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探出阿茗的脸来,她朝门前身影低声喊了句“二公子”,便忙将人引进来。
来人正是孟鹤之,他熟稔的进了院,走到到小书房的明窗下,一旁阿智低声道:“奴婢听讲姑娘今夜燃了香,睡得应当很踏实。”
孟鹤之微微颔首,手轻轻一挑,明窗便被打开,他翻身而进,今夜也算是天公助他,他的所有动静皆被外头风雨声遮掩。
屋子里虽漆黑一片,但屋檐前的熹微烛火却也算能照亮,他并未翻找太久,须臾便寻到那小木箱。
他抱住那小匣子,低低长吁一口气,抬步便要离开,忽听见外间两个小丫鬟窸窸窣窣,窃窃私语声响,他听了两句,忽就顿下了脚步。
第45章
鬼使神差的,孟鹤之走出了小书房,他屏息凝声半晌,便听又冬丫头轻声问道:“姑娘当真决定了?”
“嗯,应当吧,见姑娘今日的意思,确实有些被惊吓到。”春织含糊回答。
又冬嗟叹一声:“二公子也是,别说是姑娘了,我听讲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孟鹤之便隐匿在黑夜中,眼眸闪烁,拳头紧握,脸色比外头的夜色,还要深沉许多,回想起今早自己的造次,脸上不禁划过几分懊恼,光凭自己满腔热忱胡言乱语,却忘记她可受得住。
春织须臾道:“也就这两三日的功夫吧,姑娘就要提了,咱也早做些准备。”
“欸!明白的,放心就是,姑娘今天提,咱明日就能搬的,自姑娘方才提,我便开始准备了。”
搬?搬去西院?
孟鹤之抿唇,眼里皆是受伤,怎就不肯给他个机会好好再说说?这样草草就定下孟廊之了?想起孟廊之那副模样,便是忍不住的嫉恨,这般着急搬离,是怕孟廊之误会,要与他划清界限?所以便安排要去西院那边吗?
他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内寝的方向,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克制的理智疯狂滋长,逃脱了束缚。
孟鹤之虽一贯知道自己是个世俗不容的疯子,却从未如此刻清晰认知到,直到自己回过神来,他已经轻手轻脚,绕过了外间从耳室到了内间,看着那落地的厚重帷幔,他方才惊觉,他理智又出离了。
眼里皆是狼狈,他转身便要离去,只是人到珠帘旁又顿住了,回身又看了眼静谧的内寝。
忽生出一念来,他随心所欲惯了,鲜少生出罪恶感来,可唯有这次,他便是身下地狱也使得。
他脚步轻缓走到床榻前,本想伸手掀开帷幔,手又顿在半空,到底是没敢掀开,虽知晓她有已熟睡,可打心底想维持自己这可怜体面。
他长吁一口气,碎碎念道:“我没碰,我真的没碰过。”
回应他的除却匀缓的呼吸声,便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他好似受了鼓舞,唯有此刻尚能畅所欲言,他眸光发暗又道:“别觉得我脏成不成。”
”陈时清那厮怎敢作践你,我如珠如玉不敢碰的菩萨啊,他这么敢的……”
“见你唐家事了,见邹沢平安归来,见你安稳,我才放下心来,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可我到底是舍不下你,唐霜阿…….”
“我祖父来信,说我难得寻觅一心上人,让我乘此机会痛改前非,说我生了一副好模样,只要学好,你一定会喜欢,他哪里知道,我又弄的一塌糊涂,叫你更讨厌我了。”
“唐霜,你一直对我道谢,该道谢的是我,若非是你,我十七岁那年,便投湖死了啊……”
“你再等等,我必倾尽家财帮你父亲出来,不叫你无依无靠…….”
“…….”
他絮絮叨叨,诉尽衷肠,要趁此机会将他以往没能,没敢说的话,一股脑全都说尽了。
直到最后,他静默半晌,若非是那沉沉呼吸声,还以为人已经走了,末了才听他又道:”唐霜,你别看老大,看看我好不好?”
屋子里仍旧静谧,只是榻上的呼吸更绵长了,他眸光不禁闪了闪……..
一刻钟后,只听窗牖“吧嗒”一声,屋子里再无人喃喃低语。
自他走后,才听床榻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须臾,便见纤葱细指挑开了帷幔,露出唐霜一双清醒眼睛来,见外头无人,唐霜才轻松了口气,她看了眼摇摆的珠帘,才应证方才那一切不是幻觉。
他哪里知道,她一贯觉浅,耳畔传来喃喃低语时,起初还以为陷入梦魇之中,直到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方才惊醒,只是抿着唇不敢言语。
她心砰砰直跳,紧张极了…….
唐霜抿唇,眼神有些复杂,她想了想,他十七岁那年,自己应当才十一,她怎不记得有什么交集?她简直不敢想,孟鹤之竟然惦念她近四年之久。
她敛眸像是想起什么,掀帘便下了地。
四周漆黑,一个不查,险些摔倒在地,里头的动静惊动了外间昏昏欲睡的两个丫环,下一刻外间传来动静,烛火照亮了珠帘,春织掀帘进来:“姑娘?”
