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还是笑着,但眼神仿佛写着:想死?
不知情的林三七刚好抓到了一只蜻蜓,包在掌心里。
本想跟落无悔分享一下的,瞧见他的眼神,她的手一抖,急急地转了个方向,正好是沈轻风的位置。
“沈、沈大哥,这只蜻蜓翅膀上面好像有字。”
林三七不得不承认,这时自己还是怵他的。
一个字:怂。
没事,一步步来吧,攻略讲求个循序渐进嘛。
沈轻风显然也注意到了林三七的小动作,抬起狭长的凤眸看过去。
李府建在远离闹市的地方,白墙黛瓦,不远处还有一片小湖,环境优美,此时门前飞着不少蜻蜓。
飞得很低。
一般来说,蜻蜓聚集在一起预示着要下雨了。
透过少女微微敞开的掌心,能觑见抖着翅的蜻蜓。
可蜻蜓翅膀上面怎么会有字?
沈轻风刚想凑过去看仔细,李府的管事出来了,朝他们行了个礼,见穿着鲜红婚服、有些狼狈的林三七,顿了顿,却也没问什么。
李府的管事毕恭毕敬地对他们道:“有请。”
沈轻风也回了个礼:“打扰了。”
林三七手无意一松,蜻蜓就飞走了,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就被白千流扯了一下:“进去吧。”
走在他们后面的落无悔指尖一动,那只蜻蜓落到他掌心,微颤的偏透明翅膀上有用血代替朱砂写下的:九鹤。
蜻蜓上还有能蛊惑人心智的怨气。
落无悔唇角一弯,怨气这么大,这李府怕是得死人方肯罢休了。
他抚摸过蜻蜓的翅膀,缓缓收拢手指,温柔地一捏,一缕小小的黑气散于空中,透着难闻的腐臭味。
然后抬起脚,踏过层层石阶,跟上他们。
蜻蜓落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几秒后一阵风吹过来,它被吹到了李府摆在门口两侧的其中一头昂首远望的石狮子脚下。
第4章 怨(四)
李府的老爷坐在大厅中喝茶,衣袍华贵,金冠束发,腰挂玉佩。
容貌经过岁月的洗礼,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皱纹游走于面上,沟壑丛生。
不过依稀还是可以看得出年轻之时,长相不俗,加上浑身散发着高门贵族气质,一眼便看得出绝不是寻常人等。
林三七看着厅内,差点被闪瞎了眼。
雕梁画栋,浮光璀璨,摆在桌椅后面的长屏风皆嵌缀着金丝线,幕纱垂落,轻轻地拂过地上的绒毯。
人一踏上去,靴子直没绒毯。
犹如踩在棉花之上。
香炉烟雾袅袅,大厅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浓烈的沉香,门口的风一吹进来,挂在矮梁下方的铃铛便会叮当地响起来。
真有钱。
她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三个字。
不过这铃铛声倒是让她想起了昨晚挂在花轿四角的铃铛,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
林三七踩上厚厚的绒毯,站不稳,往一侧倾了一下。白千流迅速地扶住了她,态度有点生硬:“没事吧,小心些。”
面对白千流这别扭的态度,林三七表示理解。
谁会对一个经常用言语挤兑自己、还喜欢自己心上人的女子毫无芥蒂?
原主分明知道沈轻风喜欢的是白千流,最后还硬是要他娶自己,说什么强扭的瓜虽不甜,但是解渴。
也是绝了。
男女主因此纠结了一百多来章,弄得林三七几乎没耐心看下去了,只想穿书,弄死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傻叉女配。
万万没想到,书是穿了。
可她穿成的却是自己想弄死的傻叉女配。
……看来老天爷听愿望,一般只听前半截。
弄死自己是不可能,她拼命地活下来都来不及呢。
不过林三七对沈轻风是没半点意思,还是男女主的CP粉,目光没闪躲地对上白千流,带着真诚:“谢谢白姐姐。”
白千流反而像被烫了耳朵般,快速地收回手,又恢复疏离的模样,“唔”了声就继续往前走了。
以前林三七也不是没有叫过她“白姐姐”。
只是听起来不一样,以前的大多数是夹带着阴阳怪气,现在的好像没别的意思,纯属是一个称呼而已。
白千流不是很自在。
林三七看着她微红的耳垂,不由得感叹,女主也太容易攻略了,只要别人对她好点,就心软了。
这也是原主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往她心脏捅刀子的原因。
可怜。
见他们进来,李府的老爷忙放下秘色瓷茶杯,挂上尽善尽美的笑,起身走过去,迎道:“有失远迎啊。”
林三七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非常识趣地让沈轻风和白千流走在前面。
寻常世家对捉妖之人都是秉承着敬畏之心的。
先别说李府曾与旭林派有过来往,就是没有,李府的老爷也不敢怠慢沈轻风。
近年来,他可谓是名声大噪。
折在他手上的鬼、妖、魔数不胜数,还高风亮节,助人从不收分文,是位不容小觑的人物。
能招待这样的人,李府的老爷求之不得。
林三七猜,到时候他一定到处吹嘘沈轻风来过自家府邸,只是怨灵现如今在李府,往后怎么样,也没个准数。
沈轻风行走江湖多年,待人接物方面自成一套。
他先是朝李府的老爷拱手行礼,继而回道:“冒昧前来打扰,是我们的不是。”
“怎会呢。”李府的老爷笑着摇头,领他们坐下,尔后又问,“听闻你们捉妖途中受了伤,可有大碍,需要寻大夫来看看吗?”
