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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二楼闲置的一个房间收拾出来，把门口张贴的招聘启事撕下，教代给周慧丰盈理发店的工作时间工作内容，做完这几件事情后，周慧带着方玲玲在丰盈理发店住了下来。
无论周慧性格如何，但是范丰盈无可否认，周慧的确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每天早上，她起的比鸡还早，木畅要去做饭的时候，周慧立刻跟上去打下手，时间长了之后，她成功接替木畅的大部分工作，有相熟的店老板看到范丰盈招了这么个勤快的员工，实在是羡慕范丰盈的好运气。
这店老板的店开在范丰盈的隔壁，因为家里面要搬去昱城，计划把自己这家店给盘出去，周慧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在丰盈理发店干了三个月后，和这店老板很是熟络，知道周慧以前也做过老板，谈笑的时候，这店老板有意无意的打探，周慧想不想自己出去单干。
这其实是个好主意，因为周慧完全有能力出去单干，这店老板倒也真为周慧着想，知道周慧没本钱盘店，她给出来另一个主意，说是这店还是在自己手里，但是让周慧替她经营，两人算是东家和店长的关系，开出来的工资，比范丰盈开出来的要高出不少。
这店老板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之前她还挖过木畅，在和范丰盈关系僵持的时候，木畅都狠狠的心动过，趋利是人的本性，生意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因此说着说着，范丰盈走了过来，这店老板倒也不避讳，虽说挖人墙角这事并不光彩，但人往高处走：“小范，你也不会拦着我们小周赚大钱吧。”
赚大钱这话当然是这店老板开玩笑的，她除了喜欢挖范丰盈墙角之外，和范丰盈关系不错，听了这话，范丰盈笑起来，她揶揄道：“我们俩这么多年教情，赚大钱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想着我，你干脆把我挖走得了。”
这番揶揄让大家都笑起来，此时理发店又进来人，不好再扯闲篇了，隔壁店老板没再在丰盈理发店待着，但走之前，她拍了拍周慧的肩，对她说：“小周，你好好想想。”
如果换做以前的周慧，她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可是此时此刻，哪怕范丰盈也在和她说：“其实我觉得你确实可以想想。”周慧也没有动心。
范丰盈的话倒不是刻意在讥讽周慧过去唯利是图的行为，她对员工的忠诚度没有什么要求，都是为了谋生，哪里有钱往哪里去，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范丰盈对周慧的偏见少了许多，要是周慧能多赚点钱，她倒是挺替她高兴，毕竟上个月她给她涨了点工资，还被周慧还了回来。
她寄人篱下学木畅那些臭毛病不肯多拿她的钱，那去别的地方多赚点钱，范丰盈觉得也挺好，但是她知道，周慧不会去听她这个提议，因为现在，周慧没有什么去为自己谋前程的心思。
方玲玲如今已经三个月没有说过话了。
关于方玲玲的缄默，要从三个月前，木畅在那家破败的招待所下，拦住方玲玲那天开始说起。
那天周慧轰然下楼把方玲玲带走的时候，木畅已经看见了方玲玲腕口的疤痕，木畅不知道周慧和范丰盈在楼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方玲玲的疤痕让木畅无法熟视无睹，她做事情向来行动力很强，无论周慧留不留在丰盈理发店，是否要重新和方兵重修旧好，木畅都随便她，但是一些事情是拖不得的。
方玲玲的情况太糟糕了，作为方玲玲的监护人，她必须知道方玲玲如今的状况，于是木畅跟上了这对母女。
最开始的想法，木畅只是想知道周慧要带着方玲玲在哪里落脚，然后找个空当和她聊一聊，范丰盈看到木畅出门，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木畅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担心她需要人帮忙，所以范丰盈也跟了上去。
然而没有想到，还没等木畅把周慧喊出来聊方玲玲的情况，他们就在楼下看到了从招待所惊慌失措跑出来的方玲玲。
