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单子的宋文筝迷茫;
“你干什么去?不是来帮我弄东西的吗?”
大门口处传来陈月如咬牙切齿的吼声;
“渴了!出去买杯果汁败败火!”
“……”
院内重新盘查单子的宋文筝先不提,就说刚从院中跨出来的陈月如,那心情是真操蛋啊!!
妈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宋文筝这丫头居然还是个恋爱脑!!
陈月如是在一周前从宋文筝嘴里得知她要成婚的。
她现在还记得对方告诉自己时的表情。
那种满满当当的兴奋,呼之欲出的喜悦……
陈月如自然也是替她高兴,并特别讲义气的在第二天就推掉了所有琐事,专来陪她采购结婚用品。
然后这一陪伴,那还真就让她看出了不同寻常的事。
对方的这段姻缘,不太对。
相处五六天,陈月如从未在对方身边看到男人身影,没有共同采购,没有相约看物,哪怕自己死磨硬泡,一遍遍询问对方,两人的相识过程,对方的基本情况……
宋文筝那张嘴闭的比蚌壳都紧,撬不开!一句都撬不开!
而比撬不开对方基本情况更可怕的是——
宋文筝这方面的疯狂消费。
陈月如自个是沈家掌柜,所以也略知一些宋文筝的工钱,而这些天跟着对方左跑右跑的买东西,且买来的物件样样上好,件件体面……
粗略一算,将如此品质的聘礼备齐,那宋文筝这几年的工钱,几乎要花个底朝天!!
按照国家律法,那女子在婚前送到男方家的聘礼,便属于赠予,哪怕在婚后,那些物什也是要么被扣留在男方家,要么充进了男方嫁妆里。
总之,在聘礼送出去的那一刻,这些银钱便和女方没了关系,所以在她们这些市井小民中,那女子个个都恨不得将聘礼压到最低,哪怕男方家里态度强硬,女方也是要使出八般手段,各显神通,以求用最划算的价格娶到主君。
大户人家的聘礼,看上去奢华体面,可那是利益交换,叫联姻。
中等门户,那也都是体面人家,要脸的,男方家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基本是表表心意,规矩到了就行。
而像她们这种呢,市井小户,平民之家,既没资格讲究联姻,也没排场讲究体面,那基本就是一锤子买卖。
碰到平庸的,就使劲要钱,既卖个好价钱,又能给儿子一点保障,若碰到有本事的,男方家又稍微有心眼儿的,那就会倒贴嫁子,就指望日后女方能对父家这边有些照顾……
陈月如就属于后者。
她是一年前成的婚,娶的是一家小商户的儿子,对方也是瞧中了她为沈家办事的身份能力,整场婚事,几乎就让陈月如出了个人。
聘礼按最低标准,各样物什也几乎没要求,甚至婚后,也是常常送米送粮,一次次教导儿子要乖巧,温顺,贤德……
而陈月如也确实没让她们失望,这一年来,她已经第三次为夫郎父家那边的亲戚找工作了,毕竟,身为沈家手底下的掌柜,她的面子也是日渐有用,已经缓缓能够在周围几个掌柜圈子里拥有脸面……
这样的婚姻,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舒心的。
陈月如满意于娶到一个省心夫郎。而她的夫郎满意于,妻主让他在父家拥有脸面。夫郎父家也满意于用儿子攀上这样一个助力……
各取所需,心满意足。
所以,哪有如宋文筝这样倾尽家财的送礼法?
将自己掏空去给男方做脸面?
对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要求敢这样高?
他们不知道宋文筝的身份吗?这是真打算做一锤子买卖?!!
更傻缺的是宋文筝,她居然还真愿意?真愿意?!!
陈月如摇摇头,丧气的抹了把脸,怏怏的,倒是真去街头买了两杯冰果汁,然后又满脸惆怅的拐了回来。
唉,小孩不懂事,她这个大人可不能放弃教,喝杯水,败败火,继续努力。
继续努力!
然后第二天,百忙之中的宋文筝,便被满脸殷勤的陈月如拉回了家,美名其曰——做客!
宋文筝有些为难,毕竟她真的很忙。
白日忙着工作,晚上忙着感情,这好不容易有些闲暇,也都被采购聘礼填满了。
翻翻那老长的聘礼单,她可还有很多没买够呢。
但听听陈月如的话;
“哎呀!急什么急,反正还有三个月呢,咱姐俩可好久没有喝酒了,更何况,你除了在我成婚那天来过一趟,后面还没来过吧,真是不够义气,咱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
行吧,盛情难却,宋文筝终究还是去了。
陈月如的家位居西边,还是原来的老宅子,哪怕后面挣钱了,也没有挪地儿,而是一点点买下周围院落,再打通修缮,然后租给别人,当起了这片的包租婆。
宋文筝被陈月如带回家,人生第二次踏进这个改良版的大杂院,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她第一次踏进来就有的疑惑。
“月如姐,你既能买得起周围院落,那为什么不带柳叔去好一点的环境安家?”
