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歌上前敲门,半晌才有小厮来开门,见是两个女娘,皱着眉问到:“你们寻谁?知道这是哪吗就随意敲门!”
侍歌并不多话, 只是将云家手令举到他眼前, 谁料这小厮并不认识, 嘁了一声:“你当这是官家的令牌使呢,走走走,今儿过节, 府中不待客。”
说罢便要赶人, 侍歌抬手挡了一下:“烦请这位小哥通传一声, 就说姑苏云家的人有要事要劳烦李主簿。”说罢,将令牌往小厮手上递去。
她们来扬州查事,不想暴露本家,便借着姑苏老家大房的势。云家在江宁府多年, 势力盘踞,官员或是富庶人家皆会让三分面子。
小厮依旧眉头紧皱, 云卿姿上前,递了一个银裸子, 温声道:“这银子拿去吃酒罢, 倒是劳烦小哥替我们跑一趟。”
这小厮收了钱, 眉头也舒展了,笑得一脸灿烂:“是,多谢娘子。娘子请稍等。”
说完,便转身去通传了。
“这世道,唯有银子谁看了都给面子。”侍歌讽道。
云卿姿安抚她:“也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今日立冬,许多人家都闭门不出,让他跑一趟也不怪他有怨言。”
侍歌无奈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不多时,小厮才回来,这回脸上全是恭敬。
“二位娘子请进,我家主君有请。”
小厮一路将她们引至正厅,主位上坐着一个山羊胡子,身着深色裥衫的男子怕就是李主簿了。
云卿姿行礼道:“民女见过李主簿。”
李主簿搓了搓自己的山羊胡子,摆手让云卿姿坐下,又叫使女上茶。
“不知娘子此番来扬州所谓何时,又因何找上本官?”
李主簿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问她,他见了手令,的确是云家之物,她不主动报上名字他也不问。
云卿姿微微一笑,“只是小事罢了,我听闻,李主簿二十多年前便是扬州的主簿,我想扬州城百姓的户籍文书,李主簿因当都有过目罢。今日我来,想请李主簿帮我调来一个名为薛脂凝的户籍。”
她开门见山。
她来时也问过府中执事,薛脂凝虽然被云笺纳入府中,但她的户籍却仍在扬州,当年并没有一并迁到京城,而玉小娘的却是在入府那年就迁至云家。
李主簿浅笑道:“扬州城同名同姓的可不少,况且,若你要找的人她是贵籍那我便无权调阅。”
云卿姿思索一番,薛小娘入府前当是良籍或是商籍,“既如此说,那便是除却贵籍都可调阅,那便麻烦李主簿帮我这一回,若是同名也请一起调出。这份情我云家定会记着。”
说罢,她起身又行了个大礼。
李主簿也起身,爽朗一笑:“娘子若是着急,我这就派人去府衙给你找。”
云卿姿颔首,又道:“不过是二十年前的户籍了,不知几时能找到?”
“不知娘子要找的人嫁人否?”
“她是嫁人了,但户籍的确还在扬州。”
李主簿闻言沉吟片刻,才又道:“只一人名,的确不好寻,怕是也要好几日才能找到。娘子若是在扬州城,可留下住址,若是找到,我会命人抄录一份给你,或是让娘子亲自来瞧。”
她给的信息太少,只知名字其它一概不知,找起来确实费力,她点头,回道:“此番劳烦李主簿了,如今我暂住陶园,若是寻得,派人送至陶园便可。”
他一听到陶园,眉头微微上扬,这陶园中住的可是荣信大长公主,百姓不知,但府衙绝不会不知,这个小娘子怕是与大长公主关系匪浅,想到这一层,李主簿对她的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云卿姿出了李宅,回到张记首饰铺时天色还早,徐姈正玩得开心,她便在楼下寻了个清净处看书等她。
李主簿怕云卿姿等的着急,待她走后便派人去查薛脂凝的户籍,他说的要找几日并不是夸张,甚至还努力缩短了时间,扬州城万户户籍,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便加派了几个人手。
立冬过后,天气骤然冷了起来,侍歌早起时还能瞧见窗上冻了霜,园中的玉茗也降了雪白的霜,衬的玉茗更加娇艳欲滴,她净手后摘了些,准备做茶汤给云卿姿。
花暮锦近日也将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便想再下姑苏查探,过去一月有余了,徐始安还未递来消息,想来那东西怕不在南京,上次着了埋伏,这回他打算去向表叔借些人手。
他负伤后并未痊愈,若是告知荣信大长公主,定然不会让他离开,是以花暮锦此次打算秘密离开。
是夜,云卿姿正坐于窗台前的软塌上做着女红,忽的听门外有响动,她出门一看,竟是花暮锦。
