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暮锦将户籍文书随意搁在桌上,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珩脸上笑意未收,便又听花暮锦略带了些冷意的声音:“不过,郎君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但终归是外男,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东西需交给我妹妹,给使女便可。”
出门在外,还是顾及女子名声些。
只见顾珩听完此话怔了一下,难怪在府衙外云卿姿不肯接他递过去的户籍文书,非要使女接过她才看。虽说这些都是女子立世的规矩,但他仍对这些规矩嗤之以鼻,在他眼中,这些都是无端做作罢了。
“是我唐突。”
顾珩拱手。
三人无言,又坐了一会子,顾珩忽的起身告辞,不知是不是因着花暮锦在场的原因,今日他如坐针毡一般。
他提出告辞,花暮锦也没有留他。
待他离开,花暮锦唤来过卖将桌上的吃食都撤了,换了菌汤。
他将户籍文书递给云卿姿,抬眼道:“下回别再找他办事了,若需帮忙,可尽管开口。”
“我会帮你的阿景,信我。”
因着他的话云卿姿心底变得有些温软,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泛出的柔光。
她不冷不热地开口:“多谢殿下。”
若是旁的事情她定会寻求花暮锦的帮忙,可此事涉及云家的丑事,做不得玩笑,便是花暮锦也不例外。
花暮锦观她神色,又是不肯多说,心中叹了一口气。
罢了,慢慢等吧。
二人用过饭后便一同回了陶园。徐姈还未回来,侍歌又亲自去了潇湘台告知徐姈云卿姿与花暮锦回府之事。
花暮锦回府了,那衢阳郡主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是以徐姈宁愿待在这无聊,也不愿回府。
倒是如徐姈所料,衢阳郡主见他们二人一同进来,脸色微微沉了沉。
她面上略带了些责备:“你回来也不先回家换身衣裳,如此风尘仆仆,倒将云娘子的衣裙染脏了。”
云卿姿的衣袖处不知何时沾上了泥土,经衢阳郡主这一说她才发现。
不过这种场合断是轮不上她说话的。
“是弗庸粗心。”花暮锦淡淡开口,又唤来一使女:“入冬了,云娘子的秋衣也该多备几件,带娘子下去量体裁衣。”
云卿姿拒绝的话还未说出,便被使女簇着下去了。衢阳郡主见状拧了拧眉。
“她只是云家一个庶女,你何必对她如此上心。弗庸,你别怪姑母说话难听,若她是嫡女,尚可与你配一配,可她只是庶出,又不知道养在谁的房里,指不定就学着那些下作的手段。
就昨儿个,常夫人邀我去上香,她还旁敲侧击同我打听云娘子,我多嘴问了两句,说是他家郎君远远见过几次便上心了,你瞧瞧,这不是祸水是什么?”
她见花暮锦脸色愈发难看,撇了撇嘴,年纪轻的小郎君便是如此,以为见过几面的女娘便是世上顶好的,更别说这与他青梅竹马的云娘子。
但男子又怎会有女子看的准,她与常夫人皆不喜欢这个云娘子,容貌太甚,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
“姑母。”花暮锦的眸子幽深了几分,语气中散着寒意,衢阳郡主也被这一声喊的怔住。
“阿景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由你我定义,更不是由他人定义,她便是她。”
他盯着衢阳郡主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
“不论她的身份,她的品性,哪怕她就远远站在那,我也会喜欢。
我的喜欢并不重要,阿景那般好的人,世上便该有千万人也同我一般那样喜欢她。”
他深沉的眼底,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情愫,但这一刻,却是明晃晃的散着,透着真诚,透着欢喜。
这是他头一回说出喜欢云卿姿的话,衢阳郡主也呆滞一瞬,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将这种事大喇喇的说出来。
她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看来这孩子是对那个云娘子情根深种,万万拆散不得了。
她无奈坐下,朝他摆了摆手:“歇着吧。”
花暮锦应声退下,方出正厅,转入拐角处却猛的停住,呼出一口气,隔着绸缎摸到了跳动的极快的心。
又开始下雨了。
他微微抬头,细细的玉雨珠落在他乌黑的发上,落在他的脸上,肩头。
扬州城貌似要下雪了。
云卿姿量体后便径直回了房中,侍歌将户籍文书一一摆在桌案上。
除却四个总角之年的,还剩余五张,对比着所知的信息,总算摘除两张。
“这两张名字一样,年岁也相仿,重要的是,家中也是有一长姐。