“比如隔壁主街巷,或者是在街上买处小楼,再或者和我一样,也在中间那片买处小的,虽住的局促,但好歹周围环境是不错的……”
她是真疑惑。
这条街道的位置并不好,位处背阴,小巷狭窄,哪怕是在大白天,这条小巷也分不到多少阳光,且住户还鱼龙混杂,这家孩子在打架,那家唱曲儿的在排练,还有另外一个满脸横肉的泼夫在骂街,说是隔壁屋的小寡夫勾引了他家女人,满嘴器官脏话,不堪入目……
所以,为什么不搬走?
又不是买不起其它地儿的房子,这种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留恋的?
听她这样问,陈月如瞧她一眼,面上便带出了几分笑,然后起身,打开旁边靠院的窗户,而正正巧的是,此时院中那位被辱骂偷人的寡夫,也从屋中走了出来,正在小声辩解,可那泼夫不听,直接拽着人头发就扭打起来,一时间,屋里院外的都跑了出来,起哄的,劝架的,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陈月如站在窗边,没打算劝架,只用那副玩世不恭的语调,说出了属于底层的现实。
“还能为什么?就是利益最大化呗!”
说罢,她抬手,指了指前方那虽杂乱闹哄,却明显又宽阔不少的长长院落,开口;
第53章 老乡见老乡
“喏, 看这个院子,比你上次来这里又大了不少吧?”
“我半年前, 花六十两在旁边又买下了一个院,是四间的,砸通修缮,如今这个院里头,已经有二十二间屋,除却我这边住的四间,另外十八间全部出租……”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然后笑着转头, 俊秀的眉眼带着满足;
“这个院子每月净收益有四两多, 是我做掌柜收入的五分之一,听上去不多,可这些钱, 交到我父亲和夫郎的手里, 那除了是当月的生活费外, 还是他们都能攒下的私房钱。”
“私房钱……”宋文筝喃喃,依旧疑惑。
“对呀,私房钱!”陈月如重重点头,然后从窗边一步步走回来, 与宋文筝相对而坐,等待开席。
“一个家庭的和谐不就是这样吗?每人都有肉眼可见的好处拿, 当利益分配均匀的时候,就会避免很多家庭矛盾, 我每日在外上工, 也不耐处理这些家庭琐事, 就干脆买房买院,让我父亲和夫郎都忙起来,既有利可图,又受人尊敬。”
“但凡换个地方,我哪买得起这么多宅院?!若开个小铺,我父亲和夫郎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盘算盘算,除了我这样,还能什么法子,又能置产,又能营收,更重要的是,还能让后宅一心奔钱,没空找茬的?”
宋文筝;“……”
她眼中的疑惑慢慢消散,然后手臂抬起,特别敬服的朝对面竖了个大拇指;
“你牛!”
坐于对面的陈月如翘着唇,眯着眼,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她的夸赞,然后话题一拐,又不死心的向她提及银钱之事。
“你瞧瞧,这便是金银的力量,倘若我手中无银,置不下这片房产,那我父亲和夫郎日日相对,又怎么可能全无龌龊,阿筝,你听我的,女人手中真不能没有钱,不能被男人把持——”
“咳咳!”眼尖瞄到陈夫郎端着托盘自厨房走出,宋文筝赶紧咳嗽制止,示意对方往窗口看,然后很自然的又将话题转到了房子上。
你来我往的讨论了几句修缮问题,那陈夫郎也终于慢慢悠悠端着托盘来到了房间。
陈夫郎今年十八岁,是很清秀的长相,皮肤白皙,眉目温顺,一袭靛蓝细棉,款款而走时,那腰间的尺寸好像比一年前胖了许多……
意识到这点的宋文筝眼皮一跳,赶紧起身接过托盘,再转头看眼陈月如,有些嗔怪;
“月如姐,姐夫这是有身孕了吧?你说你也真是的,这么大喜事不告诉我,姐夫身子这么沉,哪还能干这些做饭端菜的事,得注意点,多休息,不能跟平常一样做活……”
陈夫郎手中端菜的托盘被接过,又听宋文筝如此言语,俊脸微红,还有些不好意思;
“宋妹妹严重了,我这月份还小,不耽误做活的,小门小户的,哪有那般金贵——”
话未说完,对面陈月如也跟着接话,懒懒散散,不太在意;
“是啊,做个家务有什么耽误的,又不是什么重活!”
