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间的分寸,唐霜一向很有把握,她不想横生枝节叫人误会,孟鹤之眸光一亮,俨然没想到唐霜会同他解释,欣喜之余更是欣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陆绻在一旁旁瞧得清清,眼眸微微发深。
陆绻见她到自己身边,忽挪动了两步,将她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垂下头来问:“是他?”
唐霜并不大想谈论自己私事,但他问唐霜也不好不答,点了点头:“是,陆大哥,我父亲近来怎么样?”
“不学无术,打架斗殴,是出了名的顽固不化。这些你都知道?”陆绻对孟鹤之略有耳闻,对他印象不大好。
唐霜也知晓孟鹤之在外头名声不好,之前自己听来没多大感觉,此刻听来,只觉刺耳,她神色冷了许多道:“知道,陆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绻有些恼火,长吁了一口气道:“唐霜,你太草率了。”
唐霜想过旁人不理解,会来劝说她,可她没想到,第一个竟然是陆绻,她岔开话题道:“陆大哥,我父亲他好不好?”
陆绻本想一气之下甩袖离去,但见她似冬日里坚韧的梅花,他到底是没任性,蹙眉道:“不大好。”
唐霜闻声便急了,瞪大了眼睛:“怎么不好!”
陆绻见她有些站不住,伸手扶住她的肩头,这一瞬便察觉到身后的冷冽目光,陆绻恍若不知,
只是道:“二皇子施压,多次向圣上行奏,要早日处决你父亲,我怕,等不到明年秋后。”
唐霜自听到这些后,如受到雷击,脸瞬杀便白了,等了这么久,竟等到这么个噩耗。
“我不好与邹沢联络,倒是你,让他与你姐姐早些回京,有他在,二皇子多少能收敛些,就连圣上也会有所顾忌。”
陆绻交代完,又安慰了她几句,才转身离去。
孟鹤之见唐霜一副深受打击模样,心下一紧,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踱步上前。
两人擦肩而过,陆绻对视了一眼。
陆绻走到宫门前忽顿下脚步道:“我的意思是,你再好好想想,也不必担心无可逆转,有我,我会帮你。”
孟鹤之自然知晓这话是什么意思,抱着唐霜眸光发冷发冷地看向。
陆绻却未做耽搁,宫门前的侍卫见是他,纷纷躬身,打开宫门便让他进去了。
等了一个时辰都未开的宫门,他却极轻巧得进去了,孟鹤之看着那宫门抿了抿唇,凝神注视。
很多年后的回首,孟鹤之仍能清晰地想起今日,他入官场的第一步,便是从今日而起的。
回去路上,唐霜仍旧陷在唐温伯的安危殆尽的焦急中,一直不言语,又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泪水止不住地流,回过神来,她也有些错愕,忙在孟鹤之的目光下擦去,可人却是止不住地
崩溃。
”我,我没事。”她强装镇定道。
孟鹤之见此,心口酸胀得很,忽伸手便将她揽在了怀中,唐霜本就没坐过,经他一拽,整个人就倒在他怀中,脑袋正靠在他的心口。
“你我既已确定婚事,便是未婚夫妻,有些事你不必自己扛着,你再不是无依无靠的唐霜了,出了什么事?”
唐霜本还挣扎的身子,闻声便顿住了,她此刻确实有些崩溃,却仍还在挣扎。
“嗯?别怕,有我。”孟鹤之又轻缓轻缓地拍了她脊背。
唐霜身形一滞,小手捏紧孟鹤之的衣襟,脸也埋进了他怀中,声音嘟囔道:“我父亲怕要提前行刑。”
“孟鹤之,我会不会要没有……”
说着便忍不住低声轻颤,泣不成声。
原来方才是在问这事,也是,陆绻是大理寺卿,唐温伯的案子是他一手查办的,再除了他在没有比旁人更清楚了。
“不会,不会的。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叫他出事。”
这话孟鹤之确实是发自肺腑,唐霜却是听出了旁的意思,孟文轩是不大可能帮衬了,孟鹤之也就只有贺家了,虽说贺家是商贾巨富,但也只是庶民,哪能有什么法子,她心下猛然一场,
撤出孟鹤之的怀里,坐正身子看向她警告道:“你不许乱来!”