今夜月圆,月光映影,花暮锦站在她的房间外,身着一袭胶青色深衣,衣摆处绣的是竹叶花纹的月白滚边,今日他将头发束成马尾,用的是那支青玉簪。
他整装待发,只为来与她说一声道别的话。
“殿下?这么晚了可是发生了何事?”云卿姿微微惊讶。
月光将花暮锦照得仿若一块温润的璞玉,少年瞳仁清澈明亮,嘴角漾起一抹笑,“未曾有事,只是我等会儿便要离开扬州,特来与你说一声,怕你担心。”
“离开扬州?殿下要回京都城?为何要深夜离开?”云卿姿微微抬眸,对上他含笑的双眸。
当初花暮锦与她同行至江宁府,又因着他的缘故入住陶园,如今已入冬,云卿姿倒是忘了花暮锦许是要回京的。入住陶园的这些日子,花暮锦在东院养伤,他们二人每日至多在大长公主处用饭时见上一面,话都未曾说上几句。
这些日子,衢阳郡主盯她盯的紧,是以,花暮锦的伤样的如何她都不知晓。
她想着,若是花暮锦要回京,那她也不便在陶园住着,只等着拿到籍契文书便可寻时机向大长公主此行。
花暮锦从背后拿出一只骨哨,递到她眼前,望向云卿姿诧异的神情,他解释道:“不是回京,只是要去姑苏处理一些杂事,我留了暗影卫在扬州城,他们会庇护你的安危,若是遭遇不测,吹响骨哨便会有人来救你。
阿景,我此去姑苏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若遇上难事,可寻姑祖母帮忙。”
言罢,他微微顿了顿,才道:“若是出门,便与徐姈一道,多带些人手。”
他话说的隐晦,上回她与徐姈一同出门,徐姈去了张记首饰铺,而她则去扬州城李主簿的府中,此事花暮锦也是听手下人来上报时才得知,他虽无意窥探云卿姿的生活,但总是忍不住担忧她的安危,是以,她出门时花暮锦便派了几名暗影卫远远跟着保护她们。
云卿姿不与他说她在查什么,想做什么,花暮锦也不问,自上次在云家楼船尚他们拌了几句嘴后,花暮锦便知晓,云卿姿并不喜欢她做什么被人时时知晓,也并不喜欢被人暗中跟寻,他只等着哪一日云卿姿亲口对他说。
她并未接过花暮锦递过来的骨哨,只是微微颔首:“多谢殿下。”
虽不知花暮锦去姑苏有何事,但经历上次的事情,她心中也大致猜测了一番,怕是有难事。她在扬州城并不需要花暮锦的保护,只希望他能让暗影卫多护着他自己。
花暮锦见她不接,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便将骨哨塞到她手中,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云卿姿握着被塞来的骨哨,心口叹了一口,“诶”了一声,束着马尾的少年一瞬转身看着她,借着月光,云卿姿能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唇角。
“殿下此去,一路小心。”
她斟酌一瞬,才缓缓开口。
对面的少年只是点头以回应,而后消失在黑夜中。
云卿姿将手中的骨哨握了握,心口有些酸胀。
骨哨就好似丢入花池的一颗石子,在云卿姿的心里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她团团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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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簿动作很快,第二日便派人去寻她要找的户籍,可积年累月的人口户籍太多,找起来也极为费力,于是乎,李主簿便去顾珩那边借了几个人手。
李主簿来时,顾珩正在审阅各方县令递上来的公文与揍报。
顾珩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李主簿,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李主簿可是有事?”
他调来扬州近一年,府衙中的官员无一不与他亲近,只这位李主簿,平日二人不过点头之交,多的只是官场上争辩罢了。今日他主动来此处,倒是另顾珩有些意外。
“近日要调阅架阁库中的户籍文书,人手不足,来请示通判借些人手。”
李主簿抚了抚山羊胡子,答他。
顾珩闻言,脑子稍稍思索一番,才道:“并未听知州大人下令要调阅谁的户籍文书,莫不是李主簿自己要找人?架阁库乃重地,若无手令,不可随意进出调阅。”
李主簿微微瞪大眼睛,吹着山羊胡子:“何时有的规矩?我在此任职二十余载,未曾听闻主簿调阅文书还要向上报领手令之说!你莫要仗着自己是通判便可胡言乱语!”
