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李导也说了,你专业水平他是认可的,就是台词方面弱些,还有就是刚接到通知明晚七点拍最后一场戏,你再跳一次,这次隔着纱幔,没有台词,脸部镜头也只有朦胧一帧,不算累。”
“咱们拍完之后本来是打算直接回京市的,但我看了眼天气预报,再加上时间太赶了,周一早上再走可能方便些,臻儿,你觉得呢?”
温臻嚼着面条咽下后,回答:“改夜里的机票吧,当天回。”
文杉没多想点头同意。
这个夜晚,注定有些难以入眠。
吃过晚餐,送走文杉,她窝在窗前的沙发上,又看了会儿夜景,那些璀璨华灯像一颗颗星闪在眼瞳里。
默了几秒,想起那夜晏朝聿藏着浮浪的笑,还有放在她行李箱的那瓶擦伤药膏。
夜里一通电话,以及,列表里最新的一条回复:
【下雨了。】
的确有左右女人情绪的作用。
她觉得生命里有齿轮在慢慢偏离轨道,甚至于已经开始脱离掌控。
想要追着痕迹去寻,却杳无踪迹。
但与理智相驳的另一端,在告诉她。
温臻,做人嘛,为什么一定要顺藤摸瓜去揭开不想看见的呢?
她觉得白日睡太多,想得又多,才会如此。
为了助眠,温臻躺在床上开始放歌。
夜悄悄,万籁俱寂,她闭上双眼。
耳机里的旋律低缓,歌词绵绵唱到: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
于是,她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睡过去。
这一觉可以睡到正午,吃过饭,收拾好行李,下午两点多再直接往拍摄地赶,做妆造换衣服差不多也就刚好到时间。
抵达化妆间时,温臻才发现今日换了化妆师,昨天才熟悉一点的艾米不在这里。
仅仅是萍水相逢,温臻也没去过问。
弄好妆造,换上一身水袖舞裙,时间到了她要拍摄的最后一场戏。
温臻光着脚走向纱幔之后,细纱后的那道影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婀娜生姿,她摆好起舞姿势,只待导演随时喊一声开拍。
最后一支舞,她的完成度极高,镜头一切,她自纱幔中走出,乌发雪肤,缓缓抬起浓睫,眼波滟滟撩去一眼。
年轻的君王与她,咫尺之遥。
寸步难移,生生相隔。
“卡——”
镜头停格在此画面。
温臻顺利杀青,一旁有接触过的工作人员同她道喜,说着恭喜温老师杀青之类的话语。
方才饰演君王的男主角抱起剧组备好的鲜花,递给她,笑容温和。
“恭喜温老师,和你合作很愉快。”
“谢谢。”
温臻礼貌一笑,从他手中接过花束,二人全程并无肢体接触。
然而,夜色融融,离开灯光,再难辨清两人举动。
拍摄庭院的某处角落响起极轻的一声‘咔擦’。
下戏后,温臻直接就剧组的更衣室换衣服,因拍摄背景原因,今晚的妆容并不重,倒是显得清丽,瞥过镜中人,她半垂眼帘,决定先去高铁站,回家慢慢卸。
这边文杉收拾好东西,用软件叫好专车。
两人刚走出化妆间,便迎面撞上同样下戏的周伽敏,两人视线交锋,气场又起硝烟。
周伽敏乜过她手里抱着的花束,弯了下唇:“花挺好看的,温小姐。”
“是么?送给周小姐好了。”
廊檐下的灯光照下来,温臻眼神清亮温和,唇畔漾开一个温柔且体贴的笑,手一扬将花递给她身后的助理:“当我的见面礼。”
周伽敏话语一噎,目光瞬生怒意,又极快平息下来,弯弯笑着:“温小姐留着吧,我杀青时,我父母自然会来给我庆贺,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
原本觉得这小姑娘找茬心重得跟有病似的,直到文杉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冷冷剐去一眼:“什么年代了,当小三的还敢舞到正室原配的女儿头上?电视剧也不敢这么演啊,您说是不是呢,周小姐?”
刀子直接往最软位置插。
周伽敏面色遽白,十指紧紧陷入掌心,余光里跟着她的助理好似都在生起嘲笑的目光。
她一向最爱面子,自然忍不了,抬手便要将人往台阶下推。
温臻眼疾手快,直接反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凛凛:“周小姐,奉劝你要吃演员这口饭,就得注重自己的品行。”
“学艺先学徳,做戏先做人。这个道理,该从你入行开始便要铭刻于心的,不管你是否科班出身,请记得,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你代表着什么,有些不好的视频流出去,喜爱你的,不喜爱你的,这些流言蜚语,你又能承受得住么?”
