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发问:“娘子,是不是误你家事儿了?”
侍歌见她这般,有火也发不出,摆摆手便让她回去了。
岁桃应当会沿路做记号的,从这到徐州,大约五百里。先让岁桃跟着去徐州看看。
云卿姿一到夜里便有些看不清,近些年虽一直在调养,但也比不得她们看得清。况且便是现在走,也不一定出的了城,只等明日一早。
翌日天蒙蒙亮,云卿姿便起了,侍歌起来服侍她洗漱,便将岁桃的事说与她听。
云卿姿吩咐侍歌备好细软,又取了两顶至腰的帷帽。
出了宅院她们便带上帷帽,骑着马朝着城门口去。
不远处跟在暗处的暗卫,吩咐另一人去金陵城告知花暮锦,他则悄悄跟上她们。
云卿姿与侍歌快马纵横,在城外发现了岁桃留下的记号,便策马跟着痕迹前行。
扬州至徐州,若是马车也要五日,若是她们脚程快些也要三日才能至。
岁桃昨夜跟去,大致会比她们先到半日。
花暮锦接到消息时正要从金陵返回扬州,转头便改了路,也朝着徐州去了,只派了人回扬州告知荣信大长公主他有事便先不回去了。
徐州地处江宁府与蜀地交界,也是富庶之乡,当地商贾众多,入了徐州城便见熙来攘往的人群马车,城中青楼不少,远远望去,皆是金堆玉砌,富丽堂皇。
云卿姿与侍歌入了城,便再没看见岁桃留下一点踪迹,这些日子连夜赶路,云卿姿早已疲惫不堪,她们主仆二人便随意寻了家客栈住下。
侍歌伺候云卿姿歇下后,便下楼寻掌柜打听。
“我们是外乡人来寻亲,不知掌柜可知城中哪家夫人姓薛?当家的是商贾。”
说着,便往桌上放了些银子。
掌柜收了银子,笑眯眯地回答她:“娘子这问的也忒广了些,徐州城大户人家夫人姓薛的可就不少,更别提商贾之家,前几月对面张家小儿子娶的新妇便是姓薛呢。”
“娘子若是真要打听,可去南街寻牙婆,她们专做人口生意,对徐州城内的夫人娘子了解的可比我们这些道听旁说的清楚。”
侍歌颔首,竟是没想到这层,
“徐州城租赁屋舍的牙人可也在南街?”
这掌柜听她如此问,哎呦了一声:“徐州啥都不缺,就是缺这屋舍买卖,若是本地人倒好,有人从中间牵线搭桥,总能找到一处好的,可是你们这些个外乡人就难了。”
他努了努嘴,暗指下舍坐着的几个大汉,“他们是几年前从别处逃难来的,这几年了,一处房子也未找着,一堆人便窝在上街的破屋脚庙;娘子若是要租赁屋舍,难咯。”
侍歌蹙了眉头,没想到这徐州城虽大,屋舍却是千金难求。她们从城外来时,明明瞧见南街北巷皆是屋舍,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为何却又这般。
但她并未多问,只是颔首谢过。
屋舍难寻,那便先去寻岁桃。
她先去南街寻了几个牙婆打听了一番薛素如今的状况与住所,她们并未在那张单子上看到她夫家任何踪迹,想必要么便是查不出,要么便是被人抹去了。
牙婆虽是游走在徐州城各府邸内的,但这番却也是为难她们,若是商贾夫人倒好知晓闺名,可若是官眷,便不是她们这等人能够轻易得知了。
侍歌也知她们为难,便留下了话,若是那位有了消息便可至客栈寻她,又留了话,若是遇到一个小娘子也在寻薛素的踪迹便来告知,届时必有重谢。
她们在徐州呆了几日,侍歌也并未寻到岁桃的踪迹,而薛素更是如石沉大海一般。
即将冬月,怕是要落雪了。
牙婆处只说有几家与侍歌所说的相仿,但籍贯又对不上,经过这几日,云卿姿倒是品出些味儿了。
若说姓名相同难以打听,那各家夫人的籍贯总该不难查才是,怎的几日了还是这般无用的消息传来,怕是已经被人知晓,严防着她们呢。
在扬州城她尚且还能借着云家老宅的名号对着李主簿卖一卖面子,可徐州城内的官员没有一个与云家有牵扯的,这事也不易寻到官场上的人,还是私底下悄悄的查才好。
“娘子,既然这些人查不到,不若多使点银子,总不会有人同银子过不去才是。”
侍歌见云卿姿苦闷,便开口提议。
云卿姿微微摇头,开始去寻牙婆之时给的银子已经不少,既然已经被人识破了,银子这条路想来是走不通的了。
“我瞧着徐州城的乞儿不少,这些混迹于市井之人想来是消息灵通,他们也都各有地盘,消息都是互通的。你上街去寻几个不起眼的,机灵的,瞧瞧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她在京都城时,便听赵影来说起过这个法子,这些乞儿往人堆里一扎便没人注意到,自小混迹在市井中的,消息甚至要比一些牙子更为灵通。
侍歌听命,吃了一盏茶便出了门。
近日天冷,街上的行人不多,门庭冷冷清清没几个人,侍歌在客栈一旁的小摊上问了商贩徐州城的乞丐窝都在何地,得知在城外的破庙中便要疾步离去。
她才走了两步,便瞧见一个身影朝着客栈中走去。侍歌心中一惊,忙追了进去。
“岁桃!”