无需木畅再去多说些什么，周慧已经知道方玲玲都做了些什么，后来周慧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她只记得她的女儿从那天开始，不再说话。
方玲玲被木畅拦下来的时候，一切其实还都很正常。
歇斯底里的崩溃似乎只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怕被指责而做出来的本能反应，然而这掩盖不住方玲玲对自己做过什么的事实，自杀的事情实在是让周慧有些慌乱，但是很多事情在紧要关头反倒不好说清，在方玲玲装出来平静的时候，周慧也在装。
看出来方玲玲对木畅的信赖，所以当范丰盈提出来让她们母女俩跟着她们回丰盈理发店的时候，周慧完全没有再去计较自己不值钱的自尊，从木畅手里接过来方玲玲，周慧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女儿，她那么用劲，似乎这样子，就可以将自己女儿不安的灵魂，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阻挡住她灰飞烟灭的渴望。
周慧的确抓住了方玲玲不安的灵魂，可这也仅仅只是抓住了她不安的灵魂罢了。
回到丰盈理发店后，木畅和范丰盈收拾出来一间房间给到他们母女俩住，可等到范丰盈和木畅两人离开留给她们母女俩一个能够好好聊聊的空间时，周慧听不见方玲玲的声音，她只能看到方玲玲无声的哭泣，以及蜷缩在床脚紧紧抱住自己膝盖的不安模样。
方玲玲不是不想开口说话，可是每当她试图开口回答周慧为什么要自杀的问题，试图开口告诉周慧别担心她肯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时，方玲玲开不了口。
她哑然失声的样子仿佛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只要张口喉咙，她知道自己只能做到像跑下楼时候那样尖锐的喊叫，方玲玲不想失控，所以她能做的，只剩下抱住自己，无声的哭泣。
这是太过明显的痛苦，周慧一时之间不敢多看，在这一刻，周慧才彻底明白过来那些夜以继日的恐惧，是如何摧毁了她的女儿，她能够抓住她不安的灵魂，留在她的身边，可是如何去疗愈她不安的灵魂，周慧无计可施，因为这份不安，有她当之无愧的一份功劳。
看着这样子的方玲玲，周慧第一次下了决心，她不可能会再带着方玲玲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可是远离了恐惧，要如何做，才能够让过往的那些恐惧，在方玲玲的心中消失呢？
周慧找不到办法，这么长时间过去，范丰盈带着周慧和方玲玲去到她去过的那家医院接受心理治疗，周慧替方玲玲办休学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木畅找来小学六年级的课本帮方玲玲补课，好让她不至于无事可做胡思乱想，所有人都在帮方玲玲，可是只要试图开口说话，痛苦就像幽灵，一定会浮上方玲玲的心头。
没有人知道，方玲玲多么想开口说话，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保持沉默，大家都会替她担心，可是她无法开口，她不敢开口。
对着镜子，蹲在角落，方玲玲在无人看见的时候，试过无数次要说话，可是每一次话到嘴边，方玲玲就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她颤抖的哭泣，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无用的废物，是个麻烦的累赘，已经足够让别人担心了，为什么连一张笑脸都摆不出来！
方玲玲厌恶自己，可她不敢在做伤害自己的蠢事，这无关乎方玲玲开始爱惜自己，纯粹只是因为她怕别人看见，然而呕吐是不会被人看见的，用手抵住舌苔，方玲玲不断地呕吐。
她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自己，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她控制不住她自己。
而另一头，木畅倚靠在厕所门外，听着方玲玲用来掩饰呕吐声的水声出了神。
她的目光静默的放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上，闭了闭眼，木畅叩响了厕所的门。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方玲玲，她连忙从门内出来，洗脸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
