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妾身真的不怕。” 柳青神色虽还温柔,却满眼都是拒绝。
“这位爷,您不必担心,” 何道姑显然也不想让他上去,“我们楼上只接待太太们,您不好上去。爷您放心,贫道施针从没有人喊疼,您就在此处歇着,贫道让丫鬟给您奉茶。太太施针后歇半个时辰就下来。”
“......真的不怕?” 二品官也不睬她,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柳青一眼。
“真的不怕,爷您放心。”
与其冒着露馅的风险,她宁愿一个人面对匪徒。
“......那好吧,怕了你就大声叫。” 他肃然地看了她一眼。
这医馆有两层楼,院子挺深,分前后院。柳青被何道姑带进了最靠楼梯的房间。
整个房间昏暗的很,柳青定睛一瞧,才发现窗户上糊的全是暗色的窗纸。
“为何要布置得如此昏暗?” 柳青觉得还是得问一下才显得毫无防备。
“咱们要治这不育的病,要讲究个心静。待会贫道给您施针的时候,您就集中精力,盯着这火苗看,若是施针的时候能睡上一会,效果才更好。”
柳青点点头,就是这么个套路了。
何道姑又是点蜡烛又是铺摆银针,柳青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开始喊肚子疼,要去茅厕。
何道姑只好叫院里的小丫鬟引她去楼下如厕。
柳青状若无意地围着茅厕绕了一圈,果然如那打更的所说,茅厕后有个柳条箱。她见无人注意,便打开箱盖,摸出一只蜡烛,往袖中一塞就进了茅厕。
她将这蜡烛掰断嗅了嗅,可以确定,这和那灯笼里的蜡烛确实是同一种。河神庙里只燃了两根这样的蜡烛就有那般的迷幻之效,若是在那小小的暗室中点上七八根,那躺在榻上的妇人便只有任人摆布了。
这些百姓以为的送子妙方,原是恶人犯下的罪行,那打更人的妹妹想必也是受害者之一......
她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眼下还有更紧迫的问题。虽然这些贼人的企图她大概猜得到,但仅凭她一人,即便是完全清醒的时候,也绝对抵抗不过一个男人。若是那二品官反应及时还好,若是他和楼下那些差役来得稍慢点,后果不堪设想。
她站在茅厕里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和往常一样,先唤几只耗子来问问情况好了。
她将茅厕敞开一条缝,吱吱叫了半晌,却连耗子的影都没看见。
难道是院子太小,耗子早被消灭光了?
她还在纠结接下来如何是好,却见茅厕的门缝里现出一只黑漆漆毛茸茸的小爪子。
......
整个二楼安静的很,一个身穿蜀锦长袍的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扇。
屋里昏暗得很,却也能辨得清各处的摆设。他原以为会有些烛火照亮,却发现蜡烛全都灭了,一扇窗开着挺大一条缝,大概是风吹熄了烛火。
他心里一慌,烛火灭了,这事还能成么?不过他马上注意到,桌上的茶水已经被人喝光了,架子床上的那人气息轻软,应该已经完全昏睡过去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喝了茶也管用。
地上铺着软软的羊毛毯,他脱了靴子往里走,全无一点声响。
天光从窗缝里流进来,将床上那女人的轮廓勾勒个清楚。
怎么说呢,真是玲珑又秀致,那纤纤的蜂腰竟只堪一握。何道姑果然没说谎,这女人果真是个绝色。
他只觉得内里一阵灼热,愈发急不可待起来。片刻的功夫,他扯扯拽拽,将身上衣衫除了个干净,两步就到了床前,带着一阵狂喜欺身上去。
黑暗中,两道寒光忽现,一双漆黑的瞳孔猛然收缩。
利爪挂着风骤然而至,他还全然来不及反应,一张溜光水滑的脸上已经多了两道血淋淋的抓痕。
喵――
叫声尖细却又无比强势,一只黑猫轻轻稳稳地落在他的身侧,两只黑漆漆的瞳孔竖成了线,周身上下,煞气毕现。
“啊――什么东西?” 那人痛得狂叫不止,捂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在床上打滚。
“别乱动。” 柳青冷冷道。她脚下一使力,就势将他踹了下床。
那人咚地滚到地上,又吃了一痛,刚要翻身爬起来,却突然发觉自己的咽喉已经被某样冰冷尖利的东西抵住了。
他忍着剧痛想睁眼看清楚面前的人,可是一只眼已经完全睁不开,他勉强睁开另一只眼,黏嗒嗒的血滴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方才躺着的那个女人已经下了床,此刻正蹲在他身旁,她大半张脸被帕子蒙着,眼角眉梢却带着摄人的寒意。一只黑猫懒懒地坐在他的小腹上,此时若是再来一爪子,他此生便可彻底断了念想。
喵――黑猫淡淡地说了句:“他应该庆幸,眼珠子都还在。”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将那黏糊糊的血痕除去。
“你是谁?”