侍歌,过几日等李主簿休沐,你上门去问问,能不能查到这两张户籍上,薛家长女如今所嫁之处。”
扬州城内嫁女后,户籍也依旧不会随着迁走,家家户户皆是如此,是以户籍上很能清楚地知晓这户人家有几口人。
侍歌应声,又将这两份户籍文字做了誊抄,等着过几日再将原籍一起送回。
岁桃原是忙着整理新送来的料子,闻言抬头问了一嘴。
“娘子为何不直接找世子殿下帮忙,李主簿便是能查到也慢了许多,而且说不准下回真拿给顾通判去做了,娘子平白又多欠了人情。”
她十分不解,虽说寻李主簿也是欠人情,寻世子殿下亦是,可熟人总是要比不熟的好呀,更何况,那个顾通判就好似有所图谋一般,总让人瞧着不太舒服。
自她来扬州城,她便觉着自家娘子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今日见了世子与顾通判,她好似懂了一些,但始终又想不通到底是何缘由。
云卿姿听后无言,只朝着屏风内走去,岁桃在原地愣愣地看向侍歌,嘴唇翕动,却无声。
侍歌冲她摇摇头,将竹帘放下,又收了东西便拉着她出去了。
她们俩走至院中的小亭中才停下。
“娘子近日正为小娘之事忧心,你可别再添乱了。”
侍歌压低了声音训着岁桃。
云卿姿一人在屋内静坐,手中摩挲着那枚骨哨。心中思量岁桃的话。
虽说李主簿在府衙多年,但实权却比不过顾珩。
这顾珩浑身透露着古怪,好似对她所查之事颇为上心,他所图为何却猜不出,凭着云家的声誉,她万万不信顾珩查不到她的身份。况且他对花暮锦眼中的探究也不作假,怕是早便猜出花暮锦根本就不是什么兄长。
但他竟也耐着性子不拆穿。
这其中必有蹊跷。
她又想起白日里顾珩那句试探的话。
既然如此,她想试试,若是直接扔饵,鱼会不会上钩。
入夜又下了场雨,屋外的树叶被打得啪啪作响,不知何时会停。
扬州城连下了几场雨,这几日徐姈都闷在府里没出门,花暮锦整日不见人,好几日竟是连晚饭都没回来。
连着几日雨后终是放晴,也迎来了久违的孟冬。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就日更了哈,感谢阅读的小天使
第53章 五十三章
◎上钩◎
孟冬一至, 这天儿是真正冷了起来,天也亮的愈发晚。
荣信大长公主这几日身上不爽利, 衢阳郡主领着徐姈在跟前侍疾,顾不上云卿姿这边。
侍歌将户籍文书送还至李府,又旁敲侧击说了许多话,李主簿明了,将侍歌交代的事又递给了顾珩。
顾珩听是云卿姿所托,觉着有些诧异,但总归还是应下了,这些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京都城的天儿比南方更冷些。薛小娘上月奔丧后回府也是静悄悄的, 温大娘子近日忙着云砚卿的亲事, 下人来报薛小娘回府了也没甚在意。
中秋后, 温大娘子托文宣伯爵府的蒋大娘子做媒,一同上了虞家。
虞家主母陈大娘子是个和善之人,也知晓云砚卿的功名, 温大娘子也不含糊, 将云府内的状况都与陈大娘子交了个底。
云家位列一品, 虽然也算不得簪缨世家,却也是言情书网,云大相公位列首辅,云砚卿虽是个庶子, 但如今也任职翰林院,前途无量;况且, 云家大房就这一个儿子,是嫡是庶也不重要, 底下的妹妹也都大了, 虞二娘子嫁过去也不必做些什么, 便是妹妹们议亲也不必插手,只需跟着主母做事便可。
这门亲事陈大娘子很是满意,两家便又订了日子让两个孩子相看一番,若是都愿意,明年入夏便可下聘成亲。
忙完了云砚卿的婚事,温大娘子便要着手替云卿姿,云卿鸾安排。
上回孟家母女来闹一番,倒才让她起了警惕之心。
阿景是庶出,比不得嫡出的娘子,除却这个不论,她也没有什么兄弟帮扶,那便得在亲事上使使劲。卿鸾的亲事主君定会亲自过目,左不过门当户对或是勋爵门户,云家不好厚此薄彼,阿景的亲事怎得也不能差到哪去。
温大娘子心里有了主意,这些日子尽心留意京中适龄的郎君。
既要上进又不可贪欲,家底要殷实却又不能铺张,人品要端正,最好是家中幼子,主母温和,这样阿景便是嫁过去也不必吃太多苦。
照这样子看了几个月,也没挑选出几户人家。虽说主母为子女不必告知小娘,但温大娘子念着薛小娘养育云卿姿,便也召她来问了一番。
薛小娘身边只带了个徐妈妈,往日跟着伺候的那个年轻使女并未带在身边,但温大娘子也不过问这些。
“今日唤你过来,是为着阿景的亲事。”
“京城也入冬了,眼瞅着过些时日便要落雪,到那时便不好出门,便来问问你的意思,你也是阿景的生母,她的脾气秉性你该是最了解的。”
薛小娘只端着一抹笑:“阿景的亲事自然是由主君主母做主,妾不敢置喙。”
她一副恭敬的模样,温大娘子依旧软着声音,与她道:“话虽如此,但总归也是要问一问的。”
“阿景性子好,却不软弱,我与主君商定了几家,皆是读书人,只是阿景也还小,可慢慢相看。”
在兖朝,越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越是出嫁晚,多的是十八九岁才出阁,便是彰显父母的疼爱。
说罢,温大娘子招呼蒲葵,将册子拿了上来。
她一面翻开一面说话。