不许乱来?
孟鹤之闻声颇受打击,可唐霜却是继续警告道:”我知道你想帮衬,可你我到底没有权势,什么法子都是昏招,彻底歇了拿命去搏的法子!莫乱上加乱。”
她是怕他,剑走偏锋,劫狱。
孟鹤之回神一想,也难怪她会如此想,除去外祖父出的法子,他确实没有旁的办法了。
唐霜又道:“我会写信让姐夫他们速速回来,有他与陆大哥在,应当会有转机。”
孟鹤之闻声眸光发暗,他平生头一回对权势生了几分欲望。
见孟鹤之不应,唐霜有些心乱,她不禁有些后悔将这话与孟鹤之言语了。
见她着急,孟鹤之应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不会的。“
见他一脸认真,唐霜才算平下心来,点了点头,孟鹤之抬头擦了擦眼角还未干的泪水道:“我
还有别的法子,你放心,不会冒险,叫你担心。”
贺耽的法子,他眼下暂不想与她说,两人之间,他不想掺杂什么感激,愧疚,这事太大,老
爷子那边不松口,若是徐徐图之未免太慢,眼下的唐温伯等不得,他需要下快些,再快!
唐霜咬唇看孟鹤之,见此也没再言语。
车厢里静谧得很,唐霜忽然想起方才陆绻的话,她自然听到了,两人都不傻,怎么不知道他其中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搭道:“陆大哥方才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孟鹤之闻声心暖极了,刚才的较劲顷刻间便消散干净,他没想到,唐霜竟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他伸手将唐霜拉进怀里,一字一句道;“我生来疯癫,不在意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只要你不厌恶我,都无甚所谓。”
唐霜又不禁想起贺老爷子的话,眼里闪过些许疼惜,这回倒是没有推拒,竟是由着他抱。
孟鹤之见她如此乖巧,眸光微微闪动道:“既已上达天听,这婚事,便开始安排了?”
怕唐霜多想,他又道:“你父亲的事,眼下还未有定论,我怕二皇子发难,再生事端,届时影响到你,你嫁入孟家,你姐夫也能放手处理你父亲的事,以防你形单影只,叫他分心。”
唐霜虽想让唐温伯亲自送她出嫁,可眼下这时候,俨然都是奢望,她自己也听进去了,敛了敛眼眸道:“好,你安排吧。我回去便写信与姐姐姐夫说。”
应了,竟真的应了!
孟鹤之心跳到嗓子眼,见她眼眸因方才哭含雾,孟鹤之很是艰难地长吁了口气,忍下浮起的欲念,快了,快了。
下马车后,唐霜直奔南巷,孟鹤之看着她回屋才放心离去。
“公子,今日大公子来过了。”
孟鹤之神色并未被掀起多少风浪,只是道:“盯紧些。”
夏添闻声应是,本以为孟鹤之要回屋,却见他忽然转道,夏添看了眼那方向,愣了一瞬:”公子去哪?”
孟鹤之挑眉:“书房。”
夏添脚步顿住,眼里都是惊愕,自打孟鹤之弃仕后,便再没涉足过,今日这是,心血来潮?
夏添哪里知道,孟鹤之自此以后,日日秉烛夜读,再未在子时前回过房。
唐霜即调好了人,隔日皇帝圣旨便送进了孟家,西院除了老夫人,其余几人皆是神色恹恹,孟文轩虽未说什么,但俨然没有之前热忱,连带着对唐霜都肉眼可见的冷落起来。
老夫人在其中打圆场,老夫人与贺老爷子两人围坐在一起,挑了好几个好日子,只等着邹沢回来敲定,眼下最近的,便是年后二月初八。
眼下已至腊月,这么算,已不足三月,府上自是忙活的不得了,这一忙便知除夕夜里,这还唐霜头一回在外头过节,还是在孟家…….