忙上前扶住了她,烛火照亮她的小脸,见她脸色有些微红,眼睛亮晶晶的,还愣了一瞬。
”姑娘没睡?”
唐霜垂眸,自然没睡,若是睡了哪里能听到那些话,耳畔不禁生热,他怎什么话都敢讲……
她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外走,春织吓了一跳,忙端着烛火跟着:“姑娘,去哪啊,当心!”
唐霜却当没瞧见,走进了小书房,四处寻觅。
“姑娘找什么,奴婢来就是了。”春织不知晓,唐霜这突如其来是怎么了。
寻找无果,唐霜回身问春织:“那个小匣子你们收哪去了?”
小匣子?
春织愣了下,反映过来,恰此刻又冬也过来的,打了个呵欠道:“奴婢收着呢,就在那架子上。”
只是手指处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小匣子。
又冬见空空如也,还揉了揉眼睛:“欸!那匣子呢?春织姐姐,可是你收起来了?”
春织闻声忙摇头道:“奴婢没动过,真是奇怪了,今日午下奴婢还瞧见了,莫不是府上丫头收拾去别的地方了?不应当啊,奴婢早便吩咐过了,姑娘的物件谁都莫要动的。”
又冬闻声也点了点头:“奴婢今日也没见别的婢子来过,姑娘别急,奴婢去问问。”
“别去了。”唐霜冷然喊住了两人。
两个婢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又冬问:“姑娘知道在哪?”
唐霜撇了撇嘴角轻声道:“夜半叫小狗叼走了吧。”
春织犹豫了下问:“姑娘瞧见了?”
唐霜长吁一口气,未答,只是又看了眼那空荡荡的架子,他这贼算是白当了,哪里知道,里头的东西她都瞧遍了。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榻上,才觉出原一切偶遇都不是巧合,她便说,怎这样巧,她被邹夫人为难那日,他与沈舒安出现的怎那样恰好,她不禁又想起了那摆到门口的聘礼……
原那段时日的委屈与小心谨慎,都被人瞧在眼里,她此刻混乱极了,既气恼他半夜擅闯她闺房,却又无法抹除他这些时日对自己的小心守护。
她咬了咬唇,眼角微微发红,寂静夜里,只听她喃喃骂道:“疯子。”
她都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春织不知生了什么事,方才问她又不肯说,不禁有些苦恼,吹灭了烛火,熹微烛火湮灭之时,书屋窗外的身影也随烛火隐匿在黑夜中。
那身影驻足良久,眼里皆是不可置信,回过神来时,忙脚步匆匆的出了院子。
夏添心惊胆颤的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琢磨着怕不是出了什么事,自家公子莫不是被发现了敲晕了还是如何?他险些都要出昏招想法子闹起来了,终于在耐心耗劲前,瞧见了孟鹤之的身影。
心终于安稳落地,却不想直到瞧见了孟鹤之的脸色,心下一惊,只见他脸色发白,一副受了打击模样,看都没看他一眼便闪身便离去。
夏添忙抬脚跟上。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只是却不想,翌日一早,孟家府门前便又闹开了。
都说新娘子出嫁,凤冠霞帔,百里红妆,方算贵重,一早,孟家门前的红绸锦箱,从府门前的石阶下一直排到了街角尽头,整整堆满了整个长街,不仅如此,还能瞧见源源不断的再往里头进入。
四下都是围观的人,瞪大了眼睛瞧,生怕错过了热闹。
“砰砰砰”来人敲响了孟家大门。
许管事来应门时,亦是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他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瞧见来人,想起昨日的事,面色变蓦自一沉,咳嗽了声问:“姚先生,你这是作甚!”
姚七却未与许管事计较态度,仍旧如以往一般笑盈盈的,好似昨儿下令断了西院开销的不是他似的,许管事都不免错愕。
许管事对姚七还不大了解,他在南广还有一别称,唤做笑面虎,往往笑的有多灿,下手便有多狠厉,人前皆是一副不计较,温润有礼大度模样,人后往往杀人不见血,什么手段的使得出。
只见姚七抿唇笑道:“许管事来的正好,恰能搭把手,劳你辛苦一场,将这些东西都搬去南院。”
许管事蹙眉,挡在跟前问:“这是什么意思!”
姚七抬眸笑道:“瞧不出来吗?这是我家老太爷给我家公子备下的聘礼。”
顿了顿又道:“送给二姑娘的聘礼啊。”
第46章
许管事还未说话,身后便忽传来一声呵斥:“给谁的聘礼?”
姚七旬声看去,便瞧见匆匆赶来的孟文轩。
想起昨日的事,他脸色难得一沉,没有维持一贯的体面,挑眉重复道:“自然是我家公子给唐家二姑娘的聘礼。”
孟文轩今日休沐,本想今日接收安排西院出账的事,本就一肚子火气,如今见到罪魁祸首,自是按捺不住火气,训斥道:“怎么,你还想当我孟家的主?他的婚事没我点头,谁敢去办!”
