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添并未再纠结,只是多了看眼许管事才悠悠的离去。
许管事见人走远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陈家的人连着两日都守在门口,也未等到来人,命人去一打听,陈时清脸色便难看了许多。
“唐家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真打量着要退婚,那怎么成?”这么些日子,今日陈时清才方寸大乱。
身边胡氏闻声面色也有些难看,不免怨怪道:“早叫你收敛着些,叫那小妖精迷得七荤八素,除夕夜偏要去她那处,如今倒是好了,唐家这意思已然摆明不肯回头了。”
陈时清虽心里悔恨,但也知无济于事,只得凑到陈老太爷跟前:“祖父,你替孙儿想想折儿,孙儿与阿唔十来年的情分,孙儿实在舍不得。”
本还以为她是与自己闹着脾气,现在看来,显然是铁了心的。
陈老太爷确然因为这事病发了多日,闻声更是踌躇不已,本就年长的年纪,这一着急更显出些许虚弱苍老来,他咳嗽了几声抬眸问道:“你父亲呢!可回来了?”
自打出了事,陈念都是冷眼旁观,只是一味看着他们折腾,老爷子知晓他是气恼陈时清不争气,可眼下这个时候,实在无助,到头来,还是只能指望到他身上。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一落,陈念便走进了屋,瞧见陈时清跪倒在老爷子跟前,他蹙了蹙眉头,没讲话,低头请了个安。
“你回来得正好,唐霜及笄,唐家并未下帖子给咱家,这是铁了心摆明态度要退婚......”老爷子皱着眉头怨怪道。
陈念冷着一张脸道:“不当退吗?若换我家女儿遇见这乌糟事,我也是要退婚的。”
见他冷嘲热讽,老爷子急了,拿着拐杖杵地道:“我让你回来是商量办法的,你非要如此说话吗?但凡你出息些,做的官大些,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在这思量你们的后路,你当初便是不听我的话非要迎娶破落户胡氏,使你仕途无依无靠,做了大半辈子也才是个四品官,莫不是要让时清往后也步你的后尘?”
一旁的胡氏无端被牵连,却也可怒不敢言,只是缩着肩头不敢言语,自打嫁进陈家,这样的指责便从未消停过,之前还觉得委屈,可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因自己无能母家无助,才使得自己丈夫仕途难行。
见几人神色都有些难堪,老太爷也觉得自己说话过了些,又往后着补道:“自然,我也并非全然看中唐家权势,唐霜那丫头我也是真心疼爱,再找不到比她更懂事乖巧的女儿家了,这样好的孩子若不是我的孙媳,我便是死也合不上眼睛!”
陈念只是冷然看着老太爷说着话,他忽问道:“父亲是当真喜欢唐霜的丫头?”
陈老太爷见状连连点头:“自然!这么些年了,早便将她当孙女瞧了,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也不会生出不快来,算起来这闺女有一个月未来瞧我了。”
陈念垂下眸子,忽想起今日在宫中听到的风声,到底是松了口道:“父亲会如愿,那帖子也不必着急,请柬会如约而至。”
陈时清闻声忙站起身来:“当真?”
陈念一见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孩子,偏叫父亲教坏了,伪善又自私,语重心长道:“你既真心爱护她,便护好她。”
陈时清并未读出这话暗藏的深意,只当是自己父亲出面,自己那事情终于得到了谅解,轻松了口气满心欢喜,只是眯着眉眼欣然点头。
又连下了两三日的雪,雪越积越厚,这样的天气里,唐霜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父亲与兄长回来了吗?”唐霜听见外头动静,忙问了一句。
春织摇了摇头道:“奴婢与万管事打了招呼的,若是老爷他们回来,定会来咱后院知会一声。”
唐霜瞥见外头飘雪,眉头紧紧蹙起,两三日了。自打她回来,就没瞧见父兄的面,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见唐霜眉头仍然紧锁,春织道:“不然奴婢这便去门口守着?”
唐霜刚要点头,便听门外传来动静,是前院子的阿潘,人还未进去,便听他道:“姑娘,万管事来命小的传话,老爷回来了,您尽可安心了。”
第5章
唐温伯确实回来了,一回来便直奔主屋,寻来丫鬟婢子洗漱换衣,不过才三四日未归,便蹉跎得不成样子,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刚从耳室出来,唐温伯左右照镜瞧了半晌:“你再瞧瞧,可还能瞧出苍老来?那孩子眼睛利得很,上回我头上只是多了几缕白发,都叫她瞧了出来。”
万管事面上皆是担忧,替他穿戴好衣裳才安抚道:“是清瘦了些,不过比之前显得反而精神了不少,您这一回来便忙前忙后的梳洗换衣,为了瞒住姑娘也实在煞费苦心。”
唐温伯低声叹了口气,看向外头的飘雪,语重心长道:“那孩子心重,实不必她陪着一道儿费心,人嘛,快活一时是一时。”
“老爷当真不准备讲?”