方玲玲太慌张了，她还不太懂得掩饰，而木畅洞察力太强了，哪怕方玲玲再如何懂得掩饰也无济于事。
她曾走过她的路，她从她的路而来。
第八十九章
一粒米放入锅中，在大火的熬制之下，被滚水煮开，会绽放出软糯的滋味，弥漫出温暖的安全感，方玲玲在长大后，每一次觉得迷茫，不安，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熬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安静的坐在厨房闻到米香，会让方玲玲觉得内心平和，不再焦躁。
同住的室友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和她一个剧团，比她小上几岁，很是依赖她，羡慕她身上永远宠辱不惊的温和，有一次问要怎么样才可以像她一样坚定勇敢的时候，方玲玲正在煮粥。
因为用的是砂锅，要随时看着火，拿木勺轻轻地搅动着砂锅里的粥，在其中加入红枣，冰糖，桂花，莲子，然后舀进瓷碗，递给这个比她小上几岁渴望像她一样的妹妹时，方玲玲想起来自己十一岁时候的这个早晨。
大多数女孩心中都有一个姐姐，她们或许是你高年级的一个学姐，住在同一个筒子楼格外能够呼风唤雨的孩子王当然，也有可能，她是电视里某个带给过你力量的大女主，是你在小说漫画里看到的不屈不挠的女战士，言而总之，姐姐，是你崇拜过的，渴望成为，希望靠近的存在。
小的时候，方玲玲是没有朋友的，她出生带着胎记，两岁的时候，方兵因为她脸上的胎记觉得丢人，和人发生了口角，被判故意伤害，进了监狱，而他们家因为这个意外，本来就紧张的日子过的更加艰难。
为了谋生，周慧不得不出卖一些色相，周旋在男人堆里渡日，胎记，坐牢的爸爸，狐狸精的母亲，让所有的人都讨厌方玲玲，而方玲玲不怪任何人，她只觉得自己有错，如果不是因为她，爸爸不会坐牢，妈妈也不会那么辛苦。
自厌的方玲玲是既不讨他人喜欢，也不讨自己喜欢的存在，这样一个她实在是太糟糕也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方玲玲尽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无论是被欺负还是被漠视，她什么也不说，因为别人说的都对，她很脏，她是个麻烦。
日子一天天的过，方玲玲也就习惯了，她不再觉得自己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但是她也逐渐开始变得不太像一个人。
有时候方玲玲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五安市场非常脏乱，总有人打死老鼠，然后随手丢在阴沟旁，方玲玲害怕老鼠，不喜欢老鼠，可是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只老鼠，留着长长的恶心的胡须，尾巴没有毛，只能够躲在阴沟里，如果出现在日光之下，就一定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再一次被五安市场的那些男孩女孩逼着去垃圾堆里面蹲着的时候，方玲玲恳求他们让她走，可是有一个男孩子不肯要她走，他看着她小心翼翼求饶的样子哈哈大笑，骂她是狐狸精的孩子。
方玲玲退无可退之下看到有一只被打死的老鼠，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孩子也看到了，她的害怕让他觉得好玩极了，他问身边的小朋友：“你们想不想看狐狸精的女儿抓老鼠？”
方玲玲好害怕啊，她简直抖得不像样，可是她不敢反抗，颤颤巍巍，战战兢兢，方玲玲在一片嘲笑声中像那只死老鼠伸出手，她的眼泪落下来，而身后，传来的是一片笑声。
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她？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对待她？为什么都要欺负她？
方玲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抓起来那只老鼠的，她这辈子忘不掉那种触感，她想要砍掉自己的手，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木畅来了。
