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卷棘大致扫一眼后就退了出来,手指轻点,找到Honoka的头像转发了过去。
【金枪鱼蛋黄酱】:[链接]
【金枪鱼蛋黄酱】:我朋友说这个ASMR网站很助眠,你可以试试。
【金枪鱼蛋黄酱】:[猫咪微笑表情包]
网络的另一端。
广濑穗香也看到了金枪鱼君发的消息。
ASMR。
她在刷视频的时候偶尔听过一点,陌生倒是不陌生,只是没专门找来看。
她怀着好奇打开链接,在页面中随便找了一个直播间点了进去。
然后,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性感而低哑的喘息。
随之而来的,是男性调侃的低音炮:“哄睡电台开始营业了。”
广濑穗香:“……”
广濑穗香:“!!”
这不是ASMR网站吗?!
她瞳孔地震,手上力道一松,手机顿时直直地砸在了面孔上。
好痛!
她疼得眼泪汪汪,捂住通红的鼻子蜷缩起身体,眼睛却还直愣愣地盯着来不及退出的直播间。
男主播还在尽职尽责地卖力哄睡。
片刻。
那股钝痛终于缓了过来,广濑穗香摸过手机,犹豫着在聊天页面打字。
【Honoka】:谢谢你朋友的慷慨分享。
【Honoka】:声音很好听。
【Honoka】:就是可能不太适合……我。
狗卷棘看着这条消息,面露疑惑。
不适合?
什么意思?
他追问了两句,很快,Honoka就沉默着甩来了一个直播间的分享链接。
狗卷棘点了进去。
于是宿舍里响起了一声很低的低音炮:
“老婆,别闹了,快睡吧。”
“我们一起,嗯?”
“啾。”
狗卷棘:“……”
熊猫:“……”
熊猫嘶了一声,将自己高大的身体努力缩成一团,一边抹着汗一边小心翼翼去看狗卷棘的表情。
少年脸上的神色从迷茫转化为震惊,又从震惊转化为茫然,最后彻底变为了——
跟砂锅锅底一样深的黑色。
熊猫小声争辩:“不是,熊猫我用的时候明明很正常……”
狗卷棘不说话。
狗卷棘沉默地注视着熊猫,无形压力从他身周气场里散发出来。
熊猫毛茸茸的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
明明很安静,可熊猫却觉得此刻的空气听起来是如此震耳欲聋。
在这样无声却有力的质问目光下,他霍然起身,大掌揽过桌上横七竖八的空奶瓶,义正辞严:
“熊猫我突然想起来,晚上的特训还没做。”
“作为一名合格的咒术师,绝不可以对自己有所懈怠,熊猫这就去补训!”
“棘,我们明天再见。”
叮铃哐啷的清脆碰撞声中,熊猫落荒而逃。
狗卷棘盯着熊猫仓皇落逃的背影看了两秒,默默走上前将宿舍的门合拢。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手机上。
【金枪鱼蛋黄酱】:对不起,我以为这个平台里都是纯粹的ASMR。
【金枪鱼蛋黄酱】:没想到也会有这种电台直播。
【金枪鱼蛋黄酱】:让你感到不快,我很抱歉。
【金枪鱼蛋黄酱】:[猫咪滑跪表情包]
【Honoka】:没关系,你们也是好心啦。
【Honoka】:而且,那个主播声音还挺好听的,不亏不亏。
这是第二次,Honoka夸那个人声音很好听。
狗卷棘拇指悬停片刻,想起方才听见的那一声“老婆”。
莫名的、有一些细小的不快。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微涩感。
微妙的情绪促使着他打字。
【金枪鱼蛋黄酱】:……你还在听吗?
【金枪鱼蛋黄酱】: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电台。
【Honoka】:不,退出来了,在听别的ASMR……很正经的那种!
【Honoka】:切肥皂的声音好治愈啊。
广濑穗香打了个哈欠,把自己又往被子里塞了塞。
被套才清洗晾晒过,有一种太阳公公的味道;被芯也很松软,配合着切肥皂的沙沙声,让她眼皮逐渐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她蹭了蹭被子,正满足地准备合眼时。
一条鲜红的新消息提示又跳了出来。
【金枪鱼蛋黄酱】:[语音]
哦,语音。
……语音!!