四周空寂寂,女人清泠声线无比清晰地回荡此间。
温臻冷冷甩开她的手腕:“这些道理,还需我来教你?那就当是我免费为你上的一课好了。”
力道迫着周伽敏往后踉跄几步,她十八岁入行,迄今为止也才一年整,因着起点高,背后又有大靠山在娱乐圈根本没有吃过苦,加以一些天赋的原因,即便是李臣之的新作,选她也无可厚非。
心高气傲的人,是受不了被厌恶之人教训的。
缓过一阵劲后,周伽敏凝着前方那道袅袅婷婷的影子,冷嘲道:“如今跟那位的语气,倒是学了十成十,可温臻,你有他的手段和本事吗?”
温臻步履稍驻,似想到什么般:“步人后尘的本事,我远不及你。”
若说文杉是插刀高手,那温臻便是投毒高手。
一刀下去或许痛到鲜血飞溅,但毒药洒下,是要命的。
夜色渐渐掩盖她的身影,州市的夜,有风徐徐拂过庭廊。
周伽敏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晃晃立在风中。
一直到登机,文杉还在偷瞥着温臻神色。
见她神态自如地拿出Airpods,取出一只递给她:“要听歌吗?”
文杉摇摇头直说:“我担心你受影响。”
“受什么影响?周伽敏影响不了我。”
她将耳机戴上,音量开得低。
“那温则译呢?”
温臻掀睫扫她一眼没答,又闭眼小憩。
舷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温臻半侧着身子,凝着窗外深色。
她有多久没听过温则译三个字?
快要十六年了吧。
若不是后来长大一些,又在爷爷书房里见过一次全家福照片。
她想,她该忘记这个人的。
世人都说,父母是最爱你的人,只有父母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依赖,是你永远的靠山。
但世人说得不对,
这世间,还有一类父母,生而不养,可以将年幼的孩子随意抛弃,只为追求自己所需的自由。
可,若你需要这份自由,又为何要让这条生命临世?
温臻轻轻闭了闭眼,睫毛膏好像融化了一点,窗外的黑云忽而闪动亮光,广播也随即播报落地时间。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已至。
深夜十一点半,飞机抵达机场。
首都的魅力在于,即便是深夜航班,机场依旧人潮拥挤。
来往旅人匆匆,她只是其间一粒砂砾。
没了等专车的耐心,两人直接在出口搭乘计程车,文杉的住址与她完全相反,两人便分开乘坐。
分手后,温臻上车报了檀庭位置。
司机大叔刚输入导航,便同她商量:“姑娘,你这地咱可开不进去,还需你往里头走一段行吗?”
檀庭除了业主车辆,旁的车确实不能进,尤其是这类计程车。
温臻点头说好。
彻底到家的时间直接是凌晨。
温臻拖着行李箱往前走,浑身充斥着舟车劳顿的疲乏感,走到一半路,她突然回想自己为什么要折腾到半夜非要回来?
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盘旋起那句——“京市今日有雨。”
步履一顿,她不知前方这条路还要走多久,还会有多累。
身后忽闪一道白光,刺目到温臻抬手去挡,视线渐渐在光源中缓和,只见一台深灰色科尼塞克正朝她缓缓驶来。
车牌号是一串嚣张的连号。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后排车座的车门霍地一声打开。
光源逆着,男人自车门处而下,强光敛去时,只见其修挺身姿立在那端,气度朗朗又颓唐,而后朝她徐步走来。
靠近时,月光照在道路两旁的樟树上,夏夜的风拂过她乌亮的长发,吹得树叶簌簌。
满地斑驳树影中,交叠他们的影子。
晏朝聿单手提起她的行李箱,眼里藏着阴色觑过上面放着的大束鲜花,一手扶住她柔软的腰肢,指腹摩挲几下。
声线喑哑:“几时到的?”
“刚到。”
温臻嗅着他衬衫上的酒气,估算着时间,他应该才从一场宴会离开。
可因他这样频频又突然闯进她狭窄的世界里,于是她又明知故问:“你喝酒了?”
光源照在女人的面孔,浓睫处好似花了一点妆,但这张脸依旧美丽。
是蛊惑人心的最佳利器。
晏朝聿下颌微颔,牵起她的一只手,带着人往车里走。
上了车,灯光直直照下来,折射几段,光线昏昧,空间也变得狭窄起来,男人侧身将车门关上,车速缓行,他的衬衫起了几道褶皱,温臻侧眸看他微阖的眼,和紧皱的眉。
晏朝聿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喘过一息,复而抬眸,一双深沉的眸子攫向她,另一只手穿过她的乌发,摁向雪颈处,气息相对,温臻嗅到他唇中浓烈的酒气。
心间微晃。
咫尺间,她将男人半垂的长睫看得分明,再往下是他挺拔的鼻,微红的唇,还有——
滑动的喉结。
温臻美眸涟涟,低声唤他:“晏朝聿。”
这样氛围里,心和眼,口和耳,只在一厘距离,太近,太近;
谁又辨得清、捉得紧理智呢?