白千流接道:“无妨,休养几天便可。”
他们聊他们的,林三七口渴了,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水,一偏头,映入眼帘的是落无悔的侧脸。
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
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显出些病态的颓美之感来,色泽更是温柔。
昨晚太黑和混乱了,她没留意到他眼睛下方有颗小小的褐色泪痣。
睫毛下垂时,它被掩于扇形的青影,却还是潋滟着一拢薄光,轻易看了挪不开眼。
听说,有泪痣的人,前世特别惨。
还有,哭起来,特别美。
想什么呢?
林三七回过神来,却对上了落无悔转过来的赤忱双眼,似江南烟雨,映着门外投进来的淡光。
还有她。
他似很贴心地执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清茶,手指纤长,节骨分明,搭在紫砂壶上很是赏心悦目。
她拿着茶杯的手微顿。
惶恐啊,他给自己倒茶。
倒完茶,落无悔慢慢弯起眼睛和唇角,语气和颜悦色,似半开玩笑儿半认真地说:“看什么,不怕我把你的眼睛剜出来么?”
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真会破坏气氛。
“……谢谢。”林三七将落无悔给自己倒的那杯清茶一干而尽,偷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正在跟李府的老爷说话的沈轻风和白千流。
料想他不会在男女主面前胡来。
毕竟在原著里,直到大结局之前,他的温润面具都戴得好好的。
只是这样的人往往最深不可测,如果可以的话,林三七宁愿选择去攻略别人!
还有的就是原著作者没花多少笔墨描写落无悔的身世,不然她也能多了解一下他,不至于一点底气也没有了。
桌面除了摆有茶壶和茶杯外,还有装着玉兰花枝的瓷瓶。
微风拂过,花香四溢。
她轻轻地放下茶杯,压低声音,服软:“怕啊,但是我相信你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落无悔偏过身子,手肘搁到涂了漆的梨木桌上,十指交叠,垫在下颌,像是被这句话取悦到了,笑容显得格外温柔。
“是么?”
林三七耸耸肩,礼尚往来地给他也倒了杯茶:“嗯。”
落无悔安静了一会儿,也喝了她给自己倒的茶,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也得想得开,林三七是被逼的,男女主有主角光环,她连个屁也没有,还怕他一个不开心地杀了自己。
林三七表面是对着落无悔笑,心里边却在偷偷地吐槽着他。
“在想什么?”落无悔突然问。
她脱口而出:“你啊。”
林三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倏地站起来,心脏“咯噔”地跳了几下,涌起后怕:“真言术?”
他居然对她用真言术!
落无悔听她说“你啊”时,皱了下眉,随即扯起唇角:“没错。”
听到真言术,沈轻风转头看他们。
他问:“怎么了?”
