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筑内炉火烧的旺盛, 因着下雪天冷,每日的晨昏定省也免去,冬日里大家都乐意窝在屋内不出门。
云卿姿昨夜睡得晚,今早侍歌便也未曾叫她,快至午饭时才上楼唤她。
屋内的炭火又添了几个,云卿姿畏寒,下头的人将饭摆在厅内也是一直烧着火炉的,便是怕云卿姿等会子用饭时冷。侍歌穿过屏风时, 见云卿姿早就坐起身, 岁桃将铜盆放好, 清谷去取衣裳。
侍歌上前去吊床幔时,才发觉云卿姿满额头的汗珠,神情也是恍惚。
她忙取了帕子替云卿姿擦汗, 云卿姿猛的抓住她的手, 眼中惊疑不定:“我梦到殿下出事了……”
她满脸不安, 侍歌安抚她她却恍若听不见,心中满是梦中的场景。
大雪纷飞,花暮锦一身是血的躺在林中,她抱着花暮锦冰冷的尸身, 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人听见,周围分明全是猎户, 可是他们好像看不见一样。
她从梦中惊醒,有些惊魂未定。
这些年她极少做梦, 也是头一遭做关于花暮锦的梦, 还如此骇人, 她只感到胸腔里心跳动的极快,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她借着侍歌的胳膊起身,“去叫庆皓。”
她去不了稽越,花暮锦的信也还未送到,她实在有些着急。
想来是真的有些着急上火,云卿姿一起身便感觉头晕,心口也传来一阵阵刺痛,她抓着胸前的衣襟,额上有汗珠滑落,她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瞬便倒在侍歌怀中不省人事。
侍歌吓了一大跳,连忙环抱住她,高声喊到:“岁桃,叫郎中!快叫郎中!”
大雪纷纷扬扬,刺骨的北风也吹到了稽越,掀起一阵不小的风雪。
麓山山顶上的石壁佛像也沾满了霜雪,佛像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双目垂视,望着雪地上架着火堆的人。
大雪封山,前来刺杀花暮锦的人已经被尽数灭口,可花暮锦也受了重伤,此行而来的弟兄无一不受伤。
齐王派来的人都是死士,见支撑不住便纷纷自刎,是以花暮锦并未抓到一个活口,反而因为大雪被困在此处。
几尊矮佛像后面有光亮,非觉带人凿开,也只能几人挤在一起避寒,外头冰天雪地,若是待上一晚人都得冻死。
好在来时带了信烟,只等徐始安待人营救。
花暮锦感觉最大的那尊佛像后面定有他们要寻的东西,只是他们一旦要动手便有暗箭,他们如今重伤也做不得什么,只能等着徐始安带人来再做定夺。
雪还在下,瞧着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不知还要下多久。
稽越城中,徐始安等人趁着雪小早便回了住处,莲花山上什么都没有,一眼望到头全是冰雪,他们寻了两三日,只怕是被骗了,便带着人回来。
回来这两日也未见花暮锦有半点消息,甚至花暮锦带去的人也没一个回来。刚开始徐始安还以为花暮锦是在稽越城中办事,但始终不见来人,才派人去问。
下头的人查了一番来报,花暮锦许是还在麓山没回来。
徐始安这才慌了,稽越的雪堆的极厚,麓山怕是雪更大,花暮锦没回来怕是因着大雪封山了。他忙带着人去寻村名问路,结果上回给花暮锦带路的几人也找不到,时间赶得紧,徐始安这才另外寻了几人带路上山。
麓山的积雪很厚,徐始安带着人一路铲雪这才勉强扫出一条小道。
依旧只是到杨柳树旁,村民便不愿再往前,徐始安又给了他们银两便让他们下山了,他带着的人继续扫雪,好在现在风雪也停了,过了半个时辰,终是见到了花暮锦的人。
非觉带人打了山里的猎物,正提着几只野兔往里走便见到徐始安,这才忙带着他们往里走。
昨日还在说徐始安也该来了,今日便遇上了,正好带的人多,好将那尊佛像后头的路凿开,齐王派人守在此处,又千方百计想要杀花暮锦,定然是这地方藏着军火,山崖的掩护下,更不会有人会深究这其中有些什么。
徐始安打量了几眼花暮锦,拍了拍他的肩膀:“莲花山一无所获,想来只是他们的障眼法罢了。”他又抬眼看了看身后的那尊佛像:“麓山才是他们真正藏着军火的地方,回去便派人来将此处清剿干净,明日我便要去銂荜,剩下的事宜你便自己拿主意。”
花暮锦点头,只是心中想的却的别的事,齐王等待筹谋多年,他总觉得稽越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是又说不出到底何处有异,只能等找出军火再做打算。
不过一个时辰,佛像后面便被打通。
佛像后面便是一个极大的山洞,山洞宽而广,四周黑漆漆的,墙上只挂了几盏废弃的煤灯。
深入数十步便能见到到四处散落的数十个满是灰尘的箱子,上头还布满蜘蛛网。
借着火光,花暮锦与徐始安自然也看到了这幅场景,二人只是对视一眼并没有说话,但眼中过的意思都不言而喻。
许是有诈。
非觉等人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打开,将火折子靠近。
花暮锦一览而去,箱子中满是火球,火药箭,居然还有震天雷,那可是受着朝廷管辖的军火。齐王居然敢偷藏。