侍歌拽住前头小娘子的手臂,轻呼出声。
岁桃仰起头,脸颊依旧白净,只是眼下多了一团乌青,身上的衣衫也破了几处,侍歌拽着她左看右看。
“你怎的不留下记号,我们都找不到你。你这是怎的了,可受伤?”
“侍歌姐姐,我看见荼白了。”
“谁?”
云卿姿也未曾想到,岁桃跟这一路,没见到薛素,倒是见到了荼白。
侍歌领她进屋,云卿姿见她这般也是吓了一跳,忙问她受伤否,见她摇头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外头的风刮的呼呼作响,岁桃抖了抖身子,捧着热茶。
坐了一会子,云卿姿才问她如何见到荼白。
“她若在徐州,那小娘岂不是还在此处?莫不是真来奔丧。”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倒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岁桃将脸从茶盏中抬起,摇了摇头:“小娘该是早回京了,我并未见着;倒是荼白,浑身是伤,倒…倒像是被抛下一样,关在一个黑黑的小房子中,瞧着当真可怜。”
她说起荼白,脸上带了几分愁容。
上回见荼白还是在府中,那会儿她刚接到侍歌的书信要她去阳城,荼白刚巧从外头回来,还给了她一盒果子,让她分院里的人吃。她回回见到荼白,荼白都是脸上挂着笑,不像她们院里的徐妈妈。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以后更新都二、四、六、日这几天好了,如果没更新的话大概会攒到下一次一起更,实在更新不了会请假哒
第56章 五十六章
◎你是我最为珍视之人◎
“你在何处见到的她?你这身又是怎么弄的?”
侍歌忙问, 听她的意思,那荼白兴许是有人看着的, 她怕岁桃与人打架。
“那个地方我也不知叫什么,但是瞧着像是谁家后院,不过我记得路。我原是想要去问问的,但是院中有好几个武功高强的壮士,我打不过他们。”
“不过荼白好像看到我了,一个劲儿地冲我摇头。”
岁桃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眼中亮晶晶的。又冲着云卿姿侍歌笑道:“没有与他们动手,衣服破了只是被追了而已, 在外头躲了两天才敢出来寻娘子的。”
云卿姿眉头未展, “你是怎么寻到这的?找的乞儿还是牙婆?”
岁桃依旧笑的没心没肺。
“在扬州城一直跟着娘子的那个暗卫, 他跟着娘子来徐州了。那日奴婢跟着雁羽但是被他甩了,奴婢找不到他便想着去问问牙子,结果阴差阳错找到了荼白, 又被他们追着, 是那个暗卫帮奴婢脱身, 又告知娘子在此处的。”
她满脸天真。云卿姿的脸却是沉了下来。
“娘子?是不是奴婢做的不妥?”
岁桃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卿姿嘴角扯起一抹笑,安抚道:“你做的很好。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晚上再来回话。”
岁桃见状, 半信半疑地离开。
那个暗卫居然一路跟到徐州,若不是他主子授意, 想来断不会如此。
“娘子,要不要奴婢做掉他?”侍歌缓缓开口。
云卿姿吓了一跳, “这可不行, 他是殿下的人, 即便不是,你也打不过他。他跟来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何苦将这份罪责安在他身上。”
暗卫在此处,不知他的主子有没有回扬州,算来她已经一月有余没见到花暮锦了,他来江宁府也不知所为何事。
“阿景说的是,要怪也自当怪我才是。”
屏风后忽的探出一人,将她们二人吓了一跳。
一袭竹青圆领袍子的花暮锦,外头罩着一件兔毛斗篷,瞧着十分精神,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暗卫与非觉皆在门外侯着。
云卿姿望着突然冒出来的花暮锦,还不待开口,便沉溺在他的笑意中。
他身上带着外头来的寒意,冲云卿姿歪了歪头。
云卿姿心头猛的一跳,忙将眼睛移开。
真是个妖精。
侍歌不动声色的退下,走时将红泥小火炉上煨着的茶壶端了放至桌上。
花暮锦坐下,自顾自倒了一盏茶,推到云卿姿面前,“阿景,莫要恼他,是我不放心这才让他跟着你。怪我自作主张。”
他微微垂下眸子,满脸歉意。
云卿姿未动,只抬眸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语气中含了一些冷意。
“难为殿下费心,是我不识好歹。”
花暮锦听了这话,一瞬脸上面上慌乱,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斜,“阿景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这话说的像是往我心上扎刀子似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你是因我是外男,所以才不愿牵扯我,可我若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扬州城尚且能寻顾珩的帮助,可他并非如表面那般人畜无害。我不想你受蒙骗。”
