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极了。
她想将这件事告诉对方,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么说呢?
说两人所生活的世界本是一本书,说他们两个只是作者笔墨操控的人偶,说对方即将要被作者写死,就在不久后,还是被同胞姐姐所害——
易地而处,若她宋文筝没有恢复记忆,一直在这个世界老老实实生活,突然身边一个人告诉她,自己所存在的世界是一本书,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被作者笔墨控制着,且即将迎来惨死命运……
她会信吗?
不会的!
她甚至还会觉得对方脑子有病,且病的不轻。
更何况,这几日她旁敲侧击,也多少问出了点阿林与同胞姐姐的关系。
不温不火,但相敬如宾。
更且,在阿林眼里,他那个姐姐是个顶温和的人,不争不抢,柔柔弱弱。
所以,怎么说?
宋文筝用脸颊蹭了蹭对方肩头,无视对方软语,吭哧抽泣的声音更大了。
一炷香时间过后
宋文筝终于哭累,两人开始好好说话。
“你说……我姐,会害我?”
沈玉姝眉梢微挑,薄唇中吐出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只手上还在一下一下的抚着宋文筝背部,帮她平心静气。
宋文筝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点头;
“我梦里面是这样的,已经连续好几天做这样的梦了……”
是的,做梦。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想出的办法。
她宋文筝没什么大本事,平日除了窝在屋里算账,其它的沈家事一窍不通,她不懂这种场面该如何布局,也没能耐反制那位沈家嫡女……
她知道,在这上头,她老板比她优秀许多许多。
所以,她必须得将这件事告诉对方,她必须得让对方相信,然后心生防备,早早提防,她必须得——
而做梦,便是她想了好几天,然后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认定的最好法子。
既然真正实情没法说,那梦中的噩梦警示,且还连续警示五天……按照这个时代对神佛因果的迷信,总该相信吧?!
宋文筝攥紧了拳头,那望向沈玉姝的眼中,满是殷殷期盼;
“阿林,你信我!”
“我梦中的场景真的特别真实,就入秋的那天,你会出城谈生意,然后那些歹人就埋伏在路上,山中悍匪,穷凶极恶……”
宋文筝语调真切,表情认真,可奈何,她忘了,面前人,不是温室里养出来的娇贵花,而是十五六岁便可以拎刀慑人,重振家族的枭雄人物。
或许在感情上,他迟钝而敏感,但若碰到感情之外的事情——
比如,就像今日,宋文筝说的是不是实话,她有没有说谎……
从那躯体动作,眉目眼间,他却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宋文筝忘了,眼前人除了是她爱人,还是位纵横商界十几年的智者,若她一开始就讲实话,那哪怕实话再荒诞,沈玉姝也能从她眉梢眼角间分辨出可不可信。
奈何——
为了取信于人,她终究是自作聪明讲了谎话。
“阿林,你信我好不好?信我!”
宋文筝还正红着眼圈紧盯沈玉姝,那眉眼间所展露出的焦急,也并不作伪。
沈玉姝回看着她,墨眸深深,表情语气却很妥贴;
“嗯,我信,我当然信!”
看他这样,宋文筝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眼角眉梢,越发急切;
“既然相信,那你答应我,入秋那天别往外跑,就算有天大的生意也不能去,连门都不能出!”
“行,听你的,不出门,就在家和你黏一起。”
“就这样说定了,不能变!”
“不变,绝对不变……”
“……”
自觉己将危机原样告知,依对方能耐,应该已经基本无忧,宋文筝心中大石腾然落地,小脸终于展现了几分笑模样,然后一脸信任的扑到沈玉姝怀里,紧紧搂住,亲密无间。
却是没注意,那轻轻抚摸她脑袋,微微垂眼瞧她的沈玉姝,浓密长睫下的那双眼,却是暗的可怕。
第60章 遇险
宋文筝以为, 自己都将这件事的可怕性质给对方说了,且对方很明显表达了相信, 那往后的日子里,自己自可以放松心神,只要每日紧紧跟在对方屁股后,那想来便可以平稳度过这次劫难,就像她宋文筝的人生般,只要注意一点,小心一点,他们便不会成为书中炮灰, 他们便可以扭转命运, 可以——
但可惜的是, 她只记得自己身为炮灰的命运被扭转,没有按照书中那样惨死,但却忘了, 由于她性格改变太多, 剧情歪楼, 书中祸事虽未发生,但在猝不及防间,也发生了她预料不到的偷/情祸事,若那件祸事无人帮忙, 那她这条小命,恐怕也不会比书中剧情好多少。
所以, 冥冥之中,她们这些书中人身上的祸事终究躲不掉, 当这个世界有先知者搅局时, 那书中剧情便会跟着歪斜, 作恶者的心念一动,那随之而来的,便是她们这些先知者也预料不到的其它情况。
因为宋文筝没想到这些,所以当祸事突如其来发生时,她整个大脑都是懵逼的。
“你……你说什么?”