他伸手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
却发现手中的震天雷好似不是本朝所产,瞧着制作工艺与武器外头附着的铁锈像是前朝之物,花暮锦拧了眉头:“姑父,这…”
他将手中的震天雷递给徐始安,才又道:“这怕是前朝留下的军火,只是齐王一直派人守在此处。”
徐始安看了一瞬,也点头。
现在怕的倒不是齐王这些年一直派人守着此处的军火,而是怕稽越有军火这事就是齐王放出的障眼法,而真正的军火在别的地方,若是后者,那便更糟糕了。
“等雪停了,山路可走便将这些运下山去,让人瞧瞧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再用。”
徐始安沉声道。
他要动身去别处,稽越的事宜都只能交给花暮锦打理,只是军火一事远不止这么简单,还要多方探查才知真相。
下山后,花暮锦便去寻了稽越的县令,让他开路将军火秘密送下山来。
远在徐州的荥饯也传信而来,周崇到了扬州,如今正往徐州赶去,青川也有人正往徐州而来。
两方人马都在接近徐州,怕是为了造反一事商议,正好人齐了,花暮锦也打算去徐州会会这帮人。
京城加急传来了信件,是庆皓所书,信中道云卿姿过问花暮锦的事,有些急火攻心,侍歌说云卿姿是做了噩梦,醒来便惊疑不定,想让花暮锦早些回信。
花暮锦看了信也十分着急,奈何京城与稽越离得太远,若是今日赶回去也要半月后才能去往徐州,今岁京城的雪落的慢,是入了冬月才落雪的,花暮锦记着云卿姿一向畏寒,不知道家里可有为她备好足数的暖炭。
他站在屋内,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快马加鞭再绕近路不过七八日便能抵达京城,虽是能送信而归,但他还是想要云卿姿见一面,说好的腊月便能回去,这也不算食言,等回京看了她便要启程去徐州,大抵是年前与周崇一道回京。
他让非觉带着得力的人先去往徐州等他,而他只带几人回京,人太多便容易被盯上,若是非觉带人走还能吸引敌人的目光。
京都城也是下了几日雪,今日终是停了,甚至还晃了一会子日头。
云卿姿自上回晕倒后身子又弱了几分,按着风寒的药方养了些日子,面色终是红润不少。
温大娘子派人来问过几回,倒是云卿鸾这大冷的天儿也跑个没影,庆皓派去的人只是跟的远远地看过,她都是去湖边转转或是去首饰铺子什么的,倒是没见过别人,云卿姿便也随她而去,况且云卿姿现下病着也没什么精力管她。
她只是依旧忧心花暮锦,这些日子里也没收到他的回信,信中不免着急。
今日不是特别冷,云卿姿只在软榻上窝着看书,岁桃来报云卿鸾来了。
云卿鸾像是放从外头回来,还提着些果子,
“阿姐,听闻你病了,我便寻了些药膳,我问过郎中了,这些与阿姐吃的药并不相克,阿姐尝尝吧。”
说罢,她便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云卿姿面前,望着她满脸期翼,云卿姿便也张嘴咬了一小口。
云卿鸾今日来像是拉着云卿姿唠家常一般,说的都是些她去哪家娘子府上的趣事,还说她今日找林家小娘子要了一只小狸奴,只等腊月后便能带回来,她在花朝筑待到了天黑才离去。
她走后,云卿姿便招来侍歌:“让庆皓的人撤了吧,别盯着她了。她在姑苏闷了一年,好不容易回京,还是让她自在些才是。”
入了夜,天幕飘了一阵小雪,不过只下了一刻钟便停了。云卿鸾穿着袄衣,外头又罩了件兔毛斗篷,便带着寻双出了门,往日庆皓的人会禀报给云卿姿,可今日她便下令让人撤了,云卿鸾出门的事自然无人告知她。
京城街道上的人不多,但四周的商铺都是开着门的,瞧着也有几分热闹。云卿鸾穿过大街小巷,来到藩楼,因着是偷偷出门,她并没有乘坐马车,白皙的脸蛋在被寒风吹的泛起了坨红,瞧着更添了几分可爱。
第98章 九十八章
◎中毒◎
云卿鸾上了二楼, 四处寻着相熟之人的身影,却不小心撞上一个小娘子, 她没认出来对方,对方却识得她。
可小娘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云卿鸾只匆忙说了句抱歉便走了,留着小娘子在原地愣神,她是胡家小娘子胡蕤茹,她曾去过几回云家,今夜是来为祈嘉县主践行的,却没想到在此处遇上云卿鸾。
她看着云卿鸾小跑着的背影, 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但随即又摇摇头, 朝着雅间去了。
云卿鸾压根没注意胡蕤茹,只满心满眼地寻人,从二楼到三楼, 寻双早被她安排在一楼等她。
今夜是寻双传回消息, 顾珩会在潘楼吃酒, 她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心中念的紧,知晓他今夜会来藩楼,这种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虽然云卿姿与她说了许多话, 但她始终认为那是阿姐对顾珩的偏见,家里的人从来都只是把想给的东西强加在她身上, 从来不问她愿不愿意,而顾珩, 是唯一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