末了又道:“唐霜是他能配得上的?简直痴心妄想!”
姚七绕是再好的脾性此刻也忍不住了,他嘴角下压道:“二公子的婚事,姚某自然做不得主,能做主的,很快便到。”
孟文轩轻嗤一声,开口道:“莫胡言乱语!”
姚七挑眉道:“怎么,孟大人不信?”
自然不信,谁能越过他做主,也就广南那老家伙了,不是听讲他前些日子患疾,险些没熬过去……
他心蓦然一沉,脸色也僵了许多,不可置信地看向姚七。
姚七嘴角勾了勾道:“我家老先生不日便会到京城,不知他能不能与我家公子做主。”
“怎么可能,他不是前些日子快不…….”自知失言,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不是说他身患重疾吗。”
姚七面上划过冷然,答道:“我家老爷子前不久确实垂危,险些撒手人寰,垂危之际知我家公子在京城过得不如意,说是不将他安排妥当,是临死都合不上眼,这一气之下,竟大病痊愈。如此看来倒是托了孟大人的福了。”
这就没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亏待孟鹤之了,孟文轩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他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自处,尚能端起个好脾性,唯独遇到贺家的事,贺家的人,一遇便炸,斤斤计较,脾气暴躁的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他被气得不轻,上前便要将面前摆着的箱子踹翻在地,脚都已经高高抬起,俨然是将所有体面都抛之脑后了。
许管事见状忙要上前拦住,左右看了一眼,他忽好似猜到了姚七是故意所为,府门前这样多的人,这真一脚下去,岂不是在广而告之,老爷亏待二公子?
姚七确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凡他敢踹,他就敢即可躺在地上叫屈玩赖讹他,非要将他这副道貌岸然的皮掀下!
眼见着他的脚将要踹到箱子,姚七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了,眼目光都亮了。
“老爷!”忽听到身后一声呼唤,打断了这千钧一发的场面,姚七眼睁睁地看着他顿下了脚。
不禁舔了舔薄唇,面上闪过几分可惜。
他侧目看去,是个老妈子,他隐约有些印象,这是闻氏身边服侍的老妪。
方妈妈也是轻松了口气,许管事忙上前问:”方妈妈来了,可是老夫人有何指示?”
孟文轩眼神有些松动,好似见到方妈妈,他那出走的理智在顷刻间便找回了。
方妈妈点了点头道:“是,老夫人在后院便听说了,说是东西多,怕姚先生一人忙累安排不好,特地让老奴需要来帮衬帮衬。”
此话一落,孟文轩脸色更是难看,开口便想犯难,方妈妈忙道:“老夫人请老爷去后院一趟。”
孟文轩抿唇,甩袖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去。
姚七眸光略深,打量了眼这老妈子,思量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管他们算计什么,总归是不能叫他们如愿的!
他眼里闪过讥笑,上前道:“不必了,我家老爷来前我家老天千叮咛万嘱咐,往姚某务必亲力亲为,说是箱子太贵重,当仔细些,莫要叫些不长眼的东西生了贪恋偷了去,便不劳方妈妈操心了。”
就差没指着他们鼻子说他们是贼了,这无异于掌掴整个孟家的脸,果不其然,方妈妈脸色发僵,一旁许管事亦是面色沉沉。
姚七心里快活极了,眯了眯眼眸,现在便难受了?难受的还在后面呢。
说着看了眼站在门前的许管事道:“劳烦让让道吧,许管事。”
许管事脸色难看,但到底是没敢说什么,让了道。
姚七本奇怪,门口都闹成这样了,自家公子怎一直不出面,进了照水院,见了夏添才知道,孟鹤之竟是病下了。
“病下了!可要紧?怎没人知会我!”
说着便往屋子里闯,夏添见状忙将他拉到一旁道:“姚先生欸!你可别添乱了!公子这会子正心力憔悴,特地吩咐了不许搅扰的。”
“胡闹什么!他都病下了,还不许搅扰,这,这要是病死过去怎可好!”
“………”
姚七倒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讲。
夏添忙“呸”了好几声!
“不,不会的!”夏添看了眼屋内,见没有动静才小声道:“昨夜起高热时便请了府医过来,说是感染了风寒又急火攻心,才病下的,方才已经吃了药了,现下睡下了。”
姚七捕捉到话里的重点,问:“急火攻心?又生了什么事!”
夏添犹豫半晌,咬了咬舌头,便将昨夜的事说了,临了道:“我只知这些,至于公子在南巷到底怎么了,却不知情,想来这回病下,应当与那位有些关系。”
姚七抿唇,须臾问:“公子病下,孟文轩可知道?”
夏添撇了撇嘴道:“知不知道的有什么干系,便是知道了,也能当作不知道,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想起来只觉得心寒,孟廊之病下,便是不得了的大事,不过是感染风寒,便闹的府上人尽皆知,可他家公子呢,便是病死了,都无人能问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