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不像假话。
缓过气儿的林三七还算温柔地捋鬼婴一把:“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你要是骗我,我就把你塞回锁魂袋里。”
鬼婴哼哼唧唧:“你就会威胁我。”说着,它张开了胖嘟嘟的手,“别拎着我,难受,抱我。”
林三七啧啧啧地斜了它一眼。
她被逗笑,又敲一把鬼婴的头:“娇气,我拎着你就不错了,还要抱着你,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抱住了它。
鬼婴使劲地往林三七怀里钻,脑袋蹭来蹭去,用小手手戳了戳她的肚子,又把冷冰冰的脸贴上去。
她怕痒,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清清嗓子,假装严厉地道:“别乱动。”
它死皮赖脸地继续戳着,像是拿捏住了她的性子一样:“你是第一个抱我的人呢,很暖和,我好喜欢。”
林三七:“……”
活了这么多年,被个鬼婴戳来戳去,忒没面子了,于是她戳了回去:“再戳的话,我下次戳你眼睛。”
鬼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她。
不过几秒,它又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带着一丝希祈和渴望地问:“还有下次么?我可以给你戳眼睛的。”
林三七决定省点力气走路。
她可没喜欢戳眼睛的癖好。
又走了一刻钟,血森森的鬼门出现在林三七眼前。鬼婴拍了拍掌:“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嗯。”她有气无力地应。
鬼婴楸着她衣角,乖巧地蹭蹭,纳闷地问:“你是不是真的不要那个人了?”
林三七迈向鬼门的脚一顿,低头看蜷缩成一团的它:“什么意思?”
“那个跟你一起来的人被困在了古宅,你不是扔下他跑了么?”它缩回手,捧着自己圆圆的脸。
古宅里。
黑气泛滥的房间此刻正站着一名黑衣少年,窸窸窣窣的爬动声溢散开来,又粘稠又滑腻。
还有陌生的声音:“可怜,你永远都只会是被人抛弃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落无悔的眉心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似一缕殷红缀在白玉上,仙中带邪,昳丽得惊心动魄。
蜘蛛网在黑暗中向他拢过来。
他一点也不在意对方说的话,脑海里却浮现起林三七离开的画面,唇角勾着,笑得温柔:“你是谁?不说以后便没机会说了。”
“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第23章 尝枇杷(五)
落无悔掌心早已凝了红莲,蓄势待发,只要确定邪祟身处何地,便能一掷而出。
他要取它性命。
踹开门的声音不大不小。
却让他微失神,抬眸看过去。
门开了,一个人滚了进来。
还在地面翻滚了几下,伴随着闹哄哄的叫骂声:“疼死我了,确定在这个房间么,再错了,我掐死你!”
此人正是灰头土脸的林三七。
鬼婴被她压在身下,哼哼哎呀呀了几声:“不会再错的,他一定会在这个房间的,你快起来,要压死鬼了。”
林三七还真觉得肚子那里一阵冰凉,原来是压住了它,难怪软绵绵的,身体也没太疼。
她扔开紧紧抓在手上的灯笼。
也暂时没往周围看。
林三七虽瘦,但也自知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哈?哦,抱歉,我不是有心的,你等等,我这就起来。”
其实鬼婴被压一压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不会被压死,没有那么脆弱。
只要不是被术法所伤,一般不会受伤和危及鬼命,即便受小伤也很快能自愈,被压一下更是不足挂齿。
可它就是想小题大做。
掉在地上的灯笼微微地照亮了被黑气充斥满的房间,属于外界闯入的薄弱光线散开。
破掉了邪祟的障眼法。
落无悔受制的视野顿时明了,红莲毫不迟疑地掷出,似离弦之箭抽离而去,掀起层层不绝的气流。
瓣瓣红莲恍若成了虚影。
他是天生的温柔相,也不知随了谁,但眉眼中却透着股仿佛无人能跨越的凉薄、冷淡、无情。
院内风不停,无尽浮尘难定。
房内黑影晃动,红莲余光映照他半张脸,睫毛微颤,像是最后才决定说出两个字:“躺下。”
什么、什么声音?
起身起到一半的林三七几乎是反射性地趴回原地,动作非常地麻利,脑子还是懵逼的。
一下子将还没来得及走开的鬼婴又压住了,还是刚才的位置,还是刚才的姿势。
一点儿都没有变。
这回轮到它想掐死她了,咋呼呼地喊:“你怎么又压下来了,你真想压死我啊,你一定是故意的!”