“中书舍人江家次子,今岁二十,虽无官职,但为人敦实上进,是个好孩子,上回落榜,听闻功课不错,下回说不准便考上了。”
温大娘子又指着另一个:“御史中丞李家幼子,今岁二十一,也是个有才干的,我托人打听过,这孩子手里做着生意,日后便是分府别过日子也断不会苦;还有这个,高太尉家的独子,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是个端正上进的好孩子。”
薛小娘看了几眼,笑道:“阿景一介庶女,能够嫁个厚道人家便好,大娘子犯不着替她如此上心才是。”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在温氏并未将花暮锦算在里头。
温大娘子听她这话头,倒像是要随意打发了阿景似的,她微微皱了眉,“虽是看了这些人家,但还不着急定下,且得等阿景从姑苏回来再说。今日我也乏了,你回吧。”
薛小娘回了院子,才后知后觉。
按理来说,云卿姿的亲事是要等云砚卿的婚事完了再看,怎的那边事儿还未完,便开始云卿姿的了。
她从青川回来便只顾着忙自己的事,院子外的事她一概不知,徐妈妈也不会将别的事抬上来烦她,是以,离府这几月的事她一无所知。她唤来徐妈妈,让徐妈妈将近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听完徐妈的话,薛小娘垂眸冷笑。孟家那对蠢人母女,竟敢肖想云卿姿。
不过这事儿倒给她提了个醒儿,既然要结亲,何不选一家对自己有利的,又能够牵肘住的人家。主公谋的大计她不在乎,若是能通过结亲之事让他们放了顾郎,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京城中谁是主公的人她一清二楚,青川那边的人想要让她当一枚听话的棋子,也得拿出相应的筹码才是,毕竟,姻亲可牵连的不只是两个人。
“徐妈妈,笔墨纸砚伺候,三娘子的亲事咱们做不得主,也得帮个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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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五日,顾珩便将云卿姿要的消息打探的一清二楚,便差人递话给云卿姿,约她至醉松楼相见。
花暮锦不在陶园,荣信大长公主病着,她便以去天庆观为长公主祈福为由头出门。
吃过朝食她便出门,去往天庆观上香祈福,待过了午后才前往醉松楼见顾珩。
她到时,顾珩早已等待多时。
“辛苦通判走一遭。”云卿姿微微俯身。
顾珩并不多言,只是将几张纸放到她面前的桌案上。经过上次一事,他虽不喜欢这些规矩,但在这些大家闺秀面前,便是装也要装出样子。
“娘子要的皆在上面,不知娘子寻这人做什么?”
云卿姿拿起纸扫了一眼,她并不怀疑这是假的,若是顾珩当真有目的接近于她,便不会在这上面作假。
听顾珩开口,她微微抬了眸子,眼含笑意:“我阿娘的胞姐罢了。早些年阿娘嫁入我家,便与娘家失了联系,这不我正巧回来,便替我阿娘寻一寻。”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也不怕被顾珩识破。
顾珩颔首,确实信了半分,据他所知,薛脂凝的确是出嫁后再没有和娘家有过联系,便是她的娘家人也好似忘了这个嫁入高门的妹子,这些年,竟也无半点踪迹。若不是有府衙老人,他也不能这么快查到薛脂凝的姐姐。
“原来如此。”
“既然查到了,娘子可要前往徐州见你姨母,想来娘子的母亲多年未见家人,定是十分想念;若娘子要去徐州,在下可借些人手护送娘子。”
云卿姿闻言,摇了摇头,笑意不达眼底。“多谢通判好意,只是不日我便要启程回京,这等小事,届时家里再派人来接姨母上京便好。”
顾珩顿了顿,复而扬起脸,状做惋惜:“这样也好,只是娘子的母亲既是这么多年未见姐妹,如今找到了又见不着,若是知晓定然伤神…”
云卿姿沉吟,微微睁大双眼,满眼无辜与迷茫,在顾珩看来,这便是一个没主意的小娘子罢了,初见她时,她便胆小柔弱如小羔羊,后来每回见她,她都装作一副清冷的模样,倒险些将他唬住。
“那该如何?我手头又无人,便是书信回家,一来一回也要耽搁半月…”
她蹙着眉头,端着一副不知所措却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样子倒是令顾珩受用不已,他沉声安慰:“娘子不必着急,若是信得过在下,我可着人替娘子跑这一趟,届时再将娘子的姨母送上京都。”
他见最近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那个郎君不在,想来怕是离开扬州了,这才出此主意。
“既如此,那便多谢顾通判,通判若是日后上京,尽管来云家做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