他话说完,云卿姿不语,她心里有些闷闷的,她并不喜欢这般被小瞧。
“殿下只觉得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无论我如何做,殿下都觉得会被蒙骗,在殿下眼中,我竟是如此蠢笨不堪。”
此话一出,云卿姿自己也怔住,她心中知晓花暮锦不会如此看她,但她还是说了这话,果然,人在气头上,总是容易口不择言。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脑子里忽的想起薛小娘曾经对她说的话,她是无论也配不上他的,既然如此,就不要妄想。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你在我心中,是最聪慧最通透的女娘,我不会因着你在深闺便认为你是蠢笨的,阿景,我是……”
“我是关心则乱,弄巧成拙。”
花暮锦喉头苦涩,咽了咽口水,声音低低的。
“我不想你如此艰辛,你自小的艰辛我早看在眼中,如今更是不想见你如此。”
他咬了咬牙,又道:“我是心疼你,所以才想帮你。”
在泉州时他无意听到她与侍歌的话,她不愿说到底是要做什么,他也不能冒冒然去问。
上次见到顾珩时,才知她查的是生母薛脂凝的户籍,如今又到徐州查薛素,这一路的艰辛他都看在眼里,他原是想派人悄悄将这些事都查清了摆到云卿姿面前,但又怕她生气,便一直没敢插手。
他太清楚云卿姿的脾气了,软了话语,眼眶有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小狗。
“多信我几分好吗?阿景。”
翊王府的花濯有只小狗,夏日里的荷宴云卿姿见过花濯将它抱在怀里,白白胖胖的一只,眼眶也是湿漉漉的,一如现在的花暮锦。
云卿姿失神的想,花暮锦为何总像一些小动物呢。
她收回目光,慢慢将脸转向窗外,从这看出去,大抵能将半个徐州城览尽眼底。
“我……”她张了张嘴,又顿住。
她满嘴苦涩,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如何解释。花暮锦的话她都记在心里,也从未有过不信任他的想法,只是这事关乎云家声誉,她无法开口。
她的身世如果当真如薛小娘所说,那便是整个云家的耻辱,她身份成谜,或许只是薛小娘从哪抱来的孩子。若叫世人知晓,虽不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但总会令父兄蒙羞,更令早已去世的宋大娘子在地下难安。
没来由的悲戚从心底冒出,若她真不是云家人,查出了又当如何?告知父兄,拆穿薛小娘吗?
她顿时生出想要放弃的念头,要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好了,这样每个人都能安心。
可是这样,又太不甘心了。
他人安心了,可她不安,太不安了。
花暮锦见她的手指绞着帕子,眼中满是纠结,正待开口,却见云卿姿的脸上倏地落下两行清泪。
她的肩膀止不住地抖动,双手抬起,掩面落泪。泪水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没入衣袖不见踪迹。
花暮锦起身,站至她面前,“阿景……”
这一声,仿若是叹气一般。
云卿姿的头抵在他的腹部,眼前的光亮被挡住,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恸哭出声。
平生第一次,她的心中涌出了恨。
自小在府中,她便是那个不受宠爱,不受重视的人。薛小娘不喜欢她,她以为是因她是个女娘,没能是郎君所以才遭厌恶。宋大娘子也不喜欢她,哪怕被送去正院养了几年,宋大娘子每次瞧她的目光中总是带着审视与探究。
哪怕是父亲,眼中也是没有她的,最受宠爱的是卿鸾,然后便是二哥,她总以为是自己不够乖巧听话,是以总是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可渐渐长大了才知晓,薛小娘不会因为她是郎君还是娘子就喜爱她,因为她不是薛小娘亲子,又怎会得到薛小娘的垂怜。
想来宋大娘子在病中时便知道了她并非云家子,难怪在吊着最后一口气时,无论如何也不许她进入灵堂,只许她在院外跪着。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她便知道了。
云卿姿心中觉得有些讽刺。前十六年,她唯一的欢乐好像便是在翊王府求学之时,赵影来不会因为嫡庶有别而疏远她,翊王妃也不因着身份而薄待她。
花暮锦虽时常捉弄她,但总是护着她,陪着她与赵影来掏鸟蛋摘桂花,那样的日子,恍若上辈子一般。
“……殿下”
云卿姿带着哭腔轻轻喊了一声。
她瓮声瓮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悲戚,“我是不被天地所容的存在,云家有我,是为蒙羞,是为不齿……”
花暮锦垂头,只瞧见她毛茸茸的发顶,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她。
“阿景是世上最珍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