宋文筝;“……”
瞟眼表情微僵的陈夫郎,宋文筝简直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咳咳——”她尴尬的咳了两声,脸上又堆了笑;
“姐夫你回屋休息吧,我们这儿可以了,下酒菜有了,等会我自己再拿个酒就行,你也忙这么久了,赶紧休息休息去,快回吧。”
陈夫郎的脸上也是强堆出的笑,勉强体面;
“没事没事,宋妹妹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自己弄的道理,妻主昨儿可是特意交代了妹妹会来,所以我早早就买了好菜,厨房里还焖着猪蹄呢,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去,再过一会儿就给你们盛上来,先吃着,吃着。”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嘴里话落,人也识趣的退到门口外,然后转身,一眨眼就又钻进了厨房里。
而这边宋文筝的视线收了回来,投向陈月如;
“刚刚你怎么那样说话!”
她压低声音,眉头紧蹙,句句谴责;
“姐夫都怀孕了,你还拉我来喝酒,还让他准备酒菜,你不知道孕夫得多休息啊——瞧瞧你办的什么事儿!!”
陈月如被斥的有些懵,眼神回瞪;
“什么啊?你这哪里来的怪毛病!”
她甩了下袖子,有些恼怒的端起桌上茶杯喝了口,又瞪一眼;
“男子家家,怀个孕不很正常吗?哪家男子不怀孕?难道怀个孕我还得把他供起来啊?不过就是煮个饭罢了,有什么稀奇?像我们院里西边的那位,都孕八月了,还天天出去挑水给码头上的人洗衣赚钱呢……”
宋文筝的表情逐渐扭曲,依然愤怒;
“那,那可能是人家穷的没办法,必须得出去挣钱,你家又没这么穷,何必亏待夫郎,难道他肚子里怀的不是你的孩儿吗?第一个孩儿啊——”
陈月如依然瞪她;
“亏待!我怎么亏待了?!不就收拾个家务做个饭吗!谁家夫郎不是这么过来的?又不是大户人家,难道怀个孕,我还得给他雇个小奴伺候不成……”
宋文筝;“……”
张张嘴,一大堆关于怀孕有多辛苦的话挤在嘴边,但瞧眼对面,满脸茫然恼怒却没有一丝惭愧的陈月如,那一大堆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宋文筝在没有苏醒记忆时,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四年,按理来说,她应该早就与这个世界同化,可偏偏,那十四年她因为身份原因,将自己紧紧缩在后院,不敢探头,后面记忆恢复了,敢探头了,但上辈子的记忆却比这个世界的十四年更鲜明。
理智上她知道这个世界女尊男卑,有点类似古代阴阳颠倒的封建王朝,可情感上,她见识过21世纪的女性为了平权做出多少努力,也见识过女性在婚姻里受到的压榨痛苦……
在此时此刻的陈月如脸上,宋文筝仿佛看到了上辈子那些理所应当压榨女性的封建男。
对于这样的心理,解释没用,回怼没用,一切的一切都没用。
因为她骨子里就是这样认知的,这种东西,改不了!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下来,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陈月如不自在的瞟她一眼,又轻咳了下,心里虽然还莫名其妙,但好歹自恃年长,终还是打破气氛,先开了口;
“行了!行了!”
她抬手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宋文筝续了杯茶,眉目间的恼怒缓缓消退,又恢复了一贯温和姿态。
“别争这种事了!我今儿让你来喝酒,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言归正传,我是想用事实劝诫你——”
“我家就是事实!四年前,我家是这条街上最穷的人家,那时人人都夸我长得好,有学问,可有什么用呢?”
“没一个人家瞧得上我,儿郎多看我一眼都要挨骂,媒人都不登我家门……可你再瞧瞧现在!!”
“我老丈人亲自登门提亲,我夫郎温顺听话,我邻居和善温和……”
她唇角上挑,俊秀的眉眼间逐渐浮上志得意满;
“几年罢了,他们的态度为什么差这么大?”
“就是因为钱和权啊!”
“因为我手里有钱,外加还有那么丁点权,所以我赢得了尊重,赢得了地位,赢得了满意,赢得了家庭——”
她目光炯炯,斩丁截铁;
“阿筝,权力和金钱真的是女人最大的魅力,只要有这些,那男人几乎追着跑,哪有如你这般,为了个男人倾尽家财的!!你现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为自己置产,置的越殷实越好,筝儿啊,你得知道,这兜里的钱,那就是让男人看,而不是让他花的,你得学会下诱饵——”
宋文筝轻轻闭眼,用手指按捏了下脑袋。
她承认,对方说的这番话,全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为她好,可是——
她轻叹了声,举起面前茶杯,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抬头,眼珠对上了对方眼睛,第一次对这件事正面回应;
“月如姐,我知道你这样是为我好,可我不愿意这样!”
陈月如一愣,懵懵反问;
“不愿意怎样?所有人都是这样啊……”
“哪怕所有人都这样,我也不愿意!”宋文筝的面上已经没了来时的惬意,她自座位起身,看模样,竟是己不打算再享用这桌酒菜。
“我知道,月如姐你的做法是利益最大化,也知道,要想在婚姻里掌握主动权,那就必须理智心狠,权衡利弊,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