“不是,我……”
凝聚了滔天杀意的红莲从林三七的背上掠过,直击她旁边不远处的黑影,爆出一道烈艳的火光。
林三七歪头看过去,心想,靠,那是神马玩意儿?连张脸都没有。
她死里逃生地喘了一大口气,对鬼婴道:“你给我闭嘴,我不压下来,死的就是你我了。”
鬼婴撇嘴。
黑影受了重重一击,虚体有消散的趋势,竟还哈哈大笑,像是有什么底牌般。
他阴沉道:“落无悔,你今天要是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落无悔:“我不想知道。”
可能也没想到他的回答这么干脆果断,黑影也被呛住了,难以置信,一时间说不出别的话。
空气沉默了几秒。
林三七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突然想笑,落无悔的脑回路确实令人琢磨不透,跟寻常思维完全不同。
为了自己的安全,她还是不动。
鬼婴也不再嚷嚷了。
落无悔掌心微抬,无数红莲花瓣迅速收回,在不远距离之外再次聚成一股强悍的力量,似能破空穿云。
刹那间,黑影虚体被打散。
黑血飞溅到四处都是,离它最近林三七自然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有些还溅入了眼睛里,隐隐发疼。
她坐起来,鬼婴爬了出去。
林三七闭着眼睛胡乱地抬手擦,却怎么擦也擦不掉,跟寻常的邪祟黑血不同。
忽闻一道极轻的脚步声靠近自己,到了。脚步声的主人缓缓地蹲下,质感上佳的黑色衣摆拂过她的腿。
她拭擦的手顿住:“落公子?”
落无悔指尖覆上林三七的唇瓣,指腹沿着唇角轻轻地压了压,再往里挪,很是柔软温热。
手感意外地好。
他一点一点地将黑血擦掉,又一点点地揉红,她嘴唇逐渐红得鲜艳,比涂了胭脂还要艳上三分。
揉了一会儿,落无悔似有点不舍地挪了挪手,轻声道:“你别乱动,这需要会术法之人才能抹掉。”
她就说嘛!怎么会擦不掉。
林三七点头,乖乖地仰起头,眼睛还是处于紧闭的状态:“好,那就有劳你帮我抹掉了。”
他缓缓地笑了,低声应:“好。”
被遗弃的灯笼温和地垂在风中,缀在上面装饰的眼珠子却转动得厉害。
落无悔望着林三七的脸,指腹往上挪,隔着她薄薄一层眼皮,时而摩挲过藏在下面的眼球。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虚无缥缈的光照亮了他从黑色衣襟探出来的延颈秀项,苍白如纸,那染了血的容颜还多了一分美艳。
艳而不俗,犹如出水清莲。
落无悔垂眸,指尖划过她脆弱的眼皮,很轻很轻地,给人感觉很舒服:“你怎么又回来了?”
指下眼皮无意识地微动着。
像是在颤抖。
他心底陡然冒出一缕撼至灵魂深处的快感,玉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还不是因为你?林三七心道。
她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身子,刚是跑回来的:“我之前以为你走了,鬼婴告诉我你还在古宅,所以我就回来了。”
鬼婴告诉的……
落无悔笑着歪头看向趴在门板上探脑袋看进来的鬼婴,声调莫名勾人:“原来如此。”
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养了那么多年,它不过才跟她相处不到半天便帮她了,现在就想拧断它的脑袋。
鬼婴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他收回视线,放到林三七逐渐干净的脸上,若有所指道:“也好,若你刚刚不回来,也许我以后就不能再见到你了。”
林三七听着不对。
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就算她刚刚没有回来,以落无悔的身手也定能平安无事地离开,为什么他会说最后面那句话?
这话林三七听不懂,鬼婴听得懂,因为它领她去的那个鬼门是个假的鬼门。
也就是说只要跨过去,并不会回到人间,而是到炼狱火海,能在瞬间将人吞噬掉,化成灰。
这是扔下落无悔的代价。
也是她的选择。
但她最后却选择了回来。
他没什么感觉,因为他没有心,死前就被人剜掉了,没有人的正常七情六欲,这些情感对他来说是缺乏的。
他有的很少。
只有偶尔杀人杀鬼的愉悦和快感,那是仿佛能暂时融化他常年如冰的身体温度的唯一办法。
不过也只是暂时罢了。
可刚才抚摸她的时候,指尖掠过寸寸肌肤,冷热交替,掌心触感细腻,莫名生出了些许快感,那是跟以往不同的。
至于何处不同,他不知道。
落无悔将林三七皮肤上最后一点黑血擦掉,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轻松地提了上来:“好了。”
林三七睁开眼睛:“谢了。”
黎明即起,鬼门将关。
落无悔松开她,捻了捻握过她的指尖,唇角露出灿笑,捡起地上的灯笼:“走吧,沈公子和白姑娘来了。”
他说得没错,林三七将鬼婴抱起来,打开锁魂袋放进去,一踏出房门就看到了三人。
分别是沈轻风、白千流和脸色苍白的清柳派门主柳若柔。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她,再看向走在她身后的落无悔,白千流先开口问:“你们怎么也进鬼门了?”