差不多的夜,差不多的一台车。
晏朝聿深沉沉的眼里泛起阴色,半敛眼睑凝着她,喑声问:
“上次在车里,不是喊老公?”
第22章
落在她后腰上的那只大掌忽然使力, 霜花白的裙角铺开在男人黑色的西裤。
温臻坐在晏朝聿腿上。
分开坐的。
位置与压迫感颠倒,她的手攥紧他的肩。
目光涟涟而对。
晏朝聿姿态闲闲:“本打算亲自去州市接你的。”
车内灯光下,他的眼神又显清清朗朗, 若非——
一直摁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分毫不可撼动的。
她大抵快信了他这矜贵朗朗的皮囊。
“今夜喝很多吗?”
温臻半低着眼帘,披散在腰间的乌发也有一缕顺着动作垂向他。
车子在朝着檀庭大门缓缓开进去。
晏朝聿眼眸也似藏着酒液,将她单单凝着, 过了片刻才说:“这几天集团在处理和蓝宇的项目,加班加点,空暇时间便要顺着老爷子心意去些地方当陪客,你呢?”
他将两人分开时间里,所经历之事讲得自然。
好似单纯与她分享,最后再问她一句, 那你呢?
夜色寂寥,车子驶入私人车库。
拥着自己的这双手又暖又灼, 车内的灯光也透着一丝暖色黄晕,温臻浅浅一笑回答:“剧组、酒店、吃饭、睡觉。”
打豆豆。
她其实想说,州市这趟不怎么开心, 但话到嘴边, 又觉得算了。
于是,她讲话声音很慢,像在数数。
显得有几分幼稚又怏怏。
晏朝聿听得认真,那对原本锋利微折的剑眉都轻轻展开。
一直到两人乘着电梯回到家,行李箱孤孤单单地落在玄关处,由着一盏微茫的灯照出一束圈。
洗漱过后, 都是凌晨。
温臻躺在床的另一边,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响着, 她不自禁地想起车里他低声问的那句。
“除此之外呢。”
成年人的弦外之音。
除此之外,有没有发生别的?
除此之外,你过得可算高兴?
除此之外,你,有没有想我。
温臻已经有些无法定义他们之间的能量关系了。
她问自己,有心动的痕迹吗?
答案未明,浴室水声停下,哗的一声门被拉开,晏朝聿正用毛巾擦着头发,视线瞥过床面,属于她的位置被角整齐,一眼望过去若不是枕头上的乌发,基本都是平得看不见人。
男人头发短,擦一下吹一下,基本十分钟搞定。
熄灯上床时,他又觑了眼枕边人,呼吸绵长,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晏朝聿捻过床柜空调,调整温度。
到了下半夜,身上贴进一个柔软又甜丝丝的树袋熊,他侧身捞进树袋熊的腰,闭眼继续睡。
第二天温臻是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了。
实则已经吵了很久,但那边是带了点誓不罢休的架势。
温臻拧着眉心揉眼睛,黑暗停滞了三秒,大片白光冲进视线,手机屏幕显示是早上七点半。
准备掐掉自己定的强制闹钟软件,她要起床。
刚翻身,便察觉腰上不对,一侧眸,便撞上一张英俊睡颜,刹那间冲击灵魂。
这大概是两人同床共枕后,第一个醒来看见对方的早晨。
近在咫尺,温臻甚至能感觉到被子下两人接触的腿,天气渐热,她穿得是套短袖短裤睡衣,而他穿得依旧是长袖长裤。
本就薄薄的一层料子,基本为无。
她眨了眨眼,缓过几秒,想起他们之间再亲密的事也做过,就算心有慌乱的,也不该是她。
这样想着,她抬手触碰了下男人额前乌黑浓密的碎发,触感有些硬,不似女人的柔软,发端散着洗发水的木调幽香,好闻且有凝神功效。
手还没收回的下一秒,男人缓缓睁开眼,瞳色是深蓝偏灰的,带着些惺忪,本能反应地扣住温臻的手于枕畔。
攻击性十足。
温臻有些没反应过来,便又被这股强烈的压迫感裹挟。
长眉压着他的眼,乌黑的发散散垂下来,他们视线直直交汇。
晏朝聿看清她的面孔,手中力度松了许多,声线带着早晨特有的喑哑:“早安。”
他复又躺下,将人圈进怀中,下意识抚摸她背脊的动作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抚他们间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