转间,两边的利益已经逐渐开始分叉。
吵吵杂杂,闹闹哄哄,众人都在就着这个事件讨论斥责,但作为事件中心的宋文筝,却不动如山,仍旧是面色诚恳,再一次弯下腰身;
“请太奶奶开恩,放小辈一条生路。”
“……”
宋老族长阴沉着面色,目光上上下下将面前小辈打量了很久,久到嘈杂人群逐渐安静,久到宋文筝本人微躬的膝盖都开始发酸,然后,她终于张了口。
“筝丫头啊!”
她语气叹息;
“真的没有挽回余地了吗?你要知道,一旦你的名字从这里抹除,那在国律上,你便不属于宋家子孙,那往后宋家的财产……”
宋文筝不厌其烦的再次拱手;
“请太奶奶开恩!”
她又叹了声气,半晌,又道;
“这样吧筝丫头,我晓得你是被母亲伤透了心,但你说的这个提议实在惹人诟病,不若咱们都后退一步,将你的名字划分到我这一脉,就挂个名,不分实财,不尽其务,说到底,就是让咱们彼此脸面都好看一些。”
这一次,宋文筝终于没有再视而不见,而是无视身边嘈杂,静心思量了几秒,终是做出了妥协;
“那文筝在此,便先谢过太奶奶了,只太奶奶开恩,能否让小辈带走雪雁一家,毕竟这次雪雁请回诸位,我担心她小命……”
“……”
尘埃落定,宋文筝满意,宋主君满意,宋家众族人也在见识过宋文筝的油盐不进后,对此结果勉强满意,这一大堆人中,恐怕唯一不满意的,也就只有宋家主了。
一家之主的尊严被挑衅,天生优越的母亲地位被无视,此时此刻的她,气急怒急。
明明同族之人还没开始走,她却已经压不住心中暴戾,指着满身伤痕的宋文筝怒吼;
“孽畜,孽畜,你给我滚!不是想和我脱离关系吗!那你就赶紧滚!别穿我们宋家的衣服,我们宋家的一针一线,你都休想带走,就这样赤裸裸的滚!滚!”
宋文筝滚了,但不是赤裸裸,她站在原地,硬是扛着虚弱的身子,与宋家主唇枪舌战了八百回合,最后闹的甚至还要翻阅府中账本……终究是拿回了自己用月银添置的所有东西。
这些东西杂乱无章,像什么憨态可掬的小泥人啊,上有雕花的墨条啊,银炭,纸张,毛笔,棉被……都不甚值钱,但宋文筝就是要和宋清沉一笔一笔算清楚,然后当着她的面全部搬走。
当然,这种行径在将宋清沉气了个倒仰的同时,她们的搬家之路也挺艰难。
在这种时候,宋家很显然不会借给她马车,夜半三更,她租也租不到,而沈玉姝的马车又停留在两条街以外……
无奈,一行六人,除了宋文筝这个伤者空着手,剩下的几人,就连雪雁的六岁弟弟都扛了一个装杂物的大包袱,那真叫个物载满身,谁也没能逃脱掉。
沈玉姝将几人带回了沈府,一人一间客房妥善安置,又命丹秋火速去请了大夫,这才终于抽出空闲,冷着脸朝瘫在床上的宋文筝发脾气。
“胡闹!”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便是你处理危机的办法吗!”
“就算你想借此机会脱离宋家,那也不该如此激烈,但凡你温和一点,明明同样可以解决问题,也不过是时间拖久一点罢了,何至于如此——”
撕下温和假面,他目光炯炯,疾严厉色,说到最后,甚至气的一脚将面前堆放的书摞踢歪,以此发泄怒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明明有大把的成长时间,何至于急这一时半会儿,你——”
斥责之音戛然而止,再然后,屋里陷入了一种诡异平静。
嗯?
宋文筝躺在床上,本来正盯着上方房梁听教训,但耳边猛然没了音,她茫然的眨眨眼,便用尚且完好的手臂支起身子往那看,然后——
胳膊卸力,身子重重的砸回床榻,宋文筝一脸麻木的将被子拉高,紧紧盖住自己的脸,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救命!真的救命!
她真的把前阵子花三两银子所买的昂贵书籍给忘了,她为什么没有把书扔掉,为什么看了没有销毁……不对,她没看!!那本全是画的她压根没看啊,她没看的!!