她喜欢与顾珩说话。
潘楼的雅间太多, 她在其中来回找了几圈, 最终停在角落里的一间,她好似听到了顾珩的声音。
低沉的男声不断从雅间内传出,云卿鸾原是笑着的,正打算推门而入,却在下一瞬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顾珩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令她红润的脸庞瞬间毫无血色,她不懂朝廷之事,但内宅之事她却都一清二楚。
她眉间蹙起,没想到都被阿姐说中了,顾珩是为了地位才接近她,她扶着窗台的手指微微发白。
“……等元旦朝会一过,别说云家的小娘子,便是郡主公主你也可随意挑选……”
雅间内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云卿鸾听不出是谁的,只是觉着心口有些发闷,她的眼眶都红了半边,抓着窗台的手指慢慢发紧,顾珩狼子野心,她要回府告诉父亲。
她收回手想转身而走,却不小心将窗台上摆着的一盆花碰倒,她伸手去接没接到,只听花盆碎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她顾不得拾花盆,忙提起裙摆朝前走。
身后雅间的门却开了,一身玄衣的男子出来,一掌拍向云卿鸾的后背,云卿鸾躲不开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她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玄衣男子戴着兜帽,云卿鸾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见一枚飞镖从他手中射出,直直地插向云卿鸾的胸口,她吃痛地喊了一声,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慌张地朝前跑。
玄衣男子依旧站在门口看着她,直到云卿鸾不见踪迹了,顾珩才从里头轻飘飘地放了话。
“随便追一追便可,别吓着小娘子。”
他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飘着的茶叶,满脸漫不经心。
藩楼的另一处雅间,祈嘉县主正与江宛与等人吃酒行酒令,年后她便要去往西凉和亲,恐怕此生都没机会再回朝。
想到此处,江宛与不免伤心,她与祈嘉县主本就是闺中好友,但祈嘉县主身子弱时常养在府里,她们也不能时常见面。
祈嘉县主好不容易身子养好了些可以出门了,但却要远嫁西凉和亲。
江宛与借着酒劲哭了半晌,祈嘉县主强忍着哭意安抚她,又问及她与宋家相看之事,这才让江宛与止住。
“宋家郎君是个极好的,只是不能瞧见你的婚礼,有些可惜。”祈嘉县主声音很柔,像是春风般吹入江宛与的耳中。
江宛与只淡淡一笑,不敢只说她的心意,只是顺着祈嘉县主的话往下讲。
她们又闲扯了几句,忽的听得外头一阵骚乱,祈嘉县主正欲叫人出去瞧瞧,便见染血的云卿鸾推门闯了进来,身后好像是有人在追她。
雅间内的几位小娘子都吓了一跳,江宛与眼疾手快扶住奄奄一息的云卿鸾,又叫使女将门关上。
她扶着云卿鸾,自然也瞧见了她胸口处插着的飞镖,那处流出的血都不是寻常的鲜红色,而是近趋黑色,江宛与不敢贸然将飞镖拔出,只是望着云卿鸾的脸。
云卿鸾眼前一片模糊,只依稀辨认出眼前的人好像是江宛与,于是费尽力气抓住江宛与的衣袖,从口出吐出几个字。
江宛与将耳朵凑近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劳烦娘子送我回家。
人都跑到跟前了,况且又是云大相公家的千金,总不能见死不救,虽不知晓她为何伤成这幅模样,但总归不能将她放在此处。
祈嘉县主也是看出江宛与的为难,开口道:“先将她送回去吧。”
言罢,她又转头对屋内的小娘子们道:“此事与我们无关,今夜所见的还望各位姐妹不要往外说,便当从未见过。”
在座的都是祈嘉县主的好友,听她如此说,自然都是应下。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飞雪,北风一阵一阵的刮。
祈嘉县主与江宛与共乘一辆马车,如今车上也多了一个人。
云卿鸾想来已是疼的晕过去了,她们不懂药理,不敢擅自替她包扎,只是让马车快些到云家。
云卿姿吃了晚饭正坐着习字,便听惊玉来报,门房处的人说江二娘子在门外要见娘子。
她虽疑惑,但还是起身穿衣,既然江二娘子是等在门外不进来,她也不好在屋子里等。
天上飘着小雪,侍歌举着伞与她同行,不多时便到了云府正门。
江宛与在寒风中站着,见她来了,面上像是松了口气,这令云卿姿更为不解。
马车瞧着不像是江府的,外头罩着流苏,车顶檐下挂着琉璃彩灯,照的江宛与华光流彩。
云卿姿上前,“江二娘子,不知有何事寻我?”
江宛与呼了一口气,将马车旁的帘子掀开,马车内也点着灯,里面一览无余。
祈嘉县主冲着她微笑点头,怀中还半躺着一个小娘子,像是睡着了一般,满脸苍白,嘴唇却是乌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