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披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皮囊呢。
午夜已至,阴物的咒术彻底失效了。
她不自觉地握了握掌心的佛像吊坠,卡了下壳,道:“是我的。”
既然林三七能动了,其他花轿的新娘子也自然能活动了。
她们颤颤巍巍地掀开轿帘出来,一看到嫁衣飘逸、血脸狰狞的女子,便失声尖叫了。
都是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小姑娘,险些吓破了魂。
倒是想逃,可偏偏软了腿,扶住了轿杠,附近又黑不溜秋的。
流着血泪的女子听见她们的声音,倏忽地闪过去。
化了精致妆容的姑娘们顿时花容失色,跌倒在地,恐惧至极。
女子抬手掐住了其中一名少女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似山谷幽兰般的琴音落入众人耳中,一道蓝光如弓箭似的一发而来,直射女子。
女子一个旋身躲开了,落到远处空地之上。
林三七透过掀开了半截的帘子,抬头望向半空。
只见一名男子踏树而来,清瘦的臂弯挽着一把雕刻着风字的长琴。
宽袖一拂,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拨由天蚕丝制成的弦,于瞬息之间再次凝成一刀凌厉的蓝色光芒。
还是朝女子射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可挑剔。
一袭白衣与长琴从山林飘落,犹如谪仙下凡。
单是一眼,林三七便认出此人就是原著的男主沈轻风了。
她尤为感动地抽了抽鼻子,自己等他们等得好苦啊,斟酌着原主的跳脱性子,适时喊上一句:“沈大哥!”
站在花轿前的落无悔闻声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沈轻风一双细长的凤眸微抬,扫了一眼新娘子装扮的林三七,确定没受伤,清俊面容上表情才缓和点儿,“嗯”了声。
“落公子?”他惊讶落无悔会出现在这儿,旋即开口拜托道,“劳烦你先护着这些姑娘了。”
此话一出,那些被抓过来的姑娘也是识时务的,匆匆地爬起来,没敢乱跑,躲到落无悔身后。
没两下地就把林三七挤到了一边。
她:“……”
其实林三七真的很想跟她们说一句: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比那女子更可怖呢?
沈轻风收回视线,指尖再弹,琴音阵阵。
这是收魂曲。
“啊!为何,为何你们都要这般对我!”
女子双手捂住双耳,惨叫声刺破天际,浑身剧烈颤抖,似乎痛苦极了,紧阖的双眼血泪越流越多,逐渐遍布全脸,看着煞是骇人。
凄怨的嚎叫响彻林间。
她像是受不了了般,兀地一挥手,大红色袖摆扬起一阵风,以掌凝成一团黑光:“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全杀了!”
蓝光与黑光相撞,一股巨大的气流“轰”地散开,光影支离破碎,掀得树影摇晃、落叶纷纷。
林三七被这一嗓子吼得耳朵疼。
我滴乖乖,感觉要聋了。
沈轻风处事不惊,只轻轻地皱了下眉,头也不回地向紧随而来的白千流嘱咐道:“千流,看好三七。”
听言,林三七视线放到白千流身上。
那是个肤白胜雪的女子,绸缎般的长发简单地用簪子固定住,杏眸清澈得不可方物,小半截秀美的脖颈在天青色的衣领上露出来,愈发衬得气质极佳。
她犹豫了一下,往沈轻风那边去的脚硬生生地停下。
那一张漂亮到男女通杀的脸转向林三七,语气辨不出情绪,“三七,到我身后来。”
对于林三七瞒着所有人、任性地跑到存善城,然后被阴物抓了这件事,白千流自然是怒的,可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
除阴物要紧。
白千流缓缓地收紧手掌。
林三七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不过不是跑去白千流那里,而是跑回了落无悔身边。
她不想拖男女主后腿:“白姐姐,你去助沈大哥,有落公子在,相信我和她们都不会有事的。”
给别人戴高帽什么的她最在行了。
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扑鼻而来,少女的指尖不小心地擦过落无悔的手背。
冷热瞬息交替。
林三七像是被冰了一下,无意识地缩了缩手。
落无悔眸光轻动,挑眉看她,发出一声很低的笑,却令人不寒而栗:“我们才见一面,你倒是信得过我。”
怎么听都有些许嘲讽的意味。
林三七露出个友善的笑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是自然,我看落公子面善,心底一定极好,不信你信谁?”