那人觉得面前的女人和猫相似得很,娇弱又凶猛。
“躺着别动!” 柳青厉声道,将手中的破瓦片往他的肉里推了推。
那人吓得连连应声,立时像个挺尸似的,躺得笔笔直。
“不动不动,姑奶奶,要多少钱我都给,您可千万手下留情。” 他一向养尊处优,遇到这种事,吓都吓懵了。
柳青见这人是个怂包,暗暗松了口气。他年纪轻轻、身高七尺有余,若真是一股猛劲扑过来,她即便有黑猫的帮助,也未必能打得过此人。
此举实在是迫不得已,着实是步险棋了。
她对着窗外连连大喊救命,将那二品官和外面的衙役招过来。其实也不用她叫,方才这男的一通鬼哭狼嚎,差役们怕是早就往院子里冲了。
果然,片刻的功夫,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外面的人破门而入。
扇一开,屋子里亮堂了不少。柳青微眯了眼睛看进来的人,那打更的和几个衙差都在,唯独不见那二品官。
这位爷原还是一副时刻准备冲上来的样子?眼下人呢?
第10章 失踪
柳青心里奇怪,却暂时顾不上找他,而是先唤衙差将地上的人绑了,扔他的袍子给他遮体,又让他们派两个人去楼下守着,防着院里的人溜出去,再将相关人等集中到天井,清点人数。
“大人放心,这种差事小的们熟门熟路,方才楼下已经留了人,小的这就让他们照办。”
柳青点点头,她一早已经让来福在外面看着了,即便真有漏网之鱼,来福也可以一路跟踪过去。
衙差办完差事,片刻的功夫就回来了,问柳青他们家大人在何处。
“就在楼下那个诊堂里啊,你们没见到?”
几人互相看了看:“没啊,小的们上下几趟都没看见。”
柳青一皱眉,那厮是个横冲直撞的做派,莫不是他等不及,自己去探察什么了。
“这院子不大,你们留下一个,其余都去各处找找,请你家大人过来。”
几个衙差应诺出去找人,不大会的功夫,就都回来了。
“大人,我们各屋都找了一遍,连茅厕都找了,就是找不到我家大人。”
这也太诡异了,就这么大一个小院,一个大活人居然丢了。柳青想了想,走到过道里往下望了望。
天井里站着四五个丫鬟,两个穿短打的杂役,那个何道姑却不见踪影。
何道姑先前扔下她之后一定是先下楼回诊堂和那二品官说上两句,她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如今两个人同时不见了,柳青有个极为不好的预感。
那个何道姑,打扮得像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却总让她想到传闻中的“泰山姑子”。
“这院子里有没有密室之类的地方?” 她回屋去问那五花大绑的男人。
衙差们大概也恨采花贼,给他手脚绑了杀猪扣之后还狠狠踹了几脚,之后也没让他坐起来,而是将他肚皮朝下扔在那,以至于他抬头看人、答话,都跟条肉虫子似的,一拱一拱的。
“姑奶奶......奶奶......大人饶命!” 他这一张嘴,结结巴巴,也不知道叫柳青什么好,看着明明是个女的,怎么个个都唤她大人,“小人......小人今日才来第二回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个什么密室啊。”
柳青看了看他,这人满脸的鼻涕眼泪,亮晶晶、黏糊糊,盖住下半身的袍子还湿了一大片。猥琐又胆怯,真是蛆一样的人。
她抓此人之前,还觉得此人没准就是匪首,但听他这话,再看他一番表现,虽然龌龊,却实在不像个能主事的。
“那此处是谁说了算?”
“姑奶奶大人,好像是......是那姓何的道姑,小人看这的人都听她的。小人每回来,都是把银子给她,每回也都是她告诉小的,今日的......今日的怎么样。”
什么今日的怎么样,柳青听得一把火烧到脑瓜顶,招了招手让衙差过去啪啪给了几个大嘴巴。
衙差抡圆了胳膊好一通揍,柳青怕他把人打坏了,赶紧又喊停。
“先别管他了,” 她方才也是羞愤难当,一时没忍住,“留个人在这看着,其余人再分头去找,就这么七八个房间,每间都仔细地找,墙上、柜子后面都好好摸摸,看看有没什么机关、暗室之类的......我怕你家大人不妙。”
几个衙差脸色骤变,忙四散到各处去找,柳青自己也出了屋子。
有个领头的跟上她:“大人,是怎么个不妙法?我家大人要是出点事,小的都没法跟府尹大人交代啊。”
柳青边走边问:“我一直就想问,你家大人究竟何许人也,是什么官职?”