第57章
“公子,今日除夕夜,您再怎么着也要露个面不是?”许管事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道。
看屋内毫无动静,许管事不禁轻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瞧出来,唐霜选了孟鹤之,于孟廊之很受打击,自打那日起,七八日过去,便将自己关在房中,至今未出一步。
其间,孟文轩几乎日日都来瞧一瞧,劝一劝,老夫人也来过好几趟,这回怪在高氏是一趟都没来劝过,只命身边柳妈妈来带了两句话,让他想通了再出来,既已成定局,便是两人没有缘分,莫要再强求。
高氏这态度,许管事确实是没想到,不过转念一想,许是高氏还是嫌弃唐家,本来这婚事就没显太多殷勤,这回没选上,怕是要偷着乐了。
西院的消息,南院自也知道,贺耽知晓时,嗤之以鼻,语焉不详地嘲讽了一句:“惯来很会趋吉避凶的人,这好倒是出乎意料的乖觉。”
姚七听不大明白这话是说的谁,本想问一问,贺耽却没了兴致,转身将一旁册子递给他吩咐道:“去安排吧。”
姚七打开一瞧,吃了一惊,有些疑惑问:“东西不都备下了吗!老爷这是?”
”不够,再去备。”
姚七实在震惊,他对唐霜的重视,不过想来也对,公子好不容易瞧中的人,自然是要捧着护着的。
“听讲时隅开始读书了?”
姚七连连点头,很是欣慰道:“是,好几日都一头扎在书房中,还是老爷说得对,自打这婚事定下了,公子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老爷也能放心了。”
贺耽却未见轻松,只是道:“你去请朗坡书院的陈先生来教他……”
他顿了顿索性站起身来道:“罢了,还有好几个先生要请,我亲自去吧,时隅虽聪慧,还需好的师傅安排才成。”
姚七见他颤颤巍巍,劝道:“老爷,要请也要等过了今夜不是?”
老爷子眼里闪过片刻的困惑,那好似精神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都是朦胧浑浊,恰此刻外头爆竹声响起。
姚七眼眸灰暗,笑着提醒道:“老爷,今夜除夕啊。”
老爷子似这才想起来,明明前一个时辰还同孟鹤之几人吃过年夜饭,不过须臾竟忘了,姚七嘴角平缓。
老爷子喃喃低语:“除夕,是除夕了。时隅呢?”
姚七回:“方才吃过年饭便回书房了,老爷寻他?”
贺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忽显得龙马精神要往外头去:“今夜外头热闹,让他陪我去外头逛逛。”
姚七愣住,只是瞧见烛火映照下的贺耽更显苍白,嘴角勾了勾,转身取来大氅替他披上道:“是,老爷稍坐坐,姚七去安排。”
姚七出了屋子时,恰瞧见屋中一烛火将将燃尽,烛油熬着烛火,湮灭不过是一瞬的事,姚七眼里闪过几分感伤来。
西院书房
“去街上?”孟鹤之闻声蹙眉,眸光从书页上挪开,看向姚七。
姚七点了点头道:“老爷子说今夜外头热闹,想要公子陪着出去瞧瞧。”
自打那日以后,孟鹤之与老爷之间好似形成了一筑隔阂,除却日常请安,孟鹤之都是板着一张脸不言语,确实没想到老爷子会主动打破两人尴尬。
他侧眸瞥了眼半开的明窗,那被风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外头飘落的飘雪,不赞成道:“他什么身子你不清楚?这天还折腾什么?”