嗯,昧着良心说话,她也在行。
听完她这一席话,落无悔胸腔轻轻地震动,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笑靥如花。
回答的尾音稍拉长,说出来的话跟他温柔谦和的样子完全不相符:“你怕是眼瞎了。”
“……”
这就是直男发言吗?
行吧,林三七决定闭嘴。
站在他们身后的姑娘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与女子相斗的沈轻风和白千流身上,全部紧张兮兮的,倒是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
于是乎,他们这边陷入了沉默。
白千流觉着她的话有理,不再强求,天青色衣袂一扬一落,转眼间便掠到了沈轻风旁边:“轻风。”
不知为何,周遭的阴气在琴音的压制下不减反增,越来越强、越来越烈。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几个全部皆吞噬掉、卷入黑暗漩涡。
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见此,沈轻风拨动琴弦的手指随之加快。
他感知着阴气,眉间忽一敛:这不是一般的怨灵,可此处为何会突然出现怨灵?
怨灵乃人死后心中郁结着的巨大怨气形成的。
眼看着沈轻风嘴角慢慢地溢出了些血,颜色苍白,阴风穿过指间,琴音变得急促起来。
气流涌动得厉害。
白千流一边吹着笛伴他的收魂曲,以增强效力,一边目露担忧地看他。
来这里之前,他们刚去除了一只大妖。
她受了伤,沈轻风也是。
而且他伤得更严重。
得知林三七出事后,他们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生怕赶不上,让阴物伤了她。
林三七在一旁看得也着急。
他们好歹都是来救自己的,她不想他们有事。
她忽地灵机一闪,来不及考虑太多,直接对想和沈轻风同归于尽、凄艳阴森的女子大喊一声:“九娘。”
虽然原著作者没详细写男女主是如何收服这个阴物的,但在最后提过一句跟她有关的:九娘。
就是现在,环绕在女子身上的黑气散了点。
她似迷茫地歪了歪头,讷讷重复一遍:“九娘……”
沈轻风想逮住这个机会将女子拿下,结果一眨眼她便一溜烟地往存善城方向而去,貌似不欲再与他们纠缠下去。
“不好!”白千流俏脸一凛,脱口而出道。
存善城百姓颇多,人杰地灵。怨灵若想做些什么轻而易举,反倒是他们驱起怨灵来会束手束脚,毕竟一不留神怕是会伤及常人。
沈轻风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弊,只是那清修出尘的脸依旧神色不变。
见没了危险,那些姑娘松了口气。
被气流卷起的落叶归泥,沈轻风五指并拢,长琴骤然消失,向她们走去:“敢问姑娘你们都是存善城的人?”
“对。”她们异口同声。
得到回答后,沈轻风又问了些别的问题,不过她们是一问三不知,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落到怨灵手上。
他看向林三七。
大家也跟着看她。
!
顿时备受瞩目的林三七一脸懵逼,她才刚来不久,怎么可能记得,摇头如拨浪鼓:“我也忘了。”
存善城,他是非去不可了。
沈轻风转身想让白千流先送林三七回旭林派,免得门主挂忧,自己则护送这些姑娘回存善城。
至于落无悔。
他先前见过对方,年纪轻轻却术法了得,也不知师从何人、归于何派。
沈轻风心存好感,以为他是路过此处,想邀其共去存善城除怨灵:“落公子,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存善城?”
“可以。”
落无悔回了沈轻风,歪过头看林三七。
夜色将他的五官浸润得柔和不已,散发着剔玉光泽,看得人容易卸下防心。
其实他对他们要去存善城没太大的兴致,却对林三七那声九娘有兴致,眼底似乎含着些笑:“对了,你怎么知道她叫九娘?”
第3章 怨(三)
他是故意的。
错不了。
林三七恨不得封住落无悔的嘴,别人都没提起这件事,她还暗喜逃过一劫,不用绞尽脑汁想借口。
“那女子自己说的。”
沈轻风听了她的话,没忍住插了一句:“你不是说忘了?”
林三七脑子转得快,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睁得微大。
“我是说忘了她是怎么样把我抓来的,别的还有些印象,我坐在花轿里的时候是恢复了意识的,记得好像是听到了这两个字,刚刚情况紧急,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地叫了一声。”
落无悔盯了林三七片刻,轻轻地笑了。
言罢她还求证似地问站在周围的姑娘们:“你们没听到么?”