在木畅出现在方玲玲生命里之前，方玲玲最快乐的时光是看动画片，她总是很羡慕里面一些女孩子身边有另一些女孩子的陪伴，有一个动画片方玲玲已经不太记得，但她总记得其中有一幕，一个女孩子把另一个女孩子拉起来，她们奔跑在霓虹灯牌缤纷闪烁的钢铁森林，身后是追杀她们的雇佣兵，方玲玲看的时候紧张极了，她担心她们逃不掉，可是个子高一些的那个女孩子对身旁的妹妹说：“别怕，我会带着你逃出去。”
老鼠在木畅质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的时候。”应声而落，那群比方玲玲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电视剧看多了，让木畅少管闲事，木畅没有听，她看着从方玲玲手上掉下来的那只老鼠，然后问她：“他们让你把这只死老鼠抓起来？”
方玲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木畅那个时候其实什么还都没有做，可她却已经知道，有人来救她了，她之前就来帮过她一次。
木畅打架特别狠，只敢欺软怕硬的小孩想到木畅是个疯子，不敢惹她，但为首的那个不肯认输，梗着脖子要去推搡木畅，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和木畅差不多的男孩子冲过来，挡在木畅的面前，不准对方动手。
那个男孩子就是陈澈，陈澈娇生惯养长大，不太会打架，但是木畅不要命，那群小孩完全不是木畅的对手，一哄而散，溃不成兵，最后，木畅狠狠的抓着那个为首男孩的头发，把他推到她的面前，要他和她道歉，那男孩要面子，不肯道歉，木畅就按着他趴在那只死老鼠面前，对他说：“不道歉也行，你这么喜欢它，你要不要把它带回家？你要是不带，我就现在喂你吃掉。”
是在认识木畅之后，方玲玲才知道什么叫做保护，偏爱，被照顾。把她救出来的那一天非常混乱，木畅身上受了伤，跟在木畅身边的陈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而她是扶不起的阿斗，只知道哭，然而这样一个没有用的她，得到的是木畅温柔的安慰。
她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带着她去附近的肯德基把手洗干净，她一直忘不掉那只老鼠的触感，哆哆嗦嗦，后来养成老是要洗手的怪毛病，木畅留意到，问清楚她的恐惧，她用自己柔软的手包裹住她，和她说：“玲玲，你不脏，没有老鼠了，如果还有，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把它们赶走。”
她告诉她：“玲玲，你的胎记一点也不丑，我觉得它很漂亮，像一朵漂亮的玫瑰花。”
木畅总有这样的能力，她总能够用她的温柔包裹住她的恐惧，建构起她的自信心，不仅是陈澈，方玲玲也这样觉得，在木畅的身边，她觉得很安全。
坚硬的米粒在耐心的烹制下变得柔软，温适的米香在这间小小的厨房弥漫开来，木畅一点点搅动着放在砂锅里的白粥，也一点点的拆穿方玲玲这些天来伪装出来的坚强。
“玲玲，刚刚在厕所里面，你是在吐吗？”
木畅知道，这样直接的询问不是一种太和缓的方式，方玲玲会极其不安，可是木畅也知道，方玲玲会忍受，把桂花，红枣，冰糖一点点放到锅里，木畅继续问：“是姐姐做的东西你不太喜欢吃，还是你胃口不好？要是胃口不好的话，我们吃点清淡的，甜的，好不好？”
再怎么把自己的声音放轻，也依旧会吓到此时此刻太过惊弓之鸟的方玲玲，木畅观察了方玲玲很多天，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个猜测都不是答案，可她还是这样问了，因为只有她问，方玲玲才会在这样的压迫下给到她答复。
把煮好的粥从锅里端出来，木畅牵着方玲玲的手走到桌子面前，而此时此刻，方玲玲还是保持缄默，她那样想开口，告诉木畅自己没有觉得她做的东西不好吃，可是她说不出话来，该怎么办才好？方玲玲不知所措，然后她抬头，看到木畅洞悉一切的眼睛，在这一刻，方玲玲明白过来，木畅知道她一直在吐。
不争气的眼泪在方玲玲的眼里积蓄，木畅看了极为不忍，她该对此情此景漠视，让方玲玲保有一点自己的空间，可是……
知道自己的手不暖和，木畅牵着方玲玲的手，握上盛粥的碗，可能是方玲玲太久营养不良，牵起她的手时，木畅觉得自己已经感受不到太多属于一个活人的温度，她瘦的厉害，脸色也不好，看着这样的方玲玲，木畅想，让她来做个坏人，残忍的揭开方玲玲披在身上那张正常人的画皮，因为再这样下去，木畅担心方玲玲的肉身，装不下她摇摇欲坠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