诚然这样的天,他更想窝在书房瞧书,他虽自负聪慧,但科考这事,还是要些勤恳的。
来前,姚七便猜到是这么个结果,还好他做了两手准备,方才先去了一趟南巷,耳尖听见外头夏添的声音,他急不可待提醒道:“二姑娘来了!”
孟鹤之蹙眉,果不其然,外头传来“叩,叩”敲门声,接下来便传来夏添道:“公子,二姑娘来了!”
孟鹤之疑惑地看了眼姚七,便将书页合上,起身去敲门。
她今夜穿的极应景,红色大氅披身显得她肌透比蕊白,一弯柳眉更显娇俏,今夜的她更多几分娇憨,孟鹤之一眼便定住了。
唐霜眼眸微颤,咬了咬唇开口道:“可忙?”
孟鹤之回神问:“不忙,想做甚?”
唐霜余光瞧见姚七,她道:“今夜外头有花灯节,很热闹,老爷子入京好几日,也未出府过几
趟,想趁着今日带他出去瞧瞧。”
其实这话怎么都不该此刻的唐霜来说。
可话既然说了,孟鹤之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回头看了眼姚七,见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笑,便知是他的注意。
见他要怨怪,唐霜垂下眼眸,语气里似带了几分委屈:“不成吗?”
孟鹤之哪里见的了如此,心咯噔一下,瞪了姚七一眼忙解释道:“倒也不是,你不知道,外祖父他身子不大好,这雪天里怕……”
一旁姚七忙抢话道:“要说老爷子喜欢二姑娘呢,姚七来就是老爷子有这个打算,还真是想到
一块儿去了,公子不必担心,老爷子自己心中有数,来前老爷子说了,他比旁人更了解自己身子,再者有姚七我在呢,有我在一旁看护,必不叫老爷子勉强。”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期期艾艾道:”老爷子难得来一次京,又恰遇见除夕,老爷子也是难得起这一回心思。”
孟鹤之抿唇仍有些犹豫,姚七朝着唐霜使眼色,在他瞧不见的地方不停操着唐霜作揖。
唐霜绻了绻指尖,在众人目光下忽见她那纤细白嫩柔荑拽住了孟鹤之宽袖,她鼓了鼓气道:“走吧,成不成?”
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巴巴地看着他,是孟鹤之能瞧见的祈求。
孟鹤之身子一滞,姚七在他身后瞧得清清楚楚,他家公子的脖颈处有青筋冒出,姚七见此便知这事成了。
果不其然,他喉结滚动,须臾点了点头,唐霜见状才展颜,轻喘一口气,一副得逞的模样,而后便想收回手。
只是手刚要撤回,小手便被擒住,被他左手紧紧含在手心,唐霜眼睫惊颤,脸已红透。
姚七自也瞧见了,还未来得及偷笑,便瞧见孟鹤之狠戾的眸光扫射来:“还不去准备?”
听听这语气,瞧瞧这神情,简直天差地别。
姚七撇了撇嘴,心下暗骂自家公子倒是有两副面孔,但手脚极为麻利,忙应了一声,闪身出去。
孟鹤之见他出去,眸光又定在唐霜面上,拇指细细摩挲她手背,唐霜只觉得密密麻麻好似有蚂蚁啃咬,脸已经红透了,索性袖子宽大能遮掩住他的动作。
不然丫鬟在旁,她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孟鹤之自认算是已经得到了补偿,而后才抬步往外头:“走吧。”
手忽从含握又被十指交扣,唐霜还没弄清楚状况,便见孟鹤之嘴角微勾,眼角好似都是愉悦道:“走吧。”
下一刻便被他牵着往外走,今夜风雪大,他接过夏添手中的油纸伞,一手替她遮挡风雨,一手拉着她往外头去。
南院里倒是还好,自出了南院后,便频频有丫鬟小厮驻足偷瞧,孟鹤之眼角去瞧唐霜,见她除却羞涩外,没有厌恶,便轻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