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风眉间一拧,跟白千流默契地对视一下。
只一眼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他们齐齐地看向他,沈轻风道:“九娘?”
男子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尽管不解他们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但他想着他们应该就是来府中暂住的客人,还是温和地解释:“九娘是我的夫人。”
第8章 怨(八)
与此同时,正在幻境里面的林三七买完鞋后去了李府。
既然怨灵跟李府有关系且幻境是从李府展开的,那么说不定破解之法可以在那里找到。
他们到达李府时,门口高挂着绸带,两侧的石狮子也都拴了两朵大红花。
披着红服的乐手还在吹着唢呐,新郎君由人搀扶下来,掀开花轿帘子,将新娘子牵出来。
新娘子虽以喜扇遮面,但林三七所站的那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容貌,道一句倾国之色也不为过。
结亲的两家财力雄厚,新娘子的打扮自然是十分华丽。
鬟堆金凤钗,身姿窈窕。
由金丝织锦制成的红色嫁衣在光线的映照下闪闪发亮,腰间佩戴着玉佩和精美吊环等物,琳琅作响。
她妆容精致媚惑中又不失清丽,可称回眸一笑百媚生,看得林三七微微失神。
这场幻境居然跟李府公子的大婚有关。
还没进入幻境之前,她就听说李府有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温柔、待人良善的公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罢了。
而这位新娘子正是李公子的夫人,在李府少夫人给他们安排房间的时候,林三七见过淡妆的她,不似现在的浓妆艳抹。
“九娘。”在牵到新娘子的那一刻,李公子低声缱绻地唤了声。
林三七睁大眼,九娘?自己之前还以为九娘是怨灵的名字呢。
她看着新郎君牵着新娘子的手,由下人一步一步地领着踏上石阶,在众人的祝福下双双地跨过火盆。
几秒后,她转头去求助落无悔:“你能带我进去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求人办事的时候就得低头,不然单靠自己,不知得撞多少回南墙。
说白了就是有免费的劳动力。
不用白不用。
他看着新郎君和新娘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听了她的话,转而看向她。
少年的声音如细雨般温和,隐有其他的想法,却是稍纵即逝:“你这算不算得寸进尺。”
林三七以为落无悔不愿,正思忖着不知这李府有没有狗洞时,他反抓住她的手臂,一闪便进去了。
他们消失的地方飘落几瓣红莲花瓣。
李府偌大的庭院上方牵着几十道红线,吊着小巧漂亮的小灯笼,照得下面灯火辉煌。
“囍”字贴得到处都是,酒席坐满了人,宾客传杯弄盏,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大厅上座坐着李老爷和李夫人,旁边桌子的龙凤蜡烛正在燃烧,异香飘出。
红布长及大厅,新郎君和新娘子踩在上方。
林三七拉着落无悔准备挤过去,却不料地面一抖,幻境发生改变了。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家酒楼的悬空楼阁,垂眼看下去。
这是一条古怪的街道。
两侧摆满了摊位,招幌高低错落,而小贩则长得稀奇百怪,有貌美如花、俊俏可人的,有奇丑无比、堪比鮟鱇鱼的。
“这是鬼市。”落无悔忽道。
林三七对他知道这里是哪里不奇怪,毕竟他见多识广,只是她奇怪为什么幻境会跟鬼市有关。
小贩买卖的物品从外观上看虽同民间没区别,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不妥之处,上面皆飘着一抹幽幽绿光。
街上一名双眼满是黑血的女子穿着一袭婚服踉跄地走着。鬼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看一眼也没当回事,继续卖自己的东西。
林三七认出女子是那晚上的怨灵。
只见她站在一家紧闭的阁楼前,声音沙哑:“小女子是青州存善城顾氏庶女顾九娘,求见鬼市圣人一面。”
林三七脑子有点乱了,问一脸淡定的落无悔:“你能看得出她现在是活人还是鬼么?”
“活人。”他不假思索。
活人入鬼市做交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民间也默认这是合法的。
只是,说是交易那便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而鬼跟人做生意向来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怨灵生前也叫九娘,跟李府的公子成婚、如今是李府的少夫人的顾府千金也叫九娘。
林三七隐隐觉得不简单,张嘴想说一起去看看,还没发出声,一道寒意逼近自己,直浸体内。
艹。
被鬼入身了。
她听见进了自己身体的鬼说:“我就说这层楼怎么会有新鲜的人|肉味,原来是你,居然还是苏州林氏的后人!”