他们进鬼门后也被困在了古宅。
前不久他们才破解掉邪祟的障眼法出来,殊不知听到古宅另一处传出声响,于是过来看看。
林三七言简意赅地解释一遍。
沈轻风听完皱眉呵斥她几句太冒险了,以后需三思而后行,不可轻举妄为。
林三七左耳进、右耳出,毕竟要攻略落无悔,很多事不受控制,但明面上还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落无悔虽也是笑着听沈轻风说话,但忽然提一句:“天快亮了。”
沈轻风想也是。
他也不敢再耽搁出去的时间:“我们先出去。”
*
回到清柳派,柳若柔得知派内有一部分的弟子上吐下泻,担忧不已,立刻要去探望他们,顺便了解情况。
四郎留下照顾他们。
他站在大厅里差遣几名因为昨天辟谷、所以安然无恙的弟子准备一些沐浴要用的水和新做的食物送过来。
昨晚折腾了一夜自然得好好地梳洗一番,不仅如此,还要用艾叶熏身子,这是花明镇去邪气的百年习俗。
落无悔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林三七坐到他旁边。
她举起茶杯就叽里咕噜地连喝了几杯,昨晚一晚的运动量比她在现代一个月的运动量还要多。
一壶茶水很快没了。
落无悔看了她一眼。
四郎吩咐完弟子后,要向他们行了大礼,柔声道:“谢各位公子、姑娘救若柔之恩。”
沈轻风快速地扶住了他的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四郎君又何需多礼,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沈公子想问什么?”
四郎缓缓地直起要行礼的腰,听言媚眼微抬,不解地望着他,“您尽管问,我定如实相告。”
林三七也看过去。
第24章 尝枇杷(六)
日光破开云雾,太阳笼罩下来。
清柳派的大厅陷入安静。
沈轻风昨夜在鬼门中见过一名长得很像四郎的男子,可急于去救被邪祟设计抓走的柳若柔便没法过去确认。
于是他沉吟片刻,斟酌着问:“敢问四郎君昨夜在何处?”
林三七放下茶杯,这是对四郎有所怀疑的意思了。她还是听得出来的,若有所思地看向四郎。
他一袭白衣广袖,身子纤瘦,站得笔直如松,端的是顾盼生姿、美色动人。
她觉得自己真有眼福。
四郎目不斜视地对上沈轻风看过来的目光:“昨夜我一直在清柳派派内照顾身体不适的弟子,怎么了?”
要是用此撒谎,随便找些弟子一问便知。
所以他应该没撒谎。
沈轻风颔首,直言道:“昨夜,我在鬼门里见到了一名长相跟四郎君有些像的男子。”
四郎轻摇头:“沈公子的怀疑有理,我自是理解的。”
他接着道:“只是我身体日渐衰弱,阳气衰竭,根本无法进入鬼门,昨夜才无法同你们进去救若柔,又怎会瞒着你们独自一人进去呢。”
落无悔无声地笑了下。
坐在他旁边的林三七挑起眉梢,瞄过去,像是在用眼神问:你在笑什么?
他只说了二字,用嘴型说的,淡粉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不解。”
不解?
什么不解?
林三七撑腮深思。
落无悔一般不说废话,就是这样她才想弄明白,难不成他认为四郎在撒谎?
沈轻风端详四郎良久。
他也觉是自己多心了,四郎跟柳若柔的情意不似假,对方若能进鬼门,无需瞒着。
正常人是可以进鬼门待一夜再出来的,所以林三七也能进去。
但身体有恙的人则不行,即便会一些术法也不可,轻则重伤不起,重则死亡。
这一层不难想到。
沈轻风凝肃的表情逐渐放松,顿时百感交集,有些歉意地道:“许是我看错了,望四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被误会的滋味可不好受。
四郎还是温柔地道:“不会的,凡事谨慎些为好,那我就不打扰各位公子、姑娘梳洗更衣休息了,我去看看若柔。”
沈轻风目送他离开。
邪祟为何抓柳若柔?
他们至今尚未弄清楚,问柳若柔,她也说不清楚,难道单纯因为她是清柳派的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