沈府大门的长阶上,她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面容惊惶,衣衫湿透的丹秋,整张表情都是空白的。
而丹秋明显也急的不行,吭哧粗喘中连话语都有些语无伦次;
“主子在舟上与人谈生意时,突然昏厥,正打算返回查看,不想江里竟藏有水匪,一把把我们乘坐的小舟掀翻,我在水里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人,那位王老板都被救了,就主子怎么找都找不见人,实在没法,我便只能先跑回来搬救兵……”
看宋文筝表情依旧有些愣愣的,丹秋也没时间等她消化,只猛的一推她,大吼;
“没时间了,多耽误一会儿,主子就多一会儿的危险,阿筝你赶紧回去,把咱府上的所有护卫都叫上,地点就在护城河的最东边,我现在就去衙门,我去报官,咱们兵分两路,要赶紧——”
眼看对方长腿跨出,已经跑下阶梯,正打算往衙门方向跑,宋文筝这边一个激灵,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救人!赶紧救人!”
脑中己经来不及想其它,便只能听从丹秋安排,慌慌张张的往门内跑,想赶紧纠集人手去找人,但谁知下一秒——
“都给我站住!”
院内突然传来暴呵,接着便是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女子将两人包围,然后在两人茫然无措的视线里,沈主君面带怒容的缓缓走来,那张虽上了年纪,却依旧保养得宜的脸上,含怒含霜。
“急慌慌的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竟没了半点体面!”
说罢,不等两人开口,他就似走完了过场般,下巴一抬,直接下了命令;
“搞成这副鬼样,想来是发了疯,为免伤人,你们快将她们捆了,扔到后院柴房里——”
丹秋惊惶抬眼,手脚疯狂挣扎间,还在拼命解释;
“主君!主君您听奴婢说,家主遇险了,家主遇到水匪掉到江里了,奴婢是回来搬救兵的,奴婢还要去衙门……”
她叫的声音很大,以致周边行人都开始探头探脑,而这边沈主君见此,墨色眸中闪过一抹慌乱,细细柳眉一皱,再斥出的骂声都带了几分戾气。
“下贱东西!你一介奴婢,竟敢在大庭广众诅咒自个主子,真是疯了!疯了!”
斥完,他朝两边一挥手,仿佛是生怕丹秋嘴里再吐出什么,声音尖厉的和以往形象大相径庭。
“养你们都干什么吃的?捆啊!赶紧的!把嘴也塞上,省的这疯子再胡言乱语,快点快点……”
“唔——”
被众仆围住的丹秋,脸色都急的涨成了猪肝色,她一面狼狈扛着众仆拳脚,一边却仍旧不放弃,哑着嗓子吼;
“——太主君您信我,家主是真的遇难了,家主需要……”
可无奈,哪怕丹秋挣扎的再厉害,却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她被捆的结结实实扔在地上,连嘴巴里都被塞上了一块大大的脏布。
而宋文筝这边,她眼睁睁的将丹秋惨状尽收眼底,黑黝黝的眼珠看不出情绪,只觉黑的渗人。
或许相对于丹秋,她显得太过老实,所以大部分人手都冲丹秋而去,她这边只围了一个,且还明显不如那边防备。
宋文筝本人做出的样子也确实像被吓到了般,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甚至在对方绑缚的时候,还主动伸手,看上去配合极了。
负责绑缚宋文筝的那名仆从自是很得意。
她是个粗人,自被卖到沈家姑娘手下,那干的就是苦力活计,又脏又累。
她平日最嫉妒的,就是院子里天天动动笔就能拿到比她高几倍工钱的小账房。
而今日,她可听说了。
她手底下的这位主儿,那在沈家,可是个账房头头,论身份,那是比她们院里小账房还要更高好几阶的存在。
文人啊!
识文断字的文人啊!
不用流血流汗就能赚到大笔银子的文人啊!
而这么牛逼的人,现如今却窝窝囊囊的被她绑缚,甚至还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真舒坦呐!
怪不得她家乡老人总爱念叨一句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
真到了危险场面,小白脸能顶个屁用?最后赢的还不是她们这些流血流汗的……
宋文筝不清楚此时此刻她身旁凶仆的脑内纷杂,她只看似乖巧的被对方拽着前行,眼角余光也没有乱看,专心盯着脚下,同时心里数着步数——
1,2,3……
当数到第七步的时候,正是她与沈主君距离最近之际,在那一瞬,宋文筝的双手猛然挣脱束缚,然后快速从沈主君头上拔下根尾端尖利的金簪,再然后,那根金簪就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下,被戳在了沈主君细嫩的脖颈上。
“啊——”
不用宋文筝多说什么,沈主君的尖叫已经撕心裂肺,立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然后众人都惊骇的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乱无措。
本来这些人也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护卫,都不过是沈大姑娘偷摸养在手底下的粗仆罢了,当她们占据上风时,凭借五大三粗的身形,尚可以震慑众人,可一且有了变故,这么一堆成年女子,就愣是一个能扛事的都没有。
宋文筝手上捏着人质,无比冷静的扫视全场,然后眉目冷冽的看向丹秋那边,嗓音冰凉;
“放开她!”