说到最后,这个鬼激动起来了:“待我用你的身体打开了地狱之门,那我这个籍籍无名的鬼定能声名鸟起。”
林三七很想提醒他:不是声名鸟起,而是声名鹊起啊。
难怪籍籍无名,连个成语都能念错。
不过,苏州林氏的后人跟地狱之门有何干系?她的身体被鬼控制了,连话都说不得,只能在心里问。
然后林三七听到鬼用自己的声音跟落无悔说:“我下去看看,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糟糕,这一去肯定不复返。
林三七着急到想破口大骂。
就在她转身之际,他抬起了手。
冷冰冰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慢慢地下滑,擦过她下颌,落到她颈侧,毫无正常人温度的掌心贴在她温暖的皮肤上。
仿佛情人之间的亲昵接触。
林三七惊骇。
落无悔低过头来,薄唇距离她耳垂不足一指,掌心感受着脉搏的跳动,五指却无声无息地收紧。
他笑吟吟地吐字:“给我出来。”
没什么起伏的声线似乎带了一种若罂|粟花的蛊惑,也不知在蛊惑林三七,还是在蛊惑进了她身体的那只鬼。
林三七瞳孔骤缩。
他竟然看出来了,她简直感动到想哭。
但那只鬼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想侧身逃脱,却被一只苍白的手一把给揪了出来。
太快了,附近的鬼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落无悔的动作。
就连林三七也是,她心脏猛跳个不停,被弹了出去,趔趄了几步才背靠着红色柱子站稳。
其他鬼纷纷看过来。
“咔嚓”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无悔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拧断了那只鬼的脖子。
腐臭的黑血四溅,鬼的头和身子分开两半倒地,不出一会儿便化为乌有。
他面容看起来仍然温柔似水、和善,沾满血的手与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杀鬼了,杀鬼了!”
鬼市的一部分鬼大喊。
幻境实化了,可以杀人也可以杀鬼,但丝毫不会影响到现实。
就是说,你在幻境里把现实中还活着的人杀了,回到现实,他还是活着的。
而且不会记得你,幻境里的鬼也一样。
可把幻境搞得天翻地覆后,一旦被发现是外来者,后果不堪设想。
不公的是进入幻境的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幻境消失后,结局不会改变。
只不过,幻境里的鬼和怨灵九娘眼睛上所流的血都是黑色的。
林三七记得现实中的怨灵的血还是红色的,怨灵和鬼本质上是没什么区别的。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拉住还想继续杀鬼的落无悔,兴奋道:“我好像找到破解之法了!”
他白皙的侧脸被鬼市的红光映得柔软不已,歪过头看她时,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她的所有。
落无悔唇角浮起几分笑:“是么。”
忽然,周围安静了下来,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一道不重不轻的脚步声。
有一个人正一步一步地踩着木阶梯,缓缓地走上来。
转过楼梯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名身穿黑衣,墨发高高扎起,手拿着一根白骨把玩着的少年。
林三七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年纪不大,单看外形的话,年龄大概跟站在她旁边的落无悔差不多。
他偏头看过来,笑问:“何人来鬼市闹事啊。”
说话时,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手中白骨,发出有规律的响声,令人听了浑身不自在。
此人身形颀长,戴着一张青铜面具,虽然遮住了半张脸,看着是有些奇怪,但却又多了一丝神秘的朦胧美感。
他在看清落无悔的脸后,眸底先是闪过少许惊讶,再掠过玩味儿。
他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呢……
众鬼见到少年,瞬间变得乖巧无比。
有一只小鬼站出来道:“就是他们,进了鬼市后乱杀鬼,鬼王您得替我们做主!”
第9章 怨(九)
半张脸掩在青铜面具下的黑衣少年轻笑了一声,徒手捏碎了那一截白骨。
众鬼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白骨瞬间被碾成粉末,指节分明的手染上粉末后,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苍白。
他背手站着,唇角微弯,悠悠地道:“既然破坏了鬼市的规矩,那便拿命来偿吧。”
这声音悦耳动听,林三七听得耳熟。
然而未待她深思,众鬼缓缓地围过来,阴气越来越重,四面八方地侵过来。
冷得她直发抖,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还没被这些鬼杀死,就被冻死了。
林三七环视周围,视线落在插在红柱子上面的铁钩子。
落无悔勾了勾唇,正欲动手,一只温热如暖玉的手牵住了他的手,肌肤相贴,擦得他掌心丝丝发麻。
麻意顺着骨肉脉络缓缓地游开,扩散到四肢百骸。
是林三七牵住了他。
黑衣少年也抬眼帘看过去。
他虚倚在楼阁的栏杆上,腰窄腿长,看着他们,目光先是停在落无悔脸上数秒。
再停到他们相握的手上。
大概能猜到其他鬼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指尖缓慢地凝出了一朵妖冶似血的小红莲。
鬼市终年黑夜,照明的灯笼晃动着。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真,假亦假,真假交替,唯血破幻。
置之死地而后生!
