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在?
徐路遥:咋了?
岑眠:问你一个问题。
徐路遥:说。
岑眠:如果你跟一个人表白,他拒绝你的理由是自己不行,可信的可能性大概有多少?
对面短暂停顿,徐路遥直接一条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岑眠接起电话。
徐路遥的声音传来,想也不想地问:“程珩一?”
“……”
岑眠面色一滞,含糊地否认:“不是。”
徐路遥:“哦。”
徐路遥斩钉截铁,“其他人我不知道,他的可能性是零。”
???
岑眠:“你怎么知道?”
徐路遥沉默,张了张口,又闭上,纠结许久,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不可能。”
岑眠被吊足了胃口,生气道:“你倒是说啊!”
徐路遥没办法,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以前高中不是住校吗,男生洗澡是用的公共澡堂,我见过。”
岑眠不解:“你见过怎么了,怎么判断的?”
徐路遥想起多年前在学校澡堂发生的事情——
在那个雾气朦胧的洗澡间里,他拿着偷偷带到学校里来的手机,挑了一个无人的时间,躲在里面看视频。
不曾想,程珩一也在那时走进来,余光瞥他一眼。
徐路遥从他的眼神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鄙视。
徐路遥不服。
程珩一在人前那般清风霁月便罢了,人后也还装模作样,都是男人,几寸几尺谁不清楚,比他占地方了不起啊。
徐路遥故意把手机伸到他眼前,里面是他精挑细选的图片。
程珩一这人,一开始还像是看脏东西似的呢。
后来啊,还不是拿着他的手机,进了隔间。
只不过程珩一太缺德,自己完事儿了,手机还他时,把里面的照片删得干干净净。
连之前滑板社组织活动,大家在公园里玩滑板的照片都删了,害他被当时是副社长的岑眠好一顿骂。
徐路遥当然不会把这段经历告诉岑眠。
“哎呀,女孩子别问那么多!”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程珩一又把你给拒绝了?”
岑眠不肯承认,忙撇清关系,“我又没说是他。”她的语气轻飘小声,透着一股的心虚。
徐路遥不信,调侃道:“得了,在医院的时候,你那眼睛就天天往人身上瞟,真当我没看见呢。”
岑眠脸上发烫,“哪有。”
徐路遥嗤笑:“他也真行,为了拒绝你,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
“……”岑眠想起刚才程珩一与她说时的语气,一本正经,坦坦荡荡,说他自己不行。
可细细想来,确实是有够离谱的。
她的同情和惋惜在这一瞬全化为恼怒,气笑了。
岑眠没想到程珩一情愿找这样的借口哄她,也不肯跟她说实话。
说一句不喜欢她有那么难吗?
岑眠的腿骨折在家修养了整整三个月,从冬末到了春末。
这三个月,她足不出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胖了有小十斤,整个脸蛋都圆乎乎的,本身她皮肤就白里透着粉,现在更像是瓷娃娃了。
就连岑虞跟她视频电话时都发现了,忍不住问她:“你这段时间都干什么了,怎么越来越胖。”
岑眠咬着果冻,吸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小仓鼠。
她小声嘟囔说:“什么也没做。”
就是把名侦探柯南从第一集 看到了最新一集。
闻言,岑虞眉心蹙起,“那你在北京待着干嘛?就纯玩儿了?”
“……”岑眠咽下果冻,不算太有底气地说:“差不多吧。”
“除了玩以外的计划呢?”
岑虞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就是玩心重,爱玩不是什么太大的坏事,她倒也不反对。
只是玩也不能玩一辈子,总得做一些正事吧。
果冻被吸完了,岑眠叼着吸吸果冻的包装,想了半天,才讷讷道:“没有。”
她从去年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还跟以前一样,满世界的旅游玩乐。
上学的时候,起码还有念书这么一件正事,岑眠怎么玩怎么懈怠,都无伤大雅。
但等她毕业了,没了念书这件事做掩饰,她的玩乐和懈怠就成了一种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岑虞问:“不准备找个工作吗?”
岑眠不解,眼里透出清澈的疑惑,歪着脑袋反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工作?”