唐温伯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棘手,倒也不至于出多大的乱子,好在我从不涉及党争,这回也只是无端被牵连,大理寺那边已经在查了,清者自清,圣上又知晓我本性,等配合完调查,便能还我清白。”他顿了顿又安抚道:“若当真有事。你家老爷我早便叫大理寺看押起来了,怎还能回来府上晃悠?你们若是想要见我,该去大理寺递帖子才是。”
说得倒也在理,万管事抿了抿唇:“那可要知会声大姑娘?让她多少有些心里准备?”
唐温伯蹙了蹙眉头想也不想便摇头道:“她出嫁三年,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胎,她瞧得仔细又小心,这样的事叫她知道,定要忙前忙后的胡乱跑,胎儿还未坐稳,免得因此动了胎气。”他顿了顿又道:“阿唔的事你可瞒住了没叫她知道?”
这事唐温伯早便知会过,万管事点了点头道:“老爷放心,这事瞒的结结实实,如若不然,凭着大姑娘的脾气,哪能轻饶的陈家,早便命将军府的家丁打上陈家替姑娘出气了,哪里还能有陈家公子纠缠的份儿。”
说起唐烟,唐温伯不禁眉眼弯弯满是无奈:“瞒着些好,是该都瞒着些她。”
“对了,帖子都散出去了?”唐温伯忽又开口问道。
平日里,这事唐温伯从不操心,这忽然提这一嘴,倒是让万管事吃了一惊。
说到这事,万管事才想起来,转身走到书房,将已摆放了好几日的请柬递给了他道:“姑娘铁了心要与陈家决断,这请柬便迟迟未送出去。老奴想着到底是没同陈家退亲,那日又人多嘴杂,陈家人若当真不出现,姑娘免不得又要遭人口舌,想来想去,还是须老爷决断,不知老爷的意思是?”
“你说得有理。”唐温伯接过请柬喃喃道。
万管事本以为也就走过场,依着唐温伯对唐霜的宠溺会直接点头,却不想他却将那请柬捏在手中,蹙着眉头好似在深思什么,眉宇里是万管事从未见过的愁绪。
“还是送出去吧。”唐温伯忽然开口道。
万管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二姑娘那边......”
唐温伯直接打断,将请柬甩在了案牍上,仿佛不愿再看一眼道:“先瞒着吧,不必与她讲,她惯来识体统,也知晓人来了便是客人,便是再不喜欢也不至于将人轰出去,如此也算是全了陈家的脸面。”他顿了顿又垂首喃喃自语道:“眼下也不必与陈家闹得太僵。”
万管事方才放下的心忽又高高悬起,直到此刻他方才感知到,府上确实是遇着麻烦了,且是不小的麻烦。
知晓唐温伯的苦心,万管事低声叹了口气“欸!”了一声,忙转身去命人将帖子散了。
“你亲自去吧。”唐温伯忽然开口道。
他眼里有从未有过的难堪,虽是一闪而过,却叫万管事瞧得明明白白,足以道遍了千言万语,万管事点了点头应道:“是,老奴明白,老奴必亲自送与陈家老太爷,老爷放心就是。”
唐温伯霎时间便好似老了许多,无力地点了点头,瘫坐在太师椅上,手扶着脑袋,疲惫压都压不住,烛火之下,显得他两鬓斑白,老了许多:“去吧。”
万管事深深看了眼,便转身离去,只是人到门口,忽与匆匆而来的唐霜撞了个正着。
他反应过来,忙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请帖藏于身后,面上装作一派无事的模样,高声喊了一句:“姑娘怎来了。”
屋里的唐温伯闻声忙敛去一脸疲惫,站起身来。
唐霜一心记挂着唐温伯,倒也未注意到他的无措,点了点头,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匆忙道:“我来见见父亲。”
说罢便抬脚进了屋。
见她并未怀疑,万管事轻松了口气,生怕叫她瞧见,闪身忙出了屋。
唐温伯起身瞧见万管事已安全离去,这才轻松了口气,端起一副笑颜怨怪道:“这大冬天,也不知多穿些衣裳!”
唐霜见了唐温伯的人,心头的惴惴不安才渐渐平息,走到他跟前细细地瞧:“父亲怎好似老了许多?”
唐温伯怕叫唐霜瞧出端倪,只是点头笑道:“被圣上拘着处理了好几日的公务,又未好好歇过,自然是要老的。”
唐霜狐疑一声:“是吗?”
一双好看的眼眸里带着些许打量,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还是如何,她总觉得父亲这次回来好似与她隐瞒了甚。
“父亲是为公务繁忙,那兄长呢?也几日都未见到了?”唐霜一如小时候坐在唐温伯腿上,窝在他的怀里嘟囔道。
说起唐缇,唐温伯面上闪过些许担忧,自打知晓了他宫中的事,那孩子便如受了刺激似的,多日不见踪影,只偶不时命人传信回来,只简单八字——一切安好,莫要挂怀。
他摇了摇头囫囵道:“你兄长一贯就似泼猴似的,满大街的乱窜,久不着家也是常态,许是知道你将要及笄,去哪处给你寻找什么稀世珍品送你去了,倒是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一味的查问父兄行踪?”