然而在这种时候,她压根无颜掀开被子解释,于是,屋内的沉默依旧在蔓延,蔓延……直到院外响起丹秋急吼吼的叫嚷;“主子,奴把大夫请回来了,主子……”
宋文筝才顾不得脸面猛的掀开被子,有些着急的想下床收拾,结果一扭头,呃——
老板正面无表情的将那本书页合上,然后动作麻利的塞到旁边抽屉里,其动作一气呵成,麻利至极……
宋文筝面无表情又躺了回去,这下面上的表情更绝望了。
……
大半夜的,老大夫困的一个哈欠接一个,但还是特别敬业的将宋文筝全身查看了一遍,摸摸这个淤青,再探探那个红痕,最后又细致的将她的伤口从里到外消毒一番,妥帖上药,周全包扎,等一切都忙完,外面的天色己近破晓,宋文筝这会儿脑子里拒绝去想刚刚的尴尬,便转移注意力,聚精会神的夸起了面前大夫。
啊,真是个优秀的老大夫啊,瞧瞧这脾气,多么稳定,大半夜被人叫来都不暴躁,瞧瞧这手法,多么精湛,药膏均匀,包扎完美,瞧瞧这态度,多么敬业,从头到尾笑眯眯,一点坐堂大夫的苦大仇深都没有……
心中无限赞美间,却见老大夫笑眯眯的收起箱子,笑眯眯的瞥她一眼,笑眯眯的——感叹出声。
“啧,这跑夜活可真挣钱啊!短短半时辰,顶我一月工,啧啧,小丫头,下回有伤还叫我啊,我一定会来的比今儿还快……”
宋文筝;“……”
夸嚓一声。
听到了吗?那是滤镜破碎的声音啊。
老大夫收拾利落走了人,转眼间空旷的屋子便只剩了她一个,宋文筝瞧着屋顶,本来脑子思绪纷沓,还想着自己如今没家没族,孤身一人,若按正常理论,怎么也得伤春悲秋一番吧?可结果一闭眼,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啊,这事儿主要真不是她心大,就是她实在太累了,斗智斗勇一晚上,又伤肝伤肺伤胳膊……
嗯,能理解,真的能理解。
而这边沈玉姝在外面细心听了老大夫嘱咐再进屋,所看到的场景,便是宋文筝卷着被子睡梦正酣,窗外有缕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杦刚刚好的洒在她脸上,发上,竟莫名显得她整个人仿若在发光……
沈玉姝好笑的摇摇头,使劲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然后任劳任怨的开始收拾屋子。
讲真,在经过刚刚那随意一踢便踢出一本……呃,画册书后,他是真的不敢随意叫人来收拾了。
这万一……
咳,还是他来吧,他嘴严!!
……
宋文筝这一觉,那真是睡得无比舒适,香甜无比,待心满意足一睁眼——
哦吼,屋子变样了。
首当其冲撞入眼球的,便是深色绸缎挂在两边窗柩上,紧紧的,丑丑的……眨巴眨巴了好几眼,宋文筝才后知后觉的猜出。
哇,这绸缎应该是给她遮光的吧?沈府下人心可真细呀,就是……咳,技术有点差。
从乱七八糟胡裹乱挂的绸缎那里移开眼睛,投向屋子,宋文筝的表情立时有些僵硬。
老天!!!
她乱七八糟的行李呢?她胡乱堆放的书籍呢?更更重要的是——她那本该毁尸灭迹却又被她遗忘的小黄书呢?
掀开被子一步步走下床,宋文筝一脸麻木的开始找东西。
衣服,嗯,叠的好好的,但里面没有那两本书。
书籍,嗯,一本本放在书架上了,但里面一样没有那两本书。
摸来摸去,找来找去,宋文筝最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小抽屉。
话说,不会这么巧吧?
当时她老板随手放进了这个小抽屉,那现在下人收拾过后,难道还会放进这里面吗?不会吧不会吧?
——事实证明,会的!
看着小抽屉里的两本书籍,宋文筝俊脸扭曲,简直不敢想象。
话说,为什么下人放的位置会和老板放的一样?
难道老板安排了?
还是老板帮她放的?
那老板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一本这样内容的?
救命,社死的人生,她从今以后都抬不起头了!!!
正蹲在这里一脸悲痛,身后房门猛不丁被嘎吱推开,宋文筝心中的惆怅还未散去,茫然扭头,却正和推门而入的沈玉姝撞上了眼。
“……”
“……”
“你醒了啊。”沈玉姝的表情在经过那一瞬间的怔愣后,顷刻恢复正常,眼中仿若没看到宋文筝此时囧态,眉目平静;
“要吃晚饭了,我刚刚还想来叫醒你,既然你醒了,那便收拾收拾,一起吃饭吧。”
宋文筝懵懵的眨了两下眼,有些迟钝的接话;
“呃,好,我这就……”
话讲一半,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正是什么姿态,于是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然后缓缓缓缓的低头看了眼自己拿在手中的两本书,再抬头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大老板。
在这一瞬,她大脑里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猛的将手中书籍甩出去,欲盖弥彰的高声道;
“——我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