仿佛头皮有惊雷乍响。
广濑穗香脑壳里的瞌睡虫统统被吓得振翅飞走。
她从来没有跟金枪鱼君连过麦。
也没有发过语音消息。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发来语音。
广濑穗香呆滞两秒,揉了揉眼,捧着手机小心点击了消息条。
清冷干净的男声透过手机,缓缓在卧室内响了起来。
微凉,语气却很柔和。
「睡吧。」
「晚安。」
咦,这道声音……?
正当她觉得有些奇妙的耳熟时,眼前却忽然一黑。
浓烈困意一拥而上,霎时浸透了她的每一寸血管。
“呼……”
金发少女登时一头栽倒在了床铺里,面色红润,嘴巴里呢喃出一声小小的呼噜。
无人注意的手机里。
在确定语音消息变为已读后,狗卷棘撤回了方才的那一条语音。
然后,他重新拉上了衣领拉链。
诡异又古老的黑色蛇目样纹路渐渐消失在布料底下。
狗卷棘垂眸看着手机屏幕。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
……
忽然,他揉了一把自己短短的头发,丢开手机,往后倒在了床上。
天花板的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目。
狗卷棘不适地眯了眯眼,拿手盖住眼皮。
一声烦闷的叹息从他口中溜出。
他到底——
在跟不认识的人争强好胜个什么啊……
第9章 别看、别听、别想
记忆如细浪翻涌。
也许是这几天思虑过重,广濑穗香又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她才从医院醒来没两天,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脑子烧得昏昏沉沉。
尽管高热的大脑里,关于那个雨夜的记忆已经逐渐变得有些模糊,但她还存有父母被怪物杀死的认知。
可这份认知似乎又不是那么的清晰,像是隔着层浓厚的水雾一般,叫人怎么都看不清。
她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比悲痛更重的,是深入骨髓的茫然。
仅仅只是短短的一日内,她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重,每次睁开眼看到的天花板也很白,白到扎眼,又刺得她眼眶灼热泛疼。
因为生病,她睡多醒少,在第二天睁眼时,她看见了坐在病床旁的蓝发女人。
女人面容随性洒脱,有着一双浅金色的眼瞳。她穿着一件短短的工字背心,露出的腰肢劲瘦又富有饱满的力量感。
蓝发女郎随意翘着二郎腿,见她醒了,微一挑眉,懒懒扯起唇角。
女人自我介绍说是赤尾莉昂,是她父母的熟识。
说话也十分直接明了。
“简单来说,你父母没什么亲戚,所以暂时也没人愿意接手你。”
“剩下的路就两条。一条是进福利院,另一条嘛……”
“要跟我走吗?”
广濑穗香被她单刀直入的发言震撼到。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身体很冷,冻得她四肢都不由蜷缩起来。广濑穗香把身上盖的被子又紧了紧,茫然又怔忡地盯着女人一张一合的红唇。
病房里有一面小镜子,是对床的人带过来的。
镜子里,金发女孩一张小脸烧得通红,粉色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尖很红,执拗看过去的表情,就像一只走丢后还犟在原地等待主人的小狗。
赤尾莉昂声音一顿。
接着,蓝发女人无奈又烦闷地揉了一把头发,声音放柔了一些:
“抱歉,我这人说话比较直接,直来直去惯了,不是故意想让你伤心。”
“我家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年龄的小孩,是我的侄女,叫赤尾晶,目前暂住在我这。晶性格温和,如果是你们两个的话,应该很快就能玩到一块去。”
赤尾莉昂还在说着什么。
广濑穗香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门口。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奇形怪状、无鼻无眼的小小怪物。
微弱絮语渐起:
“骨头……好痛啊。讨厌、讨厌吃药……”
广濑穗香死死盯着那团悬空漂浮着的怪物。
是与袭击父母的怪物一样的同种存在。
是她自小就能看见的那些异物。
不被人理解、也无法被人理解。
她好像从出生开始,就被单独隔离在了世界的另一侧。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哽得她反胃不已、几欲作吐。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连发冷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赤尾莉昂似乎注意到了她明显的异样神色,回头朝空荡荡的门口看了一眼。
“啊……说起来你父母好像有讲过来着,说你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里也有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赤尾莉昂显然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蓝发女郎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隔绝了金发小女孩看向门口的目光。
广濑穗香看向赤尾莉昂。
许久,才从干涩灼热的嗓子眼中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