这就叫作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甩锅。
姑娘们当时被吓得七魂不见六魄了,哪能还有心思留意观察这些,只隐约地听见些唢呐声。
不吓傻算顶好的了。
可见她一脸诚恳、眼神灼灼的模样,她们又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可能吧,我们也没仔细听。”
甩锅成功,林三七瞄了落无悔一眼。
谁知他正在看她,似乎在思考着一些倍感困惑的事情,眼神还是如常,没什么情绪地就从她脸上扫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落无悔没再说话。
林三七在旭林派长大,心思比常人细腻些也说得过去。
沈轻风信了,也不多言:“嗯,九娘应该是她的名字或者是她认识的人。事不宜迟,千流,送三七回去。”
回去?
想都别想。
林三七克服心里的惧意,向落无悔靠近一步:“不,我才不要回去,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存善城,你用玉简传声回旭林派,报我平安就行。”
沈轻风觉得她在胡闹:“三七,我们是要去除阴物,不是去游山玩水。”
初夏的晚风夹带着一缕清新的海棠花香。
落无悔唇畔的笑凝了凝,他素来不喜欢别人靠自己这么近。
于是不露痕迹地退开点。
才退开了一步,林三七又靠近两步,还在努力地说服沈轻风,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近到他认为有一丝冒犯的地步。
杀了吧。
心底刚响起这道声音,他的手就被林三七拿了起来,她垂着眼,翘而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你流血了?”
落无悔觉得可笑,只是被树枝刮伤一点而已。
“你……”
怎么有点冷,是错觉么?
林三七不舒服地皱了下鼻子,似有些苦恼地用另一只手托了托要往下掉的凤冠,掏出一张帕子给他包了一下掌心。
她生疏地给他打了个蝴蝶结,乍一看有几分滑稽:“别嫌弃哈,这帕子是干净的,就当是报你刚救我的恩情了。”
落无悔抬起眼,视线划过她的脸,莫名地笑了:“救你?”
他可从来没打算过要救她。
林三七敷衍地点点头:“对啊。”
这是借口,否则怎样自然地接近他?
白千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林三七。
往日她一向喜欢黏着沈轻风的,不分场合,且貌似对自己有敌意。
而沈轻风现在嘴角还留着些血,也不见她有什么举动,反倒是关心起才见过一面的落无悔,稀奇得很。
不过落无悔在他们来之前救了她,对他有好感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沈轻风——他也很宠林三七。
因为……
白千流垂低眼帘,不再看她,也拿出了一张帕子,递给沈轻风:“你嘴角有血,擦一下吧。”
他看了她一眼,难得地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接下来:“谢谢。”
简单地给落无悔包扎完,林三七没觉有不妥,举手之劳罢了,她抬头直视着沈轻风。
顶着他的目光,压力微大。
她搜肠刮肚地寻找说辞:“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我会画符啊!”
符纸对阴物有一定的制约。
林三七别的不会,但在画符方面却是极具天赋,能创出不少其他人不会的符咒。
据说是因为小时候被一只穷凶极恶的大妖断掉灵根,学不了捉妖术法,所以只能靠符咒自保了。
白千流沉默了几秒,道:“轻风,三七说的也有道理。”
沈轻风收好帕子,放进雪白的袖袍中,见林三七意已决,只好答应了。
不然又不知道她会如何折腾。
他无奈道:“但是得听我们的,不要擅自行动,凡事以大局为重,记住了么?”
“好!”林三七拍胸口保证。
她才不会擅自行动呢。
自己多少斤两,自己还不清楚?
*
那些姑娘一进城道了谢便各回各家。至于如何向家里人解释,是她们的事了。
云雾渐散,阴气极重的地方正是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沈轻风拜托人进去通报一声后,与白千流安静地立于门前等待,他并未说明真实来意。
只是说除妖途中受了些伤,需要找个地方修养几天再回去,恰好的是存善城的李府与旭林派有过来往。
怨灵昨晚也元气大伤,一定会寻别人的身体作暂时的容身之所。
强行驱怨灵出来,被她附身的那个人可能也会死。
而沈轻风伤势未愈,也不清楚怨灵进了谁的身体,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寻找合适的时机动手。
此时此刻的青石板道寂静冷清。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阳从漆夜中挣脱而出,高挂于空中,光线微刺眼,林三七揉了揉眼睛。
落无悔逆着光站。
阳光弥漫到他身上,又被那身黑色衣衫吞尽,由亮化暗。
忽地,一抹似血般艳丽的颜色拂过黑衫衣摆。
他扬眉看去:林三七一手托着稍显累赘的长裙摆,一蹦一跳地单手抓蜻蜓,好几次差点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