白千流也不解,怎么忽然扯到真言术上面了,真言术其实也就对那些不会术法、意志不太坚定的人有效。
林三七才不想把事情闹大,又坐回去了,讪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就跟落公子讨教一下真言术罢了。”
落无悔不出声,在他们看来是默认。
沈轻风神色瞬间染上了些伤痛,林三七一看就知道为什么了。
原主当年之所以会被大妖断掉灵根,导致以后都学不了术法,是因为他,看看,多么狗血,多么气人。
这就是男女主和女配纠缠那么多章的原因之一。
糟了。
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可林三七完全是无意提醒他这件事的,显然沈轻风和白千流都误会了,罪魁祸首就是坐在她旁边悠哉悠哉地喝茶的落无悔。
“……”
顶着沈轻风看过来的愧疚眼神和看着白千流黯然神伤的模样,她真想装瞎算了。
第5章 怨(五)
白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弯月高挂,廊芜四处挂着红色的灯笼。
房间里,林三七换掉了那套碍事的婚服。
着了一袭李府的老爷叫人送过来的蓝白色留仙裙,映得皮肤像被泉水滋润过的上好白玉一样。
余光一掠,被自己随手挂在木施上方的婚服束腰带轻晃着,她伸手过去,抚过雕刻在上面白鹤。
太逼真了。
值不少银子吧。
看完,林三七又放回去了。
兴趣不大。
跟着他们,不用担心没银子。
林三七一个转身趴到床榻上。
她昨晚折腾了一晚上,后背还撞了花轿里的夹板,林三七想翻身又怕压到那个地方,烦躁地呜咽几声。
保持趴的姿势。
脑袋埋进软绵绵的被褥里,像一只挨了打的小猫咪,她睡觉习惯翻来覆去,烦死了,连睡个好觉都不行。
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很难受的。
【宿主,有奖励任务,完成后可获得关于反派落无悔在《卫道》这本小说的番外的奖励,是否接受?】
系统来无影去无踪,林三七渐渐习惯了。
她脑袋从被褥里抬起来,小脸被憋得微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想了想问:“原著有写反派落无悔的番外吗?”
自己是在绿色网站看的小说,看的时候《卫道》完结了,番外也没提过他,写的都是男女主的养娃日常。
流水账的番外,看得林三七直打瞌睡。
【有的,实体出版上新增了关于反派落无悔三万字番外。】
行吧,忘了还有实体书这回事。
正好愁没有机会了解落无悔呢。
林三七坐了起来,无聊地把被自己弄皱的被褥抚平:“我接受,奖励任务是什么?”
【与落无悔接吻。】
“……”林三七有理由怀疑系统在坑自己,这个任务是人去做的?她怕是还没近落无悔的身就被杀了。
血溅三尺,尸骨无存!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于是林三七又趴了回床榻,像一条咸鱼,懒懒地摆摆手:“算了,我后悔了,不接不接不接。”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你可以偷亲。】
林三七忍了好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动动你智商只有30的脑子想想,这有可能么?”
智商被侮辱了的系统也不生气。
【接受任务后不可反悔,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宿主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否则得接受惩罚。】
拳头硬了,林三七气到一口气喘不上来,捶了几下床泄气,咬牙切齿:“你刚刚怎么不说?”
【宿主没问。】
就在林三七还要跟系统理论的时候,“嘭嘭嘭”房门被人敲响。
一道窈窕的人影倒映到门纸上:“林姑娘,可歇息了?白姑娘有事找您,让奴婢领您去找她。”
房间是李府的少夫人安排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沈轻风和白千流住在另一所院子,她则跟落无悔住在同一所院子。
白千流找她?
林三七翻身下床,套好鞋子,走到梳妆桌前拿起一支玛瑙红的钗子随意挽起头发。
一推开门,入目的是一名绿衣丫鬟,梳着对称的鬓,发饰只有简单几支钗子,朴素又不寒碜。
“那就麻烦你了。”林三七打了个哈欠,踏出门槛。
“林姑娘客气了。”
*
烛火摇曳,黯淡的光线从窗棂泄出去,落无悔解了发,几缕落在脸侧,艳红的发带放在烛台旁边。
他微微弯着腰,修长的手指执着一支笔,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快完成了的面具。
沾了朱砂的笔尖落在面具上的嘴巴上,一点一点地涂均匀,黑色为底,红色为辅,异常红润的嘴巴衬得面具愈发嗜血可怖。
似刚吃完人、满嘴是血的修罗。
而坐在靠近窗台的罗汉榻的落无悔侧脸若神佛般悲悯怜人。
烛影因风晃动,朦胧了他的容颜。
一时之间,佛鬼交替,影子时有时无,神佛的皮囊像是被剥了去般,剩下的只是一张精致苍白的人皮。
仿佛是涂得不满意,落无悔放下笔。
他改用指尖勾了点朱砂,擦到面具的嘴巴上,细细地抹均匀,直到满意了,再收回手,端详着幽暗诡异的面具。
少女的影子越过窗台投进来。
落无悔依然没放开刚做好的面具,抬头微笑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也没主动开口,等待着对方。
罗汉榻正对着外面的长廊,丫鬟领着林三七去找白千流得经过此处。
她见他低头认真地倒腾着物件,脚拐了个弯,好奇地趴到窗台上:“落公子,这是你做的面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