彻底想明白的林三七紧紧地牵着落无悔,毫不犹豫地抬手抓住红柱子上面的铁钩子。
然后,用力地刺破自己的掌心。
带着温度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是鲜红色,破解这个幻境之法关键之一是自伤出血。
因无论幻境如何实化,假便是假,永远真不了。
而他们这些进来的人,却都是有血有肉的。
林三七松开铁钩子,满手鲜血,偏头看着表情有几分古怪的落无悔,牵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身后倒行:“你相信我么?”
他们身后是鬼市长街,而他们站在楼阁之上。
从这里掉下去,不高,一般来说是不会死,但是下面站满了看热闹的鬼。
显然他们也听到了鬼王的号召,张着爪子,咧着嘴巴,面目狰狞,等待着能一举撕裂林三七和落无悔。
鬼市的风带有独特的香味,闻着能使人心神荡漾。
落无悔用手指勾了点林三七掌心的血,轻轻地擦过她唇角、下颌、脖子,神情看似温柔。
血划过皮肤,化开一道潋滟红痕。
看起来既色·情又极具破碎美感。
不知是哪里取悦了他,他眉眼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原来你想跟我一起死啊,林三七。”
想象力真是丰富。
林三七顿时噎住了,“别,死太沉重了,我们都还是好好地活着吧,我还没活够呢。”
“是么。”落无悔笑了笑,“那可就太遗憾了。”
一点也不遗憾,林三七可是很惜命的。
眼看着黑衣少年迈步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拉着落无悔双双跃下楼阁。
两人衣衫随风翻起,腾空坠下,飘散的青丝纠缠,林三七握着他的掌心都紧张到出汗了。
落无悔则是放松姿态。
红光渐灭,他们化为点点星辰,消失在众鬼眼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些鬼咋咋呼呼的。
“人呢,怎么不见了,居然能在鬼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简直岂有此理!”
另一只鬼狠狠地敲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傻,这样说鬼王很没有面子的,仔细你的脖子。”
青皮鬼若有所思道:“我怎么看那个拧断丑鬼的少年手法有点像鬼王啊。他之前一生气,不就笑着拧鬼的脖子么。”
“闭嘴!鬼王是他能比的么!”青皮鬼被其他鬼揍了一顿,“我不准你侮辱我们的鬼王。”
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少年走到那个位置,就这样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没说话。
*
昼夜轮回,李府又到了深夜。
院落檐上垂下来的铃铛随风摇晃着,无规律可言的丁零当啷碰撞声四散,平铺的石路每隔一小段路便有一盏石灯。
李公子负手而立,站在庭院的中央,身形单薄。
蒙眼的绸带在脑后勺打了结,垂下来,他站着一动不动,整个人恍若有些孤寂。
一名女子拿着一件月牙白色的披风过来,盖到他身上,温柔道:“怎么了?从沈公子那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
女子的贴身丫鬟站在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们。
李公子转过身,抬手牵住女子的手,指腹缓缓地抚摸着。
他勾了勾唇:“只是担心他们的安危罢了,毕竟他们是李府的客人,自然是平安无事的好。”
女子轻轻地倚靠在他清瘦的胸膛前,似无意问:“听说,沈公子今天问起了我。”
“嗯。”
李公子下颌贴着她额间,温声细语地说:“也没什么,就提了一两句,他们不知道你叫九娘罢了。”
女子“唔”了声,拉着他回房:“你也别太担心了,沈公子定能化险为夷的,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着急也没用。”
“对了,以后你身边不能没有人,摔了怎么办?你身子骨不好,还是小心为上。”
女子走了几步,嘱咐道。
他笑着摇摇头:“院子里都挂满了铃铛,我闻声便能识路,怎么会摔,九娘多虑了。”
而房间和大厅铺着的厚厚绒毯则是防止他出意外摔倒,不会受伤。
家里人的用心良苦,李公子又何尝不知。
他们刚走到房门前就有下人来报:“公子,少夫人,林姑娘和落公子醒了!”
李公子大喜,想了想,轻道:“九娘,我们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