唐温伯僵着一张脸故作生气道。
被瞧破了心思,唐霜面上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嘟囔了一句:“哪有?”便就此翻了篇。
她低头把玩着唐温伯衣裳上的锦绣,忽然又出声道:“父亲,及笄宴请的名单我做了些主,想与你商量商量.....”
唐温伯只开口打断道:“为父知道。”
唐霜闻声倒也不大意外,想也知是万管事知会的,点了点头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唐温伯揉了揉唐霜的脑袋,低声叹了口气,既未点头也未摇头,这态度实在叫唐霜摸不准。
“一转眼间,不知不觉便阿唔长大了......”唐温伯忽然没头没脑感慨道。
“父亲?”唐霜端正了身子,眼里有些担忧问道。
唐温伯别开了眼笑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他顿了顿又道:“为父还有些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唐霜一向很懂事,闻声并未在撒娇蛮缠,只是乖巧的起身,离去时顿下脚步回身道:“父亲,阿唔不小了,你若是有事也可说与阿唔听,莫要一个人藏在心里。”
唐温伯闻声眼角似有烛光闪过,微微有些发红,默然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唐霜乖巧出了屋,并未听见唐温伯无奈的一声低低叹息声。
怎想自那日以后,唐霜便鲜少能见到唐温伯的面,要么好几日都未回来,要么便是早出晚归,唐霜曾在府门前等到子夜,也未盼到人归,这唐府上下奴仆近百人,明明处处都是人,可她却头回觉得,这府上空旷。
这日子过得倒是飞快,转眼便至唐霜及笄前日,天色刚亮,便瞧见满院子的人忙活起来,她心下一喜,忙不迭便奔了出去,连大氅都未披上。
果不其然,她在长廊上瞧见了唐温伯的身影,已多日不见父亲的唐霜,心终于坠了地,喊了一声:“父亲!”便飞奔进她怀里。
唐温伯敛下眼底的愁绪,笑盈盈地接住她,见她只穿着单薄的外衣,难得蹙了蹙眉头训斥:“明日便及笄了,怎还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
虽是责骂,话里却竟是温柔,说话间便解下自己大氅披盖在她身上。
唐霜这才惊觉他手上抱着的重重一摞文书,小脸不禁显出些许失落来:“父亲今日还要出门?”
唐温伯最见不得他如此,伸手拍了拍她额头正想安慰几句,身后忽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唐尚书,莫再耽搁了,圣上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唐霜闻声看去,这才惊觉唐温伯身后正站着一位内侍,她自觉失礼,往后退两人又恭恭敬敬行礼:“公公安好。”
那内监似笑非笑自上而下看了眼唐霜,这眼神带着的打量,叫唐霜很不舒服,不禁蹙了蹙眉头。
“唐尚书倒是生了位绝色佳人的女儿。”那内监眼神露骨,连话都带着些许粘粘。
唐霜面色僵了僵,垂下脑袋避开了那内监的视线:“多谢公公夸赞,小女实在当不得。”
原本还满不耐烦的太监,此刻倒是不大着急,上前一步道:“当得,当得,姑娘实在谦虚,杂家在宫中当差几十年,还没见过有比姑娘还水灵的。瞧瞧这小脸,实在是.....”他桀桀笑了一声又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第6章
唐温伯上前一步挡在了唐霜跟前,面上带了些许温怒:“小女年岁小,又自小定了亲,除却未婚夫婿显少见过外人,初见公公多少有些露怯,还望公公莫怪。”
那内监闻声面上笑意便淡了许多,意味深长道:“定了亲了呀,不知是哪位人家?”
唐温伯恭敬道:“陈免陈老太爷家中的嫡长孙。”
唐温伯未提陈念,而是直接报陈老太爷大名,果不其然,那内监神色微微变了变,语焉不详道:“陈老太爷啊。”
“是,公公应当知晓他,当年他还涉险救了先皇一命,也不知那时公公可在宫中当差。”
果不其然,那内监闻声咳嗽了一声,眼底的那层喜悦霎时间便消散了,也未提认不是认识,但也算是震慑到他了,只见他又端正了身子,一如刚开始那般板着一张脸对着唐温伯道:“咳,唐大人,时候不早了,快随杂家进宫吧。”
唐温伯这才轻松了口气,只是又躬了躬身对着他道:“劳烦公公行个方便,我与小女交代两句话便成。”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锭子来塞进了那内监掌心:“有劳了。”
那内监将那金锭子握于掌心掂了掂,才慢悠悠地敛了敛眼皮算是应了,往旁边的廊柱旁靠了靠,只是人虽走远了,那目光却时不时地打量在唐霜面上,好似一只吐着芯子的毒蛇,叫父女两心生寒意。
“父亲!”唐霜拉着唐温伯小声喊了一句。
唐温伯将她拉到一旁,又将大氅帽盖上,见小脸被大氅帽遮掩得结结实实,这才松了口气,抚着她的脑袋交代道:“你明日的及笄宴为父已安排妥当,只是你也瞧见了,这几日为父公务繁忙未必能及时赶回,若是迟了,便由族中叔伯替你做主,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皆可问万管事他会一直都在,明日你大姐姐也会回来陪你,你莫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