众仆从依旧茫然,没一个敢动。
而这时,那被挟持的沈主君也终于自惊吓中反应过来,心中虽仍有惧怕,但因着宋文筝平日给的感觉太过无害,这一刻,他的脑海里终究是愤怒占了上风。
他开始褪去柔弱伪装,尖利的辱骂;
“穷酸贱婢,你敢伤我?真是反了天了——来人!快来人!快拿下这贱婢,快啊!如此贱婢,打死不论——”
尖利辱骂戛然而止,却原是宋文筝听的不耐,开始面无表情的手上使劲儿,尖利簪尖刺破了细嫩脖颈,粘稠血液逶迤而下。
一时间,乱糟糟的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文筝的手稳稳当当的刺着他的脖子,依旧是看向丹秋那边,再一次开口;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她!”
脖颈上的出血量越发喷涌,此时此刻,沈主君眼珠瞪大,心中终于迟钝的恐惧起来。
他脖颈上的出血力度告诉他,若此时此刻还不配合,那对方真的会杀了他,真的!
“放……放开她。”
他声音有些抖缩,见那帮蠢奴依旧不知所措,他恐惧的泪水汹涌,简直要崩溃;
“蠢货!蠢货!我要你们放人听到没有?一群蠢货!”
丹秋成功被放了回来,一身青紫,形容狼狈。
她的表情有些惊悚,仿佛是对眼前局面接受无能,但好在还算听话,乖乖的跟在宋文筝身后。
宋文筝又问起了下一件事;
“沈府护卫呢?”
沈府平时的护院呢?为什么门口发生这么大动静,里面的护院没一个出来看?
这个问题沈主君本想扯点谎,但奈何他带来的那帮蠢奴确实蠢,眼见因反应慢被骂了一次,这会儿跟争功似的赶紧回答;
“都睡倒了!主子今儿晌午一人赏了她们碗酸梅汤,专盯着喝下的,所以都睡着了……”
沈主君;“……”
蠢货!都是蠢货!
这种话一出口,丹秋那满是茫然的视线里,瞬间填满惊骇,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但可惜,这会儿时间紧迫,没时间让她消化情绪,宋文筝听完了府内情况,也印证了心中猜想,脑中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立马做出了当前最有利的布置。
她微微歪头,眼珠依旧紧盯对面,语气却是对着丹秋说的。
“你赶紧进府,去主子房间拿银票,拿越多越好,然后去衙门报官,记住,别吝惜钱财,赶紧去——”
丹秋这会儿六神无主,下意识全部服从,等对方跑进府里再跑出来,冲向衙门方向,只给这里留下一个背影,宋文筝那颗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一些,然后垂头看向沈主君,看他惊恐的眼,苍白的面,发抖的唇……她微微一笑,手中簪子终于自对方脖颈拿开,然而不待对方欣喜,簪尖又再次扬起,“噗嗤”一声。
“啊啊啊——”
凄厉惨叫,震破耳膜。
却是宋文筝一簪子将对方肩膀刺了个血洞,然后毫不怜惜的拖拽着往后退,不顾对方的鬼哭狼嚎,动作粗鲁,语气森冷。
“沈主君——”
“我料想到了沈家会有人害阿林,可我没想到你也会参与其中,阿林以一介男子之身支撑家业,让你能安享富贵,奴仆环绕……”
沈主君这会儿都快疼疯了,哪还能听到她的话语,嘴巴一张,都是惨叫。
宋文筝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字里行间,全是恨意。
“你是阿林的父亲,不管你做了什么事,阿林都不会对你出手,没关系,他不忍心,我来。”
“哪怕等他回来后,他会怨我,恨我,也没关系,所有人做错事都得有代价,哪怕是你,也不能例外——”
一边说一边拖,眼见对方嘴里的惨嚎渐渐微弱,脚步跄踉,看似即将进入昏迷,宋文筝这才终于停下脚步,然后抬头看了看那帮粗仆与自己间隔的距离,猛的将手中人质甩下,也不管后面那帮粗仆迟钝的反应,扭头就跑,直冲护成河。
她手中力度把的准,那一簪子看似吓人,但其实扎的不是什么重要部位,就是血流的多一点,痛一点……更或者,若是救治不及时,会落下个难熬病根罢了。
谋杀亲子——
这是他该得的,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