“爸爸妈妈……就是被怪物袭击致死的。”
赤尾莉昂陡然沉默下来。
“……这样啊。”
蓝发女人呼出口气,伸手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刚挑开纸盖,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脸望了圈病房。
她啧了一声,重新将它塞回了裤兜。
“你父母曾经说过,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活下去。”
“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去过开心快乐的生活。”
广濑穗香怔怔抬眼。
赤尾莉昂凝视着她,浅金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的视线。
她问:
“你怎么想?”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淅沥雨声。
母亲嘶哑嗓音犹在耳畔。
——“好好活下去。”
良久。
广濑穗香恍惚点头。
女人眯了眯眼。
旋即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声音低哑:
“那就别去管。”
“别看、别听、别想。”
“不要与它们对上视线,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
“一直普普通通地活下去。”
所以,自那之后。
她闭上了眼,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她捂上了耳朵,好像如此便听不见那些微弱的絮语。
她不再回忆过往,如父母所言那般,去过普通女生的生活。
可随着年岁渐长,那阵虚幻的雨声也愈来愈大、愈演愈烈,时时刻刻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那天夜里积攒的血垢应该早已被雨水冲刷。
她却总是会嗅到那股冰冷的血腥气,总觉得骨缝里也像是被雨水在敲打,时不时便被连绵凉意所浸染。
——直至她终于明白那些怪物的本质。
——直至她终于清楚自己原来有对抗它们的力量。
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
广濑穗香挣扎着睁开了眼。
面前那盏小夜灯依然尽职尽责地在散发着昏黄光芒。
她茫然地盯了一会儿自己的手。
又反复地张握、屈伸,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最终。
她用力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
-
床头闹钟显示时间为早间八点十分。
赤尾莉昂飞机的落地时间预计是早九点,再算一算路程,约摸会在中午左右到家。
广濑穗香想到一会就要跟两个姐姐坦诚咒术高专的事情,难免有些小小的紧张。
她捏了捏自己掌心,又松开,下意识摸出手机,点开了金枪鱼君的对话框。
里面是一条显眼的[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
这则提示的下方,则是端端正正的[晚安]二字。
……?
她愣了愣,拇指上下滑动屏幕,发现昨晚那只有寥寥四字的语音消息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金枪鱼君手打的[晚安]。
这是……发了语音信息却又后悔了?
她还没来得及加进收藏呢。
广濑穗香扁扁嘴,不禁有些失落,又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慢手速。
昨晚实在太困了。明明看到语音的时候觉得自己一下子全都清醒了,没想到只是一份小小的错觉。
她入睡的速度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广濑穗香一边想,一边在屏幕上敲击。
【Honoka】:早安。
【Honoka】:金枪鱼君昨晚的语音很管用!呼啦一下就睡着啦。
【Honoka】:[帮我关灯表情包]
她指尖微顿,想了想,又补上两句。
【Honoka】: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有点小紧张> <
【Honoka】: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金枪鱼君的回复意外地来得很快,堪称是秒回。
【金枪鱼蛋黄酱】:……?
【金枪鱼蛋黄酱】:是有要紧的事吗?方便说吗?
【金枪鱼蛋黄酱】: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许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意见。
广濑穗香苦恼地摩挲了下手机壳侧边。
她还记得,那位辅助监督伊地知先生在交谈结束前曾告诫过自己,有关咒术的事情不可以告诉除了姐姐之外的第三方。
为了维护普通人的情绪稳定,术师与咒灵的存在是极度保密事项。
就连姐姐们,也是因为她需要与家人商讨成为术师这件事,基于这点所给予的特别权限。
所以……
虽然很对不起金枪鱼君,但她也只能撒个小小的谎,找个借口把事情蒙混过去。
【Honoka】:是家里的一点私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