“不工作你哪里的钱付下个月房租?”岑虞希望她能够经济独立,不靠家里。
岑眠却没有把这件事情当真,她撇撇嘴,“那我回家住好了。”
反正她现在也不想在留北京了。
“再说家里有的是钱,没必要我再去工作吧。”岑眠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若是被其他人听到,会招来不小的反感。
从小她因为家境优越,便经常受到许多莫名其妙的敌意,挖苦和讽刺。
那时候她很困惑,甚至尝试过像高中班主任说的那样,去吃吃苦,别只知道当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
高二暑假,岑眠瞒着家里人,偷偷打了一个假期的工,在烧烤店里做服务生,端盘洗碗,生炭烤肉。
烧烤店里用的是劣质炭,烧起来容易蹦火星子,那两个月,岑眠手上、胳膊上被烫得到处都是水泡红痕。
烧烤店的老板因为她打碎了几个盘子,便克扣她许多的工资,老板的儿子醉酒之后,抓着她的手不放。
那两个月之后,岑眠心想,这苦谁爱吃谁吃,明明可以吃甜,为什么非得找苦吃。
人间疾苦体验到了,她再也不想体验了。
因为是和岑虞聊天,岑眠没必要装模作样,说一些虚伪的话。
她就是享受了家里的优渥阔绰,并且享受的心安理得。
岑虞无奈:“那些钱是我和你爸的,不是你的。”
岑眠眨了眨眼睛,像是肆无忌惮的孩子,“你们会不留给我吗?”
“……”岑虞被她问住了。
她和沈镌白的那些资产,最终都会给到岑眠。
甚至从很早的时候,沈镌白就已经为岑眠配置了非常高额的年金。
就算她什么也不做,老了依然有大笔的资金入账。
岑虞抬手,纤细食指按了按额角,她没想到自己养出了一个小废物,还废物的那么心安理得。
“那你就没有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想做吗?”她问。
“……”岑眠沉默。
她知道岑虞的意义是电影,为了拍电影,她的眼疾刚好,就已经接下了一部片子,下个月准备进组。
沈镌白的意义是游戏,拥有一家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游戏公司。
他们一个拿下过电影界的最高艺术奖项,一个拿过游戏界的最高艺术奖项。
所做的事情,倒不是说为了钱,而更多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热爱,金钱只是其带来的附加价值。
但岑眠想了想,觉得她似乎没有什么非得做成的事,她也永远到达不了父母所在的高度,只能活在他们的阴影和庇护里。
“周游世界算吗?”岑眠说完就觉得露怯,这好像实在算不上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不过是为玩乐找借口。
她咬着果冻,吸嘴被她咬变了形。
一股生命的无意义感将她裹挟。
“……”岑虞看出了她眼睛里的迷茫困惑,像是无知的幼童,无奈,实在不想再打击自己的孩子。
“也算吧。”她在心底轻叹一声,放弃了坚持,选择了所有母亲所希望的那样。
“你过得高兴就好。”她说。
挂了电话,岑虞踢了踢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男人,嗔怒道:“都赖你,不好好教她。”
沈镌白靠在沙发里,懒懒散散,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电脑。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随她去吧,只要别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养个小废物还是养得起的。”
岑虞忍不住瞪他:“你倒是想得开。”
打完电话,岑眠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出门去医院复诊了。
她打开手机,准备叫车,才发现上一次打车去滑雪场的车费还没付。
从公寓打车到滑雪场,花了小一百的打车费,她点击支付,弹出提示:余额不足。
岑眠点开手机银行APP,这三个月虽然她没怎么出门,但外卖可没少点,之前剩下的钱已经挥霍无几。
她叹一口气,撑着拐杖一蹦一跳去了卧室。
岑眠的石膏在上次复查的时候拆除了,经过三个月的恢复,其实她已经能够下地走路。
只不过王主任叮嘱她还是要少用受伤的腿,所以在家里,她还是尽量使用拐杖走路。出门步行少的情况,才会直接走路。
岑眠从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一摞的卡。
虽然岑虞嘴上说要断她的经济来源,但断的只是她其中一张主卡。
岑眠手里多得是岑虞不知道的卡,都是家里长辈心疼她给的,在她出国念书期间,每年开学前,都会往里头打钱,还有一张沈镌白的副卡。
这些零零总总的卡,里面加起来的钱她自己都算不清楚,更何况是岑虞了。
岑眠一番操作,付了打车软件里欠下的钱,又重新叫了一辆专车。她图方便,出门没带拐杖。
到了医院,岑眠发现今天医院里的人特别多。
她的视线落在门前左侧,发现之前那个拉二胡的男人不在了。
上次男人给她的梨,她一直没舍得吃,直到梨的皮快干瘪了才吃掉。
梨不怎么甜,微涩,吃的时候,岑眠眼前浮现起男人衣衫单薄,蜷缩一团躺在马路边的情景,牙齿又是一阵酸。
进到门诊大厅,岑眠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医院里每个月一次的义诊。
明亮宽敞的大厅里,摆了长长一排的桌椅。
桌子一边坐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桌子对面是排起了长龙的患者。
岑眠取了号,路过义诊区域时,有一位矮小佝偻的老婆婆叫住她。
“姑娘,你知道眼科义诊排哪儿列吗?我看不太清。”
因为前来义诊的患者太多,帮助维持秩序、答疑解惑的医院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无暇顾及到所有患者。
岑眠注意到老婆婆的手里拄着一根盲杖,眼睛呈现污浊的白色,大概是视力不好,仰头看她时,不自觉眯着眼睛。
参与义诊的医生有四五十位,每一位身后都立着一块比人高的宣传牌,牌子上面写有医生的科室以及擅长治疗的相关疾病。
岑眠四处张望,医生们被淹没在了乌泱泱的人群里,就连宣传牌也看不太见了。
“我带您找找吧。”她说。
“哎呀,那太谢谢你了。”老婆婆双手合十,朝岑眠的方向拜了拜。
岑眠实在受不起老人家这么行礼,赶紧摆手,“没事没事。”
老婆婆的盲杖往前扫,门诊大厅拥挤,时不时扫到过路的人。
岑眠索性牵起她的手,让她跟着自己,引导她慢慢走。
“婆婆,您这眼睛那么不方便,家人怎么不跟着一起来?”