他那一副傲视众生的样子,连本朝的几位尚书都不放在眼里,在朝廷里得是何等超然的地位。可她竟从来不知有这号人物。
“小的也不知,” 那衙差压低了声音,“这位大人前几日才到我们衙门,府尹大人对他毕恭毕敬的,连咳嗽喘气都小心地很,还让我们见到这位大人都要小心伺候着,不许惹他不高兴。有个不懂事的问府尹大人这位大人姓什么、怎么称呼,还被府尹大人骂了一顿,说‘大人的姓也是你问的,掌嘴!’”
柳青脚下突然一顿,这身份贵重到连姓都不能问,全天下还有几人......
她原以为是哪个眼高于顶的朝廷新贵,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快!快按我说的去找。”
柳青也着了慌,此人要有个三长两短,她怕是也甭想苟活了。
这位大爷可真是,逼她三日破案还不够,现在还消失在贼窝里,真是不害死她不算完。
喵――一个黑影蹿到廊下的扶手上。
“你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黑猫两只黄荧荧的眼睛闪着幽光。
柳青脚步一滞,挥手让衙差自己先去找。她方才着急上火,忘了还有这位在。
“......绝对不会忘,” 她轻轻地喵了几声回应黑猫,“既然来了,不如再帮我个忙?我们丢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女的整日在此地,你肯定见过。能不能帮我们找找?”
黑猫柔柔道:“可以,那女人的味道我知道,不过鱼要加三条。”
“......不用吧,这对你来说易如反掌,方才那种情况才三条,现在也就加一条吧。”
一日四条鲜鱼,连供十日,她一个半月的俸禄就这么喂猫了。
“随便你吧,不用我我就走了,等着你送鱼来。” 黑猫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哎,好好好。” 柳青两步追上去。
个个都是大爷。
黑猫贴着门缝,边走边嗅,终于停在楼下一个房间的门口。
柳青明白了它的意思,推开扇走了进去。
这房间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不过柳青相信黑猫的判断,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黑猫进屋伸展了脖颈,仔仔细细地嗅了一番,以极度优雅的步伐在屋里曲了拐弯地走了个“之”字形。
“这......这是有什么玄机?” 柳青殷切地问道,果然请黑猫来是极为正确的,难不成此处有个弯曲的暗道?
“将那顶箱柜打开就是。” 黑猫探出细小的前爪,指了指前方的漆木柜子。
“这个我懂,那你方才走的那条路线是何含义?”
“那个啊――走着好看。” 黑猫回眸一笑。
“......”
怎么办呢,正是求人的时候。
柳青迈进柜子,发现里面通着一个极其狭窄的暗室。或许正因它狭窄,不太占空间,才并未引起差役的怀疑。
黑猫站在柜门外,不肯跟进去。
喵,喵――“那屋里味道不对,反正人就在此处了,其余我不管了,记得给我送鱼。” 黑猫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柳青点点头,随即往嘴里塞了颗“清心丸”,进医馆前她和二品官各吃过一颗,眼下她一共两颗下肚,希望能暂时挡住那幻药的药力。
暗室里只摆了一张架子床和一张靠墙的圈椅。
一个穿道袍的女人歪歪斜斜地伏倒在床前的脚踏上,一动不动。而她要找的人正靠在圈椅的靠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柳青吹熄了几根蜡烛,只留了两根照亮,又俯身将那地上的女人翻过来。
正是那姓何的道姑。
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人还活着,大概是晕倒了。
她又去查看圈椅上的二品官。他眉头深锁,两手紧紧抓着圈椅的扶手,青筋都绷了起来,看样子像是在做梦,且不是什么好梦。
“大人,大人。” 柳青使劲推了推他,连唤了几声。
二品官缓缓睁开眼,迷迷蒙蒙地看向她。他目光有些空洞,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
他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把凑到他面前的柳青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里竟带着些惶恐,全不似先前那般恣意张扬。
“......下官是找您找到这的呀,此处发生了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品官一把推到了墙上。
“大人?您这是做甚?” 柳青被撞得狠了,浑身的骨头都在痛。
“你都已经做了鬼,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他都没等她说完,就举起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当年是你自己执迷不悟,我才会对你……这怎能怪我……你说呀,怎能怪我?”
“大人,你认错……” 柳青已渐渐发不出声音,她使出吃奶的劲掰他的手,可是他的手又大又有力,像铁钳子一样牢牢掐住了她的脖颈。相形之下,她这细细绵绵的两只小手无力得好似面团一般。
他的瞳孔微微缩紧,眼球上的血丝一根根地暴露出来,显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狠戾。
柳青纤细的脖颈被他牢牢掐在手里,几乎随时会折断似的。
她胡乱地推打他,抓他的脸,前胸,肩膀,能够到什么就抓什么。
然而他丝毫不受影响,两只手反而越握越紧。她的手很快就没了力气,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