第50章 五十章
◎赏雨◎
顾珩垂眸, 向他作揖,声色平静:“李主簿莫要动怒, 只是我身为一洲通判,既然知晓了此事必要问个清楚,望李主簿体谅一番。”
李主簿只是从鼻中哼出一声,顾珩才又道:“不知李主簿要找的是谁?我也好吩咐下头的人帮忙才是。”
只听李主簿说出一个名字,顾珩感知如同惊涛骇浪。
“薛脂凝。“
此话一出,顾珩微微怔住,复而笑道:“不知是谁大张旗鼓地来往扬州城查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他语气平平,就好似在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
顾珩心有猜测, 但面上却不显, 还是一副不知的模样, 能请动李主簿这样的老顽固,那小娘子怕也是下了血本。
李主簿乜斜他一眼,心中思量, 云家小娘子既然孤身前来寻人, 定是不想让他人知晓, 他摇摇头,只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顾通判既可借人手,我便在此先谢过了。“
听他的语气定时不想再透露什么, 但顾珩从他的态度中已然获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于是朝着李主簿作揖:“李主簿慢走。”
李主簿走后, 顾珩才招手吩咐:“雁羽,你跟着李主簿去找户籍文书, 记住, 无论如何, 这份文书必须是我们送去。”
诺大的扬州城,他正愁找不到云卿姿,万万没想到她居然送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花暮锦走后的第三日,岁桃终是从阳城到了扬州。
她一路风尘仆仆,侍歌亲自去城门口将她接来。陶园多了一个使女,荣信大长公主也不会过问,只是衢阳郡主差人来问了两句,侍歌借口说小丫头回姑苏探亲,正好遇上了,就不必着急回京,跟着云卿姿一道。
待岁桃梳洗毕后,便来见云卿姿。
“娘子安好,岁桃来晚了。”岁桃在进城后,侍歌便将这几月发生的事都告诉她,她方才明了,为何云卿姿要派她去阳城查瓴阳庄,她亦又些后悔,早知一路如此艰险,当初她便应该随着一起下姑苏才是。
她起身后又将阳城瓴阳庄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与她递来的信中所说一般无二。
这条线索在这是断掉了,但云卿姿也不在意了。她心里想着的是另外一件事。
“小娘在家可见过别的什么人?”
岁桃微愣,才摇头道:“小娘不在京中。”
见云卿姿惊讶,她又解释:“娘子与六娘子离京五六日时,小娘便去寻了主君与大娘子。奴婢听揽云居的使女说,好像是小娘的娘家姐姐写信来,说是老太太快不行了,让小娘回去奔丧。
大娘子念着小娘养育娘子,入京二十载还未归家过,便给小娘拨了钱让小娘回家奔丧去了。”
这消息激的云卿姿一动,薛小娘居然还有家人在世,这些年竟从未听她提起过。
”可知小娘的娘家姐姐在何处?”她眼中有些迫切。
可岁桃只摇头:“奴婢不知,怕是只有大娘子与主君才知晓。”
她又补充道:“如今这个时节,怕是小娘已经回京了,可要奴婢写信传回京中着人打听?”
云卿姿只是摇摇头,已经过了三日,李主簿还未传来任何消息,怕是还要几日才是,暂且先耐心等等罢。
若是现下写信回信怕还未问出什么便打草惊蛇了,如今只能等等李主簿的消息了。
姑苏城内第一场冬雨落下的时候,花暮锦还在查探那东西的下落,一无所获。
金陵城终于递了信件来。徐始安信中说,他将金陵城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近几月并无异常,也无可疑之人,他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只是为了吸引花暮锦来江宁府,他话说的隐晦,但花暮锦知晓他的意思。经过这几月的追查,其实他也隐隐觉得这就是郢丘那边放出来的障眼法。
荥饯三月前去了徐州,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去往稽越、墚酆城、漳州、須陽、衢阳的兄弟也是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回来,花暮锦捏着徐始安写的信件愣神。
若是真如徐始安所说,江宁府的消息都是诱饵的话,那真正的东西到底在何处?到底是不是郢丘的人放出的消息,若是,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团一团的迷雾将花暮锦包裹住,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最开始他便寻错了方向,在京都城时那人便早早算到他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背靠着椅子,阖目不语,非觉有些担忧:“郎君……”
花暮锦摆摆手,闷声道:“再过几日我们便回扬州,其它地方让兄弟们再辛苦些,若是冬月还无任何进展,那便都回来吧。”
若是冬月还未寻到蛛丝马迹,那结果便显而易见。
他找错了。
若是不在江宁府,那东西到底去了何处?花暮锦眸子暗了暗,东西若在京城也就罢了,若落在郢丘那人的手上,那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他让非觉传信给京城的卫昭与曹萑,盯紧京城各处,特别是三皇子处。
今岁五谷丰登,国库充盈,天下可谓太平盛世。但盛世顾不到的地方,便有老鼠悄悄啃食粮仓,蠹国残民,而花暮锦便是那除虫灭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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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愈发的冷,徐姈这几日不爱出门,但总爱拉着云卿姿下棋。
自花暮锦离府已过七日,李主簿那边也还未有任何消息,云卿姿派侍歌去问过,只说各地卷宗太多,排查起来太慢太难,让她再多等些时日,一有眉目便会递话而来。
立冬后,天黑的愈发早,云卿姿从徐姈出回来时天已然完全黑透了,这时节,眼瞅着倒像是要下雨似的。
云卿姿洗漱一番,又坐在窗边,今夜无月,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她前些日子绣的荷包终是完成,搁在桌边。
花暮锦走了这些时日,也不知道伤势如何了,她垂着眸,不由自主摸出那枚骨哨 ,细细端详一番后,她鬼使神差地放在唇边,吹响了骨哨。
“呜呜”地两声。
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像鸟叫。
嵌着琉璃的窗外,一瞬闪出一个人影,恭敬开口:“三娘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