老婆婆叹一口气,“我家那几个小孩,没人管我,我听邻居说京北大学医院今天搞义诊,就自己来了。”
她摇摇头,无奈道:“我一个老婆子,可怜哦。”
闻言,岑眠沉默,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时,旁边终于空闲下来的导诊护士者注意到了她们,走上前来问:“老太太是要看眼科吗?”
岑眠点点头,“对,但我找了一圈,好像没看到。”
导诊护士微笑说:“眼科义诊不在门诊大厅,在健康中心一楼。”
眼科在诊疗之前需要进行眼部基础检查,所以义诊也是单独安排在了方便做检查的地方。
“老太太您的眼睛是什么问题?”导诊护士问。
老婆婆絮絮叨叨说:“哎呀,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一天比一天看不清了,我邻居跟我说,可能是糖尿病引起的,我糖尿病好几十年了,血糖一直控制不好。”
导诊护士听完她的自述,想了想说:“那您一会儿去了健康中心,直接排程医生的号吧,他擅长看这个。”
似乎怕老太太记不住,导诊护士转头对岑眠说:“找程珩一,程医生,记住了没?”
“……”岑眠扯了扯嘴角,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倒不是怕遇上程珩一尴尬,而是怕自己忍不住给他一脚,踢到他真的不行。
岑眠虽然不想去健康中心,但也不放心让老婆婆自己一个人折腾。
健康中心和门诊大厅不在一栋楼里,中间的路线弯弯绕绕,老婆婆眼睛不好,指不定不小心就要摔一跤。
岑眠陪老婆婆去健康中心的路上,老婆婆紧紧攥住她的手,一个劲儿的谢她。
“姑娘,你真是好心啊,我儿子都没你有耐心。”
岑眠对老婆婆的家人没什么好印象,知道老人眼睛不好,还不管不顾。
到了健康中心,里面的人比门诊大厅的少了些,但每一位医生对面排起的长队,一点不比门诊大厅的短。
因为就只有眼科的义诊,岑眠一下就找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程珩一。
程珩一穿着白大褂,斯文儒雅,坐在人群里,比许多站着的患者家属低了半身,但他的腰背挺拔,周身的气场并没有因这低了的半身而敛去半分。
大厅里喧嚷吵闹。
他微微侧耳,认真听患者讲述病症,薄唇轻轻抿着,似乎是在思考,判断病情,显得耐心极佳,温润谦和,有一种无形的亲近感,使每一位患者都想跟他多说几句。
程珩一手里拿着一支银色钢笔,偶尔低头,在病历本里写下几行字。
不用岑眠去看,就知道那字一定是苍劲有力,行云流水的。
她远远盯着那一支钢笔,眯了眯眼睛。
程珩一向来喜欢用钢笔写字,很少用水笔和圆珠笔。
岑眠想起自己以前也送过他一支钢笔,似乎也是银色,不知道是否还是同一支。
不过很快她便自嘲地摇摇头,谁会一支钢笔用十年呢。
眼科的医生面前都排了两条队伍,一条是初诊,问诊后医生会给患者开具检查单,进行眼部基础的检查后,再排第二条队伍,进行复诊。
医生则两边队伍交替看诊,初诊两位,复诊两位。
岑眠不想和程珩一碰上,但又不忍丢下老婆婆,让她一个人排队做检查,她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陪着老婆婆。
大不了不搭理他就是了。
排队的过程很漫长,岑眠偶尔越过前面排队患者的身影,